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达成,陆弥松开手,“那行吧,上课。把这听力原文复述一遍。”
她情绪转换得太快,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祁行止看得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连同之前那个被生生咽回去的笑,轻轻地笑出了声。
陆弥听见了也装没听见,把试卷往他那边一挪,自己戴上耳机又分一只给他,正经道:“专心点。”
两个小时,他们完成了三套听力的精听和复述。
让陆弥略感宽慰的是,祁行止也没到成神的地步,第三套试卷他错了一道题,复述的时候也不算百发百中。
这让陆弥彻底放了心。
就算她不能作为老师指教一二,当个学姐打打辅助还是绰绰有余的。60 元一小时的工资,她拿着也不算心虚。
到了下课时间,陆弥爽利地收拾东西打算走人,看到那两张假证,自嘲地笑了笑,问:“这个需不需要给祁医生看,证明一下我的资质?万一他觉得高中毕业生不够格呢。”
祁行止摇头,“不用。我决定了就行。”
这话又勾起陆弥的兴趣了,她看着祁行止那张波澜不惊的俊俏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凑近了点儿,问:“欸,你到底为什么就想请个家教?我看你也没期待能在课上学到啥。”
真想趁暑假更上一层楼的话,怎么会找她这个半桶水的高中生?
距离骤然被拉近,祁行止看见陆弥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褐色的痣。
她的瞳孔也是褐色的。
鬓边的碎发好像也是。
他原本不打算回答的,他一向是很能藏事儿的人。可看着眼前清浅的褐色,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说:“我三伯他们要去旅游。”
陆弥没反应过来:“…啊?”
祁行止没解释,只是迅速地垂下了眼。
褐色很好看,他想。比黑色淡一点儿,又或者淡很多,却不像棕色那样厚重、黄色那样焦枯的颜色。
清淡的、轻盈的、让人忍不住细看的褐色。
“哦,祁医生打算全家一起去旅游,你不想去?”陆弥反应过来,自动补全了前因后果,问。
祁行止说:“嗯。”
陆弥不解,她长到 19 岁就没出过南城一步,所以才铁了心想去北京念大学。她问:“干嘛不去,旅游不好玩?”
祁行止说:“我不喜欢。”
陆弥耸耸肩,没再追问,“所以你就找个要上家教课的由头留在家里?”
祁行止点头。
陆弥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报个补习班?上大课应该比请家教便宜吧,而且肯定教得比我好。”
祁行止又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她的话突然变多了,他心说。刚刚除了上课,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但他还是回答了,说:“补习班人很多。”
陆弥明白了,学霸果然怪癖多,喜静大概是其中尤为显著的一条。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好吧。”
“那我们就确定啦?一周三次课,二、四、六,下午两点到四点?”临走前,陆弥在他的草稿纸上留下自己的电话。
祁行止看一遍,记住,点点头:“嗯。”
“你有 QQ——”陆弥刚要问,忽然又住了嘴,心道还是不要加学生的 QQ 好了,免得给他上网的借口。而且他房间里也没有电脑,一看就是不常上网的。
陆弥宽于律己宽于待人地长到 19 岁,人生信条是对所有人和事都别上心,一切随缘,吃饱就好。
但在这一天,她决定做一个负责一点的老师。
毕竟 60 块一小时的工资对她来说实是巨款,毕竟这学生认真又听话。
于是她转而说:“算了,我回去直接加祁医生的微信好了,让林院长推给我。”
祁行止没说话。
“反正给我发工资的又不是你。”陆弥玩笑道。
祁行止起身要送她出门,陆弥忙摆手,“别麻烦了????????,你写作业去吧。我自己下楼,会把门给你关好的。”
祁行止说:“我要出门买书。”
陆弥听了,也就随他去。
祁行止替她推开门,下楼时也自然地走在了她身前。陆弥看见他的白色 T 恤背后汗湿了一块,这才想起刚才电风扇一直放在她侧后方,每次她偏头给他讲题的时候,他几乎就吹不到了。
陆弥心中有些愧疚,懊恼自己都给人当老师了还这么粗心。
换鞋的时候,祁行止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她。颀长的身体背对着西斜的太阳,笼下一片阴影。
已近傍晚,盛夏的热浪依旧威严。只是弯腰换个鞋的功夫,陆弥就淌了两行汗。
她直起身,看见祁行止脸上仍是干干净净的,一滴汗都不流,光看脸谁能想到他热得背后都快湿透了?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吃不吃冰棍?我请客。”
祁行止有些意外,一时没说话。
陆弥可没工夫和他客套,叫她请客,那是比小行星撞地球概率还小的事情,要不是现在被愧疚感突袭,她才没那么大方。她没耐心地催着问:“吃不吃?”
祁行止点头,“嗯。”
陆弥轻车熟路地带他去巷口那家小卖部,又轻车熟路地要了两根秘制红豆。
伸长了胳膊从冰柜最底部拿出冰得最足的那两支冰棍,她才想起来问:“红豆口味,可以吗?”
祁行止说:“随便。”
陆弥放心了,把另一支冰棍递给他,说:“我可不是贪便宜哦,而且这也不是最便宜的,只是最好吃。”
祁行止接过,“谢谢。”
陆弥没跟他多聊,摆摆手就往回走了,“拜拜,你去买书吧。我回家了。”
“拜拜。”
祁行止看着她的身影拐进红星福利院。
他其实没有书要买。
至于为什么找了个借口跟出来,他也不知道。
只是鬼使神差地,她发出了邀请,他就答应了。就像刚刚很多次,她问了问题,他就回答了。
冰棍拿在手里传出阵阵凉意,一点一点驱散他心里的不平静。
祁行止开始在脑海里搜索“陆弥”,和先前一样,一无所获。小巷里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眼前只看路,心里只想自己的事,从没留意过谁是谁。
他有些沮丧,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性这样差。
后来祁行止才明白,记忆这东西很奇怪,需要时机和天意。有的人擦肩而过千千万万次也不曾被注意,可某一天,她忽然停下脚步,撞进了他的视线。
就再也没被忘记过。
祁行止最终还是去书店转了一圈,带回两本没见过的奥数习题集。回家的时候,三伯祁方斌下了班,奶奶也从老年大学回来了。
一根红豆冰仍旧被他拿在手里,滴得全是水。
祁方斌看见,意外地问:“怎么买了冰棍不吃?…不对,你不是不吃零食的吗?”
“三伯。”他叫了人,然后低头换鞋,边说:“陆老师给买的。”
祁方斌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陆老师”是红星福利院里最大的那个女孩子,叫陆什么来着?他又忘了。反正是个拗口的名字。
“哦,林院长推荐来给你补习的那个女孩子是吧?”
“嗯。”
祁方斌问:“怎么样,课上得好么?”
祁行止换上拖鞋,抬头说:“挺好的,陆老师答应以后每周上三次课,同样的时间。”
祁方斌很惊讶,前几天祁行止主动提出要找家教他就够惊讶了。他原本以为,以祁行止的个性和成绩,一定挑不到满意的老师的。没想到第一位试课的就敲定下来了。
祁方斌笑道:“这么快?看来林院长推荐的很不错。”
祁行止说:“嗯,陆老师人很好,教得也很好。”
祁方斌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人家小陆也就是刚高考完的学生,你叫姐姐、学姐,都行,叫老师人家不高兴的,女孩子都怕被叫老。”
会不高兴吗?祁行止想了想,好像没有。
相反,陆弥似乎一直在把自己往“老师”的身份中套,好像是因为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地拿工资——“60 块一小时”,她提起了好几次。
再说了,她看起来并不比他大。
他没由来地又想到那褐色的瞳孔,以及瞳孔下褐色的泪痣。
嗯,不能叫她姐姐,祁行止暗暗做了决定。她一点儿也不像姐姐。
“来来来,今天吃鱼!”奶奶端着长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抬头也看见他手里湿哒哒快化了一半的冰棍,“怎么我们阿止今天也想到买零食吃啦?是不是太热了,我早说你别住阁楼上,装不了空调……”
祁行止把红豆冰放进冰箱冷冻层,上前去帮奶奶端菜。
“不是我自己买的,陆老师买的。”
番茄蛋汤翻出漂亮的花形,他端着经过奶奶身边,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陆老师是谁呀?”奶奶错过了刚才的对话,一边盛饭一边问。
日头渐渐落下,窗外燃起火烧云,映红了整片天空。
“是我的家教老师,以后她每隔一天就来给我上英语课。”祁行止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轻声回答。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云霞偷偷爬上他的脸颊。
作者的话
小祁一见钟情进度条加载完毕! 众所周知,年下不喊姐,心思多少有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