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最终是祁行止结的账,陆弥回到店里的时候,他已经在扫码买单了。

Charlotte 没受过抢单文化的熏陶,所以也没怎么推辞,只在道谢之后愉快地和祁行止约定了下次请回来。

陆弥听见,提醒她:“Charlotte,你明天的火车去成都。”

Charlotte 随性得很,摆手道:“改签就好啦,我觉得重庆很有意思,正好还想多待几天呢!”

说着,又问:“Juno,你可以接着陪我几天的吧?”

陆弥摇头,“不巧,我明天也要离开重庆了。”

Charlotte 很惊讶:“为什么?你不是本地人吗?”

陆弥面不改色地现编理由,“公司那边有点事,要去北京出趟差。”

Charlotte 闻言耷拉下眉毛,“好吧,那我也没必要改签了……”

陆弥见她神情失望,心里涌出寥寥无几的两滴负罪感,好像对小姑娘扯了太多谎了……

她笑了笑,安慰道:“没关系,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去成都找你。”

说完,她又觉得无力,这话说得空乏,而且太不真诚。

她果然还是很不适合安慰人。

Charlotte 倒是很给面子地笑了,点头道:“那可说好了!”

祁行止静静地听完她们的对话,未置一词。

三人一起走出门,陆弥提前叫好的网约车已经到达,司机脑袋探出窗催促着,说路边不让停车。

Charlotte 有些意外,因为之前几天她们俩晚饭后都是走回酒店的,权当消食。

陆弥神色如常,拉开车门请 Charlotte 坐进后座,又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Charlotte 探头出去和祁行止道别:“拜拜!谢谢你的照片,还有这顿饭!”

祁行止一直礼貌地等在车边,闻言笑道:“拜拜。”

他又看了眼陆弥,挥挥手说:“再见,陆老师。”

回到酒店,陆弥敷着面膜从卫生间出来,抬眼便看见占据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外,隔着茫茫江水对岸的洪崖洞。

已经是深夜了,洪崖洞仍然亮着灯,但游人已渐渐散去。没了游人拥簇,洪崖洞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里闪着,像一座蜃楼。

Charlotte 盘腿坐在窗台上刷手机,看见她出来,笑盈盈地举起屏幕给她看,“Juno,看我新换的壁纸!”

陆弥走近两步看清了,是祁行止给她拍的照片。

她笑笑,说:“好看,这可比网络上那些照片好看多了。”

Charlotte 不无得意地哼了声,一面继续欣赏着,一面嘀咕:“Juno,你的朋友真的是个很优秀的摄影师……”

陆弥“嗯”了声。

Charlotte 原本是自言自语的语气,忽的转了话题,抬起头又问:“Juno,他真的是你的学生吗?”

陆弥顿了一秒,说:“当然。”

Charlotte 撇撇嘴,“一点也不像。”她学着祁行止的语气,费力地用中文说出了“老、师”两个字,“虽然他这样叫你。”

陆弥解释:“因为我只是他的家教,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算老师。”

Charlotte 问:“家庭教师?那你教他什么?”

陆弥说:“英语。”

Charlotte 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英文说得那么好!除了你,他是我来中国遇见的英语说得最好的一个人了!”

陆弥笑了笑,心知 Charlotte 这句“除了你”实在是此地无银的恭维。

她摇摇头,说:“并不是。在我做他的家教之前,他英文就已经很好了。”

Charlotte 不太理解,疑惑地问:“那他为什么还需要家庭教师?”

陆弥忽然被问住了。

她怔了怔,扯扯嘴角笑道:“我也不知道。”

她笑得轻松,看起来不过是随口略过了一个无关紧要、不值得深究的问题。

Charlotte 也耸耸肩,玩笑着给出了个刻板的答案,“好吧,反正你们中国的家长都喜欢给孩子请家教。”

其实,陆弥是知道的。

2012 年夏,陆弥高考结束。

她的分数不算高,但也超过一本线十几分,不挑学校名气的话,北京还是有很多学校可以报的。

问题在于钱。

福利院供她到 19 岁念完高中,已经算仁至义尽。而院长林立巧虽然主动提出愿意个人出资供她读大学,但省内和首都的开销毕竟不在一条水平线上,陆弥如果报考北京的学校,她也爱莫能助。

天知道当时的陆弥哪来的一腔孤勇,五个志愿满满当当全填了北京的院校,鼠标一摁断了回头路,还犟着脾气和林院长打包票说能用一个暑假攒够一年的生活费。

可她哪有什么挣钱的办法。

想去肯德基当柜员,等了好几天连健康证都办不下来;想去一些辅导机构当老师,高考成绩又不算突出,别人瞧不上。

折腾好几天,最后还是林院长帮了忙。

“隔壁祁医生的侄子刚中考完,想找个家教练英语,你要不要去试试?”林立巧是个瘦弱的中年女人,因为过瘦所以显老态,四十岁出头脸上就布满了皱纹,看起来有些刻薄。但她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说什么都像在征询别人的意见。

这样的机会陆弥怎么可能错过,但她兴奋之余还是留了个神,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隔壁祁医生的侄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哦,那个小帅哥。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噢,中考状元,祁奶奶坐在院子口择菜时都要说两句她大孙子多么有出息。这是她想起来的第二件事。

想到这,她有了疑虑。

“是那个,祁…行止吗?”她费了点力想起小帅哥的名字,问道。

林立巧笑说:“不然祁医生还有哪个侄子?”

陆弥问:“他不是学习很好的吗?听祁奶奶说他刚刚考了状元的,怎么还需要家教?”

林立巧似乎也被问住了,想了想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精益求精吧。听说那孩子很自律的,学什么都很自觉!”

陆弥问:“可他成绩那么好……我能教得了吗?”

林立巧笑了,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没关系,我是和祁医生偶然聊起的,他说小祁想找个英语家教。我一听,这不正巧么,你从小就英语最好,还得过演讲比赛奖的……我没记错吧?”说到这,林立巧不太确定地顿了顿,“你不用紧张,先去试试课。合适咱们就去,不合适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一条街上住着的,你跟小祁也熟,不要紧的。”

熟?

她和祁行止可说不上熟。

虽然一条街上住着,但祁家搬过来才不到三年。况且,她和祁行止差了三岁,学校在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平时根本毫无交集。

再说了,这位小帅哥高冷得很,她印象中唯一的画面就是他单肩背着个书包,面无表情地穿过小巷去等公交车上学。

戴副无框的眼镜,挺拔地站在公交站牌前,雕塑似的。

陆弥心里还是有点犹豫。

她都记不起这三年里有没有和祁行止打过哪怕一次招呼,现在就要装熟人去当家教?多尴尬。

林立巧看出她紧张,笑道:“没事,你要愿意呢,我就跟祁医生说让你试试课,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没和他说呢。”

陆弥又纠结了两秒,想到空空如也的口袋,还是点了点头,“我想去。”

林立巧笑了,“嗯,那就好好备备课!”

陆弥当然好好备了课,但不止于此。她还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手,她把高一英语课本翻了个遍,从单词到语法,从听力到口语,排了个满满当当的课表。她自己高三备考时都没这么认真过。

但这第二手,就没那么光彩了。

林立巧没有记错,陆弥确实拿过英语演讲比赛的奖,不过只有一次,而且只是市级比赛的二等奖。

这成绩虽然也不错,但对状元同学来说,未免太没有威慑力。

所以,陆弥做的第二手准备就是——花几十块钱在网上买两本假奖状,自己给自己造了两张省级一等奖的证书。

试课那天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放了暑假,福利院的小毛头全跑出来疯玩,陆弥抱着证书穿过叽叽喳喳的小人堆,又走到小巷另一头。

总共几百米的路,她居然出了一身汗,那两张假证的角也被她的手汗攥得黏湿湿的。

祁医生家是个独院,坐落在巷子最深处的拐角,在这一片普通居民区算是很气派的房子。可门铃似乎坏了,陆弥按了好几下,没听见出声。

她退后两步抬头望了望,屋里静悄悄的没人走动。太阳刺得她眼睛睁不开。

该不会第一天试课就被放鸽子?陆弥略有不安地想,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叫人。

但是叫谁呢?这个点祁医生肯定在医院,祁奶奶估计也不在家,一般她在家都会坐在院子里的。

祁行止?她光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就觉得够陌生了。

陆弥在门口等了两分钟,还是没见有动静,转身打算返回,身后忽然传来铁锈擦过门闩的一声。

“吱呀——”

那门居然开了。

陆弥猛一回头,祁行止穿着白色 T 恤站在门里。

怎么以前不觉得他有这么高?才初三的男孩子,她就得微微抬起头打量了。

他很瘦,肩下锁骨一根筷子似的横着,隔着 T 恤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鼻尖上有颗小小的黑痣,这是陆弥第一次发现。他还是戴着那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却不显书卷气,反而冷冷的。

视线再往下,陆弥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半个柠檬,汁水流出来,在他腕骨处滴了下去。

看来刚刚是在厨房忙活。

“你好,我是陆弥——”

“请进。”

两人异口同声。

陆弥愣了下,看见祁行止侧身让出了位子,点点头走进去,“谢谢。”

“要…换鞋吗?”

她话音刚落,祁行止已经弯腰打开鞋柜,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拿出一双女士拖鞋。

不是凉鞋,但是是亚麻材质的,蹬上去也很凉爽。

陆弥起身,看见祁行止已经走到开放厨房的料理台边,在忙活些什么。

他侧身到水池边洗手,陆弥才看清那料理台上是两杯柠檬水。

祁行止端着柠檬水回身,走到她面前,递给她,说:“抱歉,刚刚在切柠檬,没有听见你敲门。”

陆弥心说,其实她并没有敲门。

但她还是笑了笑接过杯子,那一瞬触感清凉,将她等这几分钟的燥热驱了个干净。

“谢谢。”

她喝了一口,才发现里面还加了蜂蜜,少量的,在柠檬的酸涩中沁出一丝丝甜来。而且这水一点儿也不冰嗓子,喝下去只觉得凉爽。

还是个很细心的男孩子,陆弥想。

作者的话

纯情小祁????????一见钟情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