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赛的第一场赛事, 让车队的气氛陷入僵硬。

下午的娱乐赛完全是裴启辰一个人的秀场,即便开着同样的车,柳宽和梁文汉都没有与之一战的可能性。

太快了。

这是所有人的感想。

维修站内, 曲榛屏住呼吸。

在现场看比赛和在电视上看比赛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种充满压迫性的碾压感扑面而来, 独特的音浪声让人心脏狂跳, 情绪被场上的每一个变化牵动。

这就是F1车手吗。

车队气氛压抑, 许枳风却显得轻松。

他双手抱臂, 漫不经心地看着屏幕, 对曲榛说:“Stellan和阿溯是一类车手, 他们会根据不同的赛车灵活调整驾驶风格。当然, 如果有契合的赛车,他们会更快更强。”

同样都是F1车手,裴启辰和周溯间的差距又有多大?

曲榛问。

许枳风望向屏幕的眼神有一瞬的晦涩, 随即被往日的温润代替, 他说:“Stellan和阿溯之间的差距……就像你攀登一座没有顶点的山峰。”

曲榛微怔,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此刻的许枳风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模样的他, 他像是站在风雪中的旅人,精疲力竭,仍仰望云端。

他的眼神是晦暗还是明亮?

许枳风没有继续关注赛况, 转而提起明天的夜赛,“祁禹问我要人, 让我把你借他两天。还是那么抢手啊, 小榛果。”

“……”

她睁圆了眼, 和眼带笑意的男生对视。

他为什么也喊她小榛果?

许枳风温声道:“我拒绝了哦。”

曲榛发着愣, 看他微微靠近,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你答应过我的, 会负责我的车,对吗?”

“……嗯。”她说过的。

他莞尔一笑。

曲榛觉得许枳风不太对劲,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夜赛。

他和祁禹一前一后超过终点,从车里出来,没来得及摘头盔,便跨步到她面前。

“今晚的车太棒了。”他轻喘着气,喟叹道。

曲榛抬头,对上许枳风盛满碎亮的光的眼睛,因长时间的赛程,他脸上满是汗水,却让他整个人在夜晚闪闪发光。

她慢慢弯起眼睛,露出笑容。

今晚的许枳风更像他的名字,自在如风。

空气热度上升,曲榛眼睫颤了颤,想说些什么恭喜他,整个人忽然被拽走,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

暧昧的气氛被打碎。

祁禹把人狠狠揉捏了一顿,气哼哼道:“你给这家伙改什么车啊?谁把你带大的?你有没有良心啊?”

“唔唔唔——”曲榛企图抢救自己的头发。

“请我吃夜宵!”

两人又开始打架,快要走出维修区的时候,忽然看到倚在角落里的男生,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周溯双手插兜,黑眸冷淡。

没有情绪的一张脸。

猫不高兴了。

这是曲榛的第一个想法。

祁禹自然地朝周溯一挥手,招呼道:“溯神,和我们一块儿吃夜宵去啊。榛儿请客!”

周溯沉默两秒,缓缓直起身体,迈着步子走过来。

曲榛已经从祁禹的手里挣脱出来,悄悄看了眼周溯,他漆黑的睫羽垂落,气压很低。

他心情不好。

退役的F1车手远离人群,独自站在维修区一角,看着赛道上的厮杀,听着发动机的声音咆哮而过。

极速的世界与他无关。

心情不好……也难免吧。

再去买两盒薄荷糖吧,曲榛想。

-

第二天的夜赛和第三天的雨赛,柳宽和梁文汉依旧是惨败。

裴启辰像是没察觉车队尴尬的气氛,摘下头盔,用夸赞的语气大声道:“水平还可以哦,但是速度完全不够看。”

“……”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夸赞。

饶是曲榛这样迟钝的性格,也担心裴启辰走出车队会不会被人套麻袋一顿揍,他的语气实在太欠扁了。

柳宽握紧了拳,羞辱感和溃败感交织,呼吸变得粗重。

梁文汉脸色也不好看,好脾气的他也没上前拉住柳宽,只是背过身,闭着眼平复呼吸。

就在柳宽控制不住上前的时候,许枳风忽然轻拍了两下手,他站在裴启辰面前,笑眯眯道:“介绍一下,F1下个赛季的席位获得者,华裔车手Stellan。”

车队一片哗然,柳宽和梁文汉愣住。

乔如烟怕场面太难看,不好收场,无奈道:“Stellan是我和枳风特约的车手,来帮你们特训的。他……人很还不错,好好相处。”

“……”

最后一句是昧着良心说的吧!

这是车队所有人的共同想法。

许枳风笑道:“晚上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的无形战争就此消弭,车队不用换新车手,不用再经历动**,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除了柳宽。

晚上的聚餐,柳宽没出现。

乔如烟似乎有些担心,想出去找人,被许枳风按下来,她按捺住心里的急躁,装作无事发生。

曲榛不懂管理层的事,她只想快点溜走。

裴启辰一口一个“学姐”满场乱喊,弄得同事都来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裴启辰是Stellan,于是联合起来灌她酒,说被瞒得好辛苦。

她只喝了一小杯就不行了,抓住去洗手间的机会跑了。

今天下了雨,地面还是湿的。

夏季的雷雨总是一阵一阵的,让人毫无防备,这边还下着雨,那边就晴了。

一座城市两种天气。

雨后的空气清爽干净,她深深吸了口气,头晕缓解不少。

曲榛沿着餐馆外明亮的路漫无目的地走,等回过神,已经走到一个小看台下,慢吞吞地爬上台阶。

夜空澄净,乌云已散开。

她仰头看了会儿,吐出一口气,余光突然瞄到一团黑影,吓了一跳,往看台角落看去。

那是个人。

“……你早就知道了吧?”略微沙哑的男声响起,他抬起头,“他是Stellan。”

曲榛因为喝了酒,反应比平时慢,辨认了会儿,嘀咕了句“柳宽”,慢吞吞地走过去。

柳宽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女孩子的脸,一片红晕。

他一顿,“你这家伙,喝酒了?”

曲榛用力点头,停了两秒,又点头。

“嗯,我、我早就知道了。”她小声说,“不能说,对、对不起哦。”

柳宽撞见醉鬼,攻击性和防备反而渐渐褪去,别扭道:“道什么歉,这样的事不是你能决定的。是我技不如人。”

曲榛:“嗯!”

“喂——”

柳宽和曲榛的关系是在补课期间拉近的,现在勉强能算得上是能说几句话的同事。

小结巴没什么心眼,技术好,工作又认真,车队里的人都喜欢她。

柳宽想他可能只是想找人说话,憋了太久,累积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垮,而曲榛恰好是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想过离开车队。”他说。

曲榛反应片刻,扭头吃惊地看着他。

柳宽双手向后撑着台阶,看着夜空说:“不是因为Stellan。你应该知道吧,我喜欢烟姐。”

曲榛:“……”

她睁大眼,觉得自己真的是喝醉了。

柳宽:“那你现在知道了。我表白过,不出意料地被拒绝了,原因是我们在一个车队,不适合发展恋爱关系。所以我想过离开车队,那时候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她了。”

“我们处境很像。”他总结。

曲榛磕磕巴巴道:“你、你知道……”

柳宽轻嗤一声:“不止我,车队很多人都知道你喜欢许枳风。喜欢一个人很难藏得住,尤其是姜瑶那么闹了一出,很多人都意识到了,之后都在有意避免你和她在同一个场合相处。”

曲榛有点呆,原来在她干活的时候,车队发生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柳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吐槽:“你心里大概只有车吧,平时我们都是透明人。”

“抱、抱歉。”

“……”居然承认了。

柳宽烦躁地踢了踢台阶,“你想过怎么办吗?一直呆在车队里,和许枳风不会有结果。”

曲榛认真想了一阵,小声说:“我、我们不一样。你离开车队,还、还在圈子里。我离开,我、和他就是陌生人了。”

柳宽:“迟早会离开的。说真心话,我想去更好的车队,想开更好的车,却不想离她太远。”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因为乔如烟想离开,也是因为乔如烟留下。

他不想在大学生车队继续混下去,想要更强劲的对手,这样的念头一直在往上冒。

直到Stellan出现,他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有多大。

该走出去了,柳宽想。

“或许世界也没那么大。”

柳宽低声说了句。

柳宽走后,曲榛抱着膝盖发呆。

身边的伙伴们似乎都有明确的目标,周溯,祁禹,柳宽,他们都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走去。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把大多数人都甩在身后。

她以后到底要做什么呢……

曲榛摸了摸口袋,找出手机,打开技术总监发来的报名表看了很久,又一次点进邮箱。

再多试几次吧,不过是被拒绝而已。

她揉揉眼睛,认真敲下一行行字。

便利店门口。

祁禹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加热过的饭团,随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咬饭团。

今晚曲榛车队有聚会,没人陪他吃饭。

他难得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没去找那些朋友。

他刚咬两口,瞥见远远走过来的人影,挥手打招呼:“溯神!榛儿那边聚会结束了?”

“我没去。”

男生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进了便利店。

祁禹扭头看,估摸着他是去买烟的,但看了半天,只见周溯从收银台边的货架上拿了一盒东西。

不一会儿,周溯出来站在他身边。

祁禹放下袋子,从兜里摸出烟,问他:“来一根?”

周溯拆开手里的盒子,慢吞吞地从里面倒了颗糖出来,腮帮子鼓起一块,淡声道:“最近不抽。”

祁禹瞪着眼睛看他手里的糖盒,果然是薄荷糖。

他愣了半天,收回烟,心里直嘀咕原来他们榛儿真是牛逼大发了,连周溯都能拿下。

他出去能吹十年。

“谢谢你照顾榛儿,溯神。”他闲聊似的说,“我能看出来,她在车行比在车队开心。

“我其实挺不放心她的,她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

“还容易被欺负。”

祁禹三两口啃完饭团,悉悉索索地在袋子里翻找。

周溯含着糖,这阵子他习惯了这股甜和沁凉,虽然压不太住烟瘾,但忍一忍总会过去。

“她经常被欺负?”

祁禹吸着酸奶,叹气:“就因为说话不利索这事儿,没少受气。小姑娘受了气也不哭,顶多红红眼睛。她小时候特别爱笑,眼睛总弯成月亮,越长大越爱自己待着,就没见她有过什么女朋友。让她试着和别人聊聊,她说人家身上太香了,她身上都是机油味,怕人嫌。”

“不过也挺好,现在挺活泼。”

祁禹从小把曲榛当亲妹妹,打架的本事都是因为她练的。

长大后,他们的人生轨迹和距离也在拉大,他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幸好她足够坚韧。

但爱一个人,就是会想承担她的痛苦和苦难。

“以后也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会去离我多远的地方。”祁禹一副自家孩子长大的口吻,他吸完酸奶,起身道,“我先走了啊溯神,去看看榛儿。”

周溯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往酒店的方向走,经过某个小看台,看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往下走。

他停住脚步。

曲榛想自己应该是喝醉了。

她现在异常兴奋,好像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劲儿,只是眼睛有点模糊,到底有几个台阶?

她努力睁大眼,想看清路。

往下走一步,再走一步。

忽然,她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摔进坚实宽阔的胸膛内,淡淡的薄荷味铺天盖地。

曲榛捂住撞疼的鼻子,愣愣地抬头,望进一片深海。

“周溯……”

周溯垂下眼睫,和女孩子对视两秒,视线下移,脸和脖子都是红的,耳朵没红。

她一张唇,浅淡的酒气呼出来。

“喝酒了?”

他没松手,低声问。

曲榛点头,“我、我没醉。”

怀里的女孩小小一只,他一只手就将她拢个满怀,她身上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他低头轻嗅,轻声说:“不会嫌你。”

曲榛仰头盯着眼前过分好看的脸,他的瞳孔比夜空还要黑,映着光亮的时候就像闪烁着耀眼的星子。

最闪耀的星星,在周溯的眼睛里。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迟缓地问:“嫌什么?”

周溯看着她的眼睛,嗓音很低:“我喜欢机油的味道,喜欢发动机吵闹的声音,喜欢一个人待在F1赛车的驾驶舱里。”

不会嫌你。

机油味或是结巴,都不会嫌你。

而且,你也是香的。

“站稳,送你回去。”周溯喉结滚动,微微松开怀里的柔软,“记得自己住哪儿吗?”

曲榛又点头,“记得!”

女孩子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周溯隔了半米跟在她身后,她唠唠叨叨地说着今天的比赛。

她说Stellan很厉害,速度快,又爱惜轮胎。

她喜欢爱惜车的人。

周溯神色淡淡地听着,视线落在她身上,歪歪斜斜地走了一阵,又自己正回来,嘴里一直在夸Stellan。

靠近路灯,她的影子由长变短。

忽然,她在光下停住,转身看着他,脸颊上嫣红未散,眼睛很亮,黑发被风吹起。

她说:“但是,有、有人比他更厉害。”

她说:“周溯,比Stellan更,更厉害。他是我见、见过,最了解车的人,最、最爱惜车的人,最厉害的人。”

她说:“我、我希望,他能站在顶点。”

退役的这两年,属于“周溯”的光环渐渐褪去。

周溯日复一日地过着没有速度和闪光灯的日子,过着他从未习惯、抗拒去习惯的日子。

两年前,他从顶峰坠落。

从炙手可热到无人问津,用不了一个夏天。

两年后的盛夏,有个女孩子站在他面前。

她用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磕磕绊绊地告诉他,他是最厉害的人,他会站在世界之巅。

周溯缓步上前,从阴影里走到光下。

他俯下身,和曲榛对视着,指尖轻点她的眉心,低声说:“如你所愿。”

你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