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弥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最踏实的一觉,连蚊子都没来打扰她。
醒来的时候,看见床脚边燃尽的烟灰,她才渐渐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
夏夜凌晨的凉风,少年瘦而宽阔的肩膀,他替她戴头盔时指腹滑过她下巴,还有她撒酒疯呼在人家身上的巴掌。
陆弥只想起来这么多,但已经够她羞愧得恨不能当场自绝于世了。
喝酒果然误事!
陆弥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哼哼唧唧了好半天,还是没法把那些画面从脑海里擦除,最终只能僵尸一般硬挺挺地下了床,被迫面对新一天的太阳。
她不想出门,怕撞上祁行止徒增尴尬,然而刚搬进来准备不足,房间里连包麦片也没有。陆弥备了俩小时的课,饿得肚子咕咕叫,实在捱不住了,竖起耳朵听外头没什么动静,才抓起手机推开了门。
夏天走到了尾声,晌午的阳光也不那么恼人了。球场上空无一人,草坪绿得发静。
陆弥松了口气,打算去食堂碰碰运气,有没有没吃完的馒头之类的。
“弥姐!”
刚穿过绿茵场,就被人叫住。陆弥回头,一眼便认出从校门口走过来的那人是肖晋——他这张脸也属于让人很难忘记的类型。他右手牵着个瘦瘦的女生,左手扬起来同她打招呼。
陆弥停住脚步,在等他们走过来的半分钟里,心里还是紧张地打鼓——她这几年愈发社恐,最害怕的就是和这种半熟不熟的人打招呼。
“嗨。”陆弥扯出个微笑,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女生。
“早。”肖晋晃了晃牵着的手,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林晚来!”
陆弥朝女生点了点头,注意力却很难不被肖晋过于灿烂的笑容吸引过去。在重庆碰上的时候,肖晋看起来明明是个高傲的痞子样,怎么介绍女朋友的时候笑得像小脑发育不良一样?
林晚来似乎也是不太热络的个性,两个女生互相致意算打过了招呼,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
倒是肖晋笑呵呵地又问了句:“弥姐,昨晚老祁是不是找你去了?”
“……”陆弥心里翻了个白眼,点头道,“嗯,聊点学校的事。”
肖晋一听,立马得意地晃了晃林晚来的手,还给她抛了个极神气的媚眼,“我说对了吧?林老师,请客!”
林晚来拿白眼砸他,“我请你吃个橘子。”
陆弥:“……”
现在年轻人不仅秀恩爱不避着别人,还拿长辈打赌了。虽然她也算不上什么“长辈”,但多少算个老师不是?
肖晋又给她解释,“是这样的弥姐,昨晚本来我们社团聚餐来着,说好了让老祁把段采薏捎来,结果段采薏自己来的,还拉着张脸。我当时就猜老祁肯定是找你去了。”
陆弥试图用微笑回应他——“所以您想说什么呢?”
林晚来似乎看出什么,轻轻捏了捏肖晋的手提醒,又扯开话题问:“陆老师是要出去吗?”
陆弥摇头,“我去食堂。”
林晚来说:“我们去找 Jennifer 聊些事情,那下次见。”
陆弥如蒙大赦,冲林晚来露出了这一天第一个真诚的微笑,说:“下次见。”
看着陆弥的背影匆匆走远,肖晋仍旧叹了句:“老祁任重而道远呐……”
林晚来嗤笑:“以前看不出你这么有做媒婆的热情,话都变多了,二傻子似的。”
肖晋又气又笑,伸手捏了把她的脸,“林晚来你一天不损我能死是不是!”
林晚来轻巧躲过,抱着他的手臂狡黠道:“我这叫做有说真话的精神!”
陆弥的第二次课在周五晚上,依旧是一小时的口语课。这次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上课就发测试,直接进入流程,不给这帮小杠精们提问的机会。
谁知一进教室,发现人少了一半。
陆弥打眼往下一扫,原本二十多人的课只来了九个小脑袋,除了雷帆????????坐在第一排正中间冲她悻悻地笑了下,其他人还都像没看见她似的,要么看窗外发呆,要么自己带了书本翻着看。
那一瞬间,陆弥只觉得一股子怒火直冲头顶,两眼一抹黑几乎要当场摔卷子骂脏话了,硬生生忍下来,咬着牙问:“其他人呢?忘了今天有课?”
无人应答。
雷帆左顾右盼,最终给她投来了一个充满暗示和同情的眼神。
陆弥血气上涌,正要发火,最后一排趴着的一个男生忽然懒洋洋举起手来,“老师,他们都请假啦。”
是龙宇新。这倒让陆弥有点惊讶了,上节课最刺头的就是这位,他居然还来了?
陆弥问:“请的什么假?”
“病假咯。”龙宇新支起胳膊,撑着手肘慢吞吞地直起身来,看着陆弥笑了笑,“肚子痛,头痛,牙痛,腰痛,哪儿不能痛啊。”
龙宇新语气轻飘,眼神也飘忽,挑衅地扫着陆弥。
陆弥手里握着一卷测试,僵在讲台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十几岁的男孩子大张旗鼓的挑衅。直到指尖发凉,她也没想好究竟是该摔门走人还是把学生骂一顿树一树为人师表的威严。
最终,她什么都没干。
她抬眼略过龙宇新的眼神,说:“知道了。”
然后她把准备好的心理测试抽出半沓,分三份放到三列第一排的桌子上,“往后传一下,我们开始做测试。”
龙宇新懵了两秒,大声问:“老师——”
陆弥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径直道:“怎么,你哪儿痛?”
龙宇新的话连同乘胜追击的微笑一齐被堵在嘴角。
“肚子痛?还是牙痛?”陆弥冷笑着问。
龙宇新僵了几秒,“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眼睛痛!”大声吼了一句,径直从教室最后头走到前门,擦着陆弥的鼻子走出了教室。
十几岁的男孩子又高又瘦,长腿一迈,一阵风似的。陆弥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再睁开的时候,教室门被摔得巨响,留下一屋子瞠目结舌、或是也想效仿一二的学生。
陆弥闭了闭眼,心情反而平静了些,她静静地问:“还有谁不舒服?”
无人应答。
她走上讲台,“那就开始做测试吧。请大家仔细读题,遵从内心的第一选择,不要着急。”
几个学生做完测试,陆弥把卷子收上来,又简单和大家在一潭死水似的氛围里“讨论”了几句,最终提前十分钟下了课。
陆弥坐在讲台上整理卷子,几个学生飞快地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就剩一个雷帆坐在原位看着陆弥,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挪屁股。
“有话就说。”陆弥头也没抬。
雷帆期期艾艾地一边“嗯”了几声,一边起身挪到讲台边,“陆老师……”
“说。”
“你别…别把这事放心上,”雷帆轻声道,“你看我刚来,不也和他们不熟嘛……”
陆弥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声,说:“你跟他们踢球的时候可看不出来不熟。”
雷帆:“……”
“陆老师。”雷帆正不知该说什么,教室门口忽然来了个人,厉声招呼了陆弥一句。
抬头一看,是段采薏。神情严肃,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陆弥见是她,也不惊讶也不客气,问:“有事?”
段采薏说:“有事。”
陆弥说:“有事这里说。”
段采薏顿了下,眼神往雷帆那儿一扫,说:“换个地……”
雷帆十分有眼力见,连忙道:“没事!小段老师,我回去睡觉了,你们聊吧!”
他溜得飞快,经过段采薏身边的时候,段采薏嗔笑着摸了把他的脑袋,叮嘱道:“你早点睡!田老师可跟我说了,你跟龙宇新每天晚上熄灯了还聊球赛!”
雷帆吐吐舌头:“得令!”
雷帆的脚步声远了,段采薏才敛起神色,看着陆弥一派淡定地坐在讲台上翻试卷,便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到她身边,没好气地问:“你还坐得住?”
陆弥抬头看她一眼,“为什么坐不住?”
“上课一大半学生没来,你问都不问?”
“问了。”陆弥翻完一套测试,拿起另一套,“说是生病。”
段采薏冷笑:“这你也信?”
“不信。”陆弥被她盘问得没了耐心,跺了跺整沓卷子,站起身,“还能怎么办?”
段采薏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学生不愿意上你的课,你作为老师都不觉得自己应该反思一下?”
“反思过了。”陆弥回答得毫不犹豫,“在此之前我只上了一次课,备课认真、上课态度积极,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是,您上课是挺积极的,全程只准讲英文,生怕孩子们多抢你说一句话的机会?”段采薏一声冷嗤。
陆弥被她这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几乎气笑了,道:“段老师,你爱辩论找别人去,别跟我这没事找事。我是教英语的,上课不用英文用什么?”
“你到底是教英语还是拿英语堵他们的嘴?”段采薏姿态愈加激烈,“梦启招你来,是让你鼓励他们开口,不是让你拿口语耀武扬威,吓得孩子们不敢说话的!”
陆弥怔住了。她好像明白了段采薏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什么叫“堵他们的嘴”?她让孩子们用英语说话,和他们用英语讨论,为什么变成了“堵他们的嘴”?
段采薏见她停顿,也渐渐冷静下来,默了半分钟,才轻笑一声,自言自语似的道:“祁行止居然说你会是个好老师,真难得见他看走眼。”
陆弥指尖再次发凉,顿了好久,她笑了笑,问:“段老师,你说‘好老师’,是有多好?”
“从面试到跟梦启签合同,我只说过会尽全力帮助学生提高英语水平,其他的,我没打算过,更没承诺过。”陆弥静静地说,“如果你们梦启需要的是其他的‘好老师’,那我们双方可能都要重新考量了。”
作者的话
肖哥晚姐的客串=秀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