之前蒲松龄从老柳树那里往古寺逃跑时，只觉得时间度过的非常慢，脚下的道路艰难险阻根本没跑多远，但此时三人结伴往回返时，蒲松龄却发现这条路走起来格外遥远。
一行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好一会儿，就连一半路程都没有走到，甚至蒲松龄自己都觉得有些困惑，他当初竟然一口气跑了这么远吗？
他心里记挂着聂小倩的情况，脚步愈发仓促起来。
此时月亮挂在西边天空，深夜的月辉洒在茂密的深林里，显得十分孤寂森冷。蒲松龄想到聂小倩消失前，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的模样，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不会有事的！小倩是天上的女仙，老天会保佑她的，不会有事的。
他心底默默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赶到了老柳树附近，燕赤霞倏然停住脚步，手臂一横，制止了两人继续向前的步子。
“停。前方有妖气，不要在往前了。”他冷声道，剑眉倒竖，目光森然，“妖气如此浓烈，鬼气森森，这老妖怪恐怕害死过不少人！”
蒲松龄当即脸色一白，颤声道：“燕兄，拜托你了！一定要救小倩出来！”
“斩妖除魔乃本人分内之事，至于那位小倩姑娘，我尽力吧。”燕赤霞冷静道，“你们退开一点，我要出剑了！”
蒲松龄和宁采臣后退了几步，距离燕赤霞两米多，藏在了附近的大树后面。燕赤霞也不多话，直接扎了个马步，运功推掌，双指并拢如剑尖，直指不远处的老柳树。
“呔——去！”
一道银色寒光从他袖口闪过，光亮耀眼，像流星拖着长尾巴，嗖的一声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整片森林上空大风骤然刮起，枝动叶摇，整片山头都响起了刮风的呜咽声，宛如鬼哭狼嚎。
“嘎嘎——”
一大片黑压压的乌鸦惨叫着从树冠里飞出，眨眼间消失在了视野范围里。
陡然间，原本安静伫立在场地当中的老柳树浑身细长的枝条根根竖起，宛如钢针尖刺，齐刷刷地对准了燕赤霞的方向。
“哪个小崽子不要命了！竟敢在姥姥这里撒野！”一声尖锐刺耳的女声破开夜空，随即地上骤然掀起一道狂风，将枯枝腐叶吹向众人。
待众人眯起的眼睛重新睁开时，柳树下已经站了一个腰肢摇曳的中年女人，她发髻散乱，头发如同细蛇一般在空中舞动，眼底满是凶狠的诅咒。
蒲松龄和宁采臣定睛一看，发现这位柳姥姥的肩窝处正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剑，剑身几乎全部没入体内，只剩一小截银亮剑柄还露在外面。
怪不得她如此气急败坏，感情一上来就吃了一个大亏啊！
蒲松龄和宁采臣对视一眼，均没有开口，只等着看燕赤霞怎么解决。
燕赤霞见到柳姥姥现身，星眸里顿时闪出一道灼热的光彩。下一秒，他身法一变，手在空中虚握一下，一张张黄符如蝴蝶般从他怀中飞出，凝聚在他的手心，化作一柄长长的符剑，散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
“妖怪！纳命来！”他厉喝一声，手持符剑就冲了上去。
柳姥姥也当机立断，闪身后退，同时漫天的柳枝如枪如箭簌簌落下，劈天盖地的架势似要把他生生扎成刺猬。
短暂的交锋，光明的符剑与鸦黑的柳枝碰撞，没有任何声响，数百道柳枝无声无息的被符剑切割成了两截，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如暴雨的雨点砸在地上，一时骇人听闻。
燕赤霞手持符剑站在枯枝暴雨之中，腰杆挺直，肌肉鼓胀，发丝飞扬，气势强大！
好强！——蒲松龄心底暗赞一声，扶在树干上的手掌不自觉握成了拳头。他既渴望这种强大的力量，却又明白，那不是自己能够轻易获得的力量。
好强！——柳姥姥瞪着眼前的剑客，心知今日怕是讨不了好了，一时之间心底萌生退意，可她本体在这里扎根无法移动，一但对方对她的本体出手，那她不死也要脱层皮，唯有用点法子骗过众人。
“小崽子功夫不错！”柳姥姥外强中干的张口讥讽起来，试图虚张声势吓退对方，“可你刚才那一招又能使出几次？我刚才不过是试探一下你罢了，真正厉害的招数还未使出来呢！”
她话音一顿，又笑道：“不过呢，姥姥并不想跟你这种冒冒失失的小崽子动真格，你若是识趣，便赶紧退下去，莫让姥姥生气。不然，你们三个小崽子今日都别想走出这座山！”
她早就知道我们有三个人了！
宁采臣心底一惊，顿时看向身旁的蒲松龄，想要询问怎么办。
蒲松龄则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松开扶着树干的手，大步走出躲藏地点，正面迎上柳姥姥的视线。
他张口问道：“柳姥姥！你把小倩如何了？她现在在哪儿！”
宁采臣见状，也跳了出来，指着老柳树大喊：“还有那个女尸呢？不是说女尸双手插在树干上了吗？怎么不见了！”
柳姥姥冷哼一声，道：“你们一个个问题不少啊，怎么？这是找到靠山所以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来了？”
她想到自己今晚抓到的那只纯灵体，有些遗憾还未来得及吞噬吸收，否则等她吸收完纯灵体的灵力，道行大涨，还能怕这仨小崽子的威胁？！
她尖尖长长的指甲在空中轮转了一圈，嘴里发出阴狠的笑声：“看来你们是不掉棺材不落泪，你们以为，姥姥我三百年的道行是假的吗？能任凭你们搓圆捏扁不成？！”
燕赤霞甩了一下符剑的剑身，冷冷道：“少说废话，把那个女鬼交出来，否则你三百年的道行就断在今日吧！”
柳姥姥见三人都不害怕她，顿时气得咬了咬牙，道：“哼，你们要女鬼和女尸？好，我可以给你们，倒要看看你们接得住不！”
她双手向前一挥，两道旋风拔地而起，很快从土壤里钻出来了两个女性。
一个是穿着白丧服的女尸，紧闭双目，低垂脑袋，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尖长如钩子，漆黑如墨。
另一个名为聂小倩的女鬼也紧闭着双目，面色痛苦，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身侧，身体如雾气般时而凝结，时而虚幻。
“小倩！”蒲松龄一看见小倩的身影，顿时眼睛都急红了！“小倩！你醒醒！你怎么样了！回答我啊！”
蒲松龄的喊声并未惊醒聂小倩，她此时漂浮在空中，完全如一具木偶，被柳姥姥操控着，根本没有自我意识。
柳姥姥十根尖尖长长的指甲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如操控木偶提线一般，对着燕赤霞挥舞而去。
“去吧！孩子们，杀了他们！”
下一刻，女尸和女鬼同时睁开眼，直勾勾的看向了手持符剑的燕赤霞。
女尸的尖牙利爪迎面扑来，凶悍强大，指甲与符剑碰撞，竟然发出了乒乒乓乓的金属碰撞声。燕赤霞举剑迎击女尸，每一次撞击力道十足，十几连招拆下来，光是剑身传递而来的震动就令他手臂酸痛发麻起来。
与此同时，幽雾似的聂小倩则张开双臂，化作阴冷的怀抱，似乎要拥抱燕赤霞似的，整个身子都倾扑了上去。若是被她这下抱住，恐怕整个人都要被冻住，甚至连大脑的思维都会被冻住！
燕赤霞反手竖起符剑，准备劈向聂小倩。
“住手！”蒲松龄惊骇地大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扑了上去，一把推开了燕赤霞的符剑。
“你干什么？！”燕赤霞惊怒不已，抬手招架住女尸的又一次攻击，愤怒地看向蒲松龄。
蒲松龄身体僵在原地，却没有再回答他。原来他已经被聂小倩这冰冷的张臂一抱给搂住了。
冷！
从骨子里散发的寒冷！
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冻僵了，关节几乎动弹不得，甚至连思维都停滞起来。
他冻得四肢僵硬，却还是艰难的扭过头，看向聂小倩，露出僵硬却不失温柔的笑脸，颤声开口：“小倩，我是留仙啊……”
他从小就与聂小倩相识，见识过很多次她穿墙而过，甚至穿透人体的场景，可他从未被聂小倩如此毫不留情地穿透过。以前聂小倩日常生活都尽量远离蒲松龄，不敢触碰他，生怕自己身上的阴气会影响到他的健康。
如今，他真正的体验了一回被女鬼穿透身躯是什么感觉。
若聂小倩再“近一步”贴近他的身躯，他恐怕会跟当初被聂小倩附身的那个女尸一般，变成一具真正的“僵尸”。
“小倩……醒一醒啊……”他艰难的开口，“你不是说你要保护我吗？你快要把我冻死了……小倩，我是留仙啊……”
聂小倩的双眼虽然空茫茫没有焦距，但脸上的痛苦神色却无法掩饰。
这一招冻僵人体的“附身”招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论是对蒲松龄，还是对聂小倩，两人都在承受着非同一般的痛苦。
“聂小倩！你看看我！你看清楚了我！”蒲松龄终于把冻僵的手臂抬了起来，捧住了聂小倩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脸。
“小倩，你……要在这里杀了我吗？如果我死在你的手里，你会崩溃的……你醒一醒啊！”
“……留……仙？”破碎又细小的嗓音从口中溢出，聂小倩的瞳孔逐渐聚焦，落在了蒲松龄的脸上。
仿佛有什么透明的屏障在这一瞬间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