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小轿车迎着太阳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雷帆坐在副驾驶,被盛夏的阳光晒得晃眼,想伸手去拉遮光板,奈何这车里实在安静得可怕,明明坐了三个人,却只能听见空调闷沉的声音。

雷帆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拉下遮光板,被这安静得诡异的氛围吓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微微扭头瞟了眼后座的陆弥,她面无表情地坐着,扭头看窗外风景;收回眼神的时候又顺便扫了眼驾驶座上的祁行止,他也面无表情,手扶方向盘淡定地开着车。

雷帆想到十分钟前段采薏提出要和他们同行被祁行止拒绝后的阴沉脸色,心里止不住地猜测。

这三人,一定有事……

终于,他被车内压抑的气氛闷得受不了了,“嘿嘿”干笑两声,没话找话地说道:“欸祁哥,没想到你球踢得这么好。”

早晨雷帆看见祁行止穿着一身运动服来和他们踢球的时候,是十足吃了一惊的。他可从来不知道祁行止还会踢球。

祁行止扭头看他一眼,笑了笑:“嗯。”

雷帆又说:“以前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出汗多的运动吗,怎么今天还来跟我们一起踢球了?我还从没见过你穿球衣和短裤呢。”

祁行止又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能今天心情好。”

雷帆看了眼后座那位黑脸的女士,听着祁行止发自内心的愉悦轻笑,心道见了鬼了,心情好是这个氛围?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工作日上午,超市里人很少。

陆弥推了个购物车走在最前面,完全是将身后两人当空气的样子。雷帆不知道这位黑脸大姐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得唯唯诺诺地跟着。再一看身旁的祁行止,倒是一派淡定,还十分有闲情地走走停停,挑拣着超市货架上的各类物品。

祁行止停在一处货架前,手里拿着两盒不同牌子的蚊香,仔细比对着。

雷帆看见陆弥快拐弯,连忙提醒:“欸,她都走到那儿了!”

祁行止选定了一个牌子才抬起头来,快步向前跟上。

雷帆下意识想跟上,看着祁行止和陆弥并肩的背影,却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脚步,依旧远远地跟着。

“陆老师。”祁行止把蚊香丢进陆弥的购物车里。

陆弥轻轻地“嗯”了声,头也没回。

拐弯后走到货架另一面,祁行止突然伸手停住购物车,说:“教师宿舍的蚊子很多,买个蚊帐吧。”

陆弥看了眼刚刚他丢进购物车里的蚊香,没说什么,径直在货架前站定,挑选起蚊帐来。

祁行止说:“单人床,1.5 米宽,2 米长。”

陆弥没有回应,一般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一个礼拜,我面了三场试,做了一套晚上十点发来限时第二天早上十点交的试卷,才拿到梦启的 offer。我一开始还纳闷这是什么路子,刚刚看到段采薏看你的眼神,突然就想明白了,原来是小姑娘瞎吃飞醋。”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祁行止先是微怔,听完,抿着唇未置一词。

陆弥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不知道?”

祁行止看了看她,说:“知道。”

蚊帐样式都差不离,陆弥看了半天,还是决定选货架顶层最便宜的那种。微微踮了踮脚,发现完全够不着,也不自不量力,回头对祁行止说:“帮我拿——”

她话没说完,祁行止已经上前半步,抬手将那盒蚊帐取下来。

他没有避讳,直接将她笼在身前。

却也没有再进一步,另一只左手始终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

气息靠近的时候,陆弥下意识想从他左手边的空隙里往外挪一步,但祁行止动作很快,她僵住的那一霎,祁行止已经取下盒子,退开了身。

“我高中就知道,也高中就拒绝了。”祁行止低头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摆了摆正,抬头看着陆弥,淡淡地说。

他语气轻描淡写的,眼神却牢牢地抓着陆弥。

陆弥这才发觉今天的祁行止有什么不同了。穿着白色球衣和运动短裤,一向整齐的头发也因为运动显得有些乱,整个人冒着一点儿躁动的热气。

陆弥像被什么东西忽然灼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神,笑道:“高中不开窍,到现在还不开窍?”

祁行止笑了声,没回答,点了点购物车里的东西,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陆弥如释重负般,想也没想便摇头,“没有了。”

祁行止点了点头,“那走吧。”

陆弥手上突然空下来,落后半步,看着前方推着车的少年的宽阔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祁行止和雷帆一人拎着一个大袋子走在前头,陆弥手里拿着刚刚手疾眼快留下的小票,按数额给祁行止转钱。

手机转完账,一抬头,看见雷帆把两个袋子放进后座,又绕过车尾坐进后座另一半的位置。

陆弥顿了顿,上前坐进副驾驶,边扣安全带边问:“这车没后备箱?”

祁行止还没说话,雷帆笑嘻嘻地探出个脑袋来,说:“就这点东西,还放什么后备箱!”

祁行止笑了笑,附和道:“有道理。”

陆弥噎了一下,扭头看窗外,“开车吧。”

现在这情景,尤其是她和祁行止中间这颗笑得过于灿烂的脑袋,未免太像一家三口的汽车广告……

祁行止发动车子,问:“酒店在哪?”

陆弥说:“机场边。”

“……”祁行止想了想,“那先送雷帆回去。”

陆弥问:“为什么?”

祁行止笑了笑:“陆老师,人家才初二,还要上课。”

陆弥说:“…行。”

大概是因为雷帆真赶着上课,祁行止车速明显加快,把雷帆送到,又麻利地掉头转向,往机场方向开。

陆弥原本想装睡,脑袋在车窗上抵了十????????几分钟,实在睡不着,又直起身来,盯着前路发了好久的呆,才聚齐力气似的,扯扯嘴角笑了声,扭头问:“哎,你为什么拒绝人家段采薏?”

她没等回答,又紧接着说:“我看她长得很漂亮,三场面试也看得出来专业能力强,而且明显一颗红心向着你。哪哪儿都挑不出来有什么不好的,你干嘛拒绝?”

祁行止张口刚要说话,她又打断道:“虽然你小时候是呆了点儿,但现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木头一块?我可提醒你啊,太高冷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弥噼里啪啦一通输出,终于觉得把这聊天调子定住了,才轻轻舒了口气,眨巴眨巴眼,等着祁行止回答。

谁知,祁行止轻轻笑了笑,看了她一眼,说:“陆老师,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可以不说的。”

陆弥怔住了。

“不用每次都用催我恋爱的方法扯开话题。”祁行止淡淡地说,“我不喜欢 Charlotte,也不喜欢段采薏。”

陆弥心里咚咚咚地响,生怕他说出什么更加让她无法应对的话来。

好在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自嘲似的笑了笑,指着导航上的红点,问:“是这里吧?”

陆弥点点头:“嗯。”

车子停在酒店前院,陆弥说:“不用跟上来,我很快就收拾好。”

祁行止说:“好,不着急。”

陆弥回到房间,动作麻利地把所有东西收进行李箱里,合箱拉杆正要走的时候,忽然顿了顿,从窗口往下望,正好可以看见祁行止的车静静地停在楼下等着。

送她离开重庆的人是他,现在在北京等着她的人也是他。

回国不到一个月,陆弥原以为南城的人和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是反反复复出现在她身边、眼前,甚至心里的,一直是他。

陆弥不相信巧合,可这些事情,到底从哪里开始出了错?

回去的一路上,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梦启,祁行止先下车拎上她的行李箱,二话不说地走在前头。碰上几个孩子,都笑着和他打招呼,再以好奇的眼神打量他身后这位面生的女人。

尽管已经了解过梦启的学生多少和普通学生有些不一样,但陆弥还是被这些孩子眼中流露出的戒备和审视吓了一跳。

小的时候,福利院的孩子们,包括她自己,看到陌生人也是类似的眼神。但这些孩子们的眼睛里少了怯弱,却多了质疑。不像初中没读完的孩子会有的眼神。

陆弥极力让自己忽视这些眼神,跟着祁行止走到了宿舍楼。

房间门口放着他们在超市买的两袋东西,祁行止回头示意她开门。这门是密码锁,陆弥拿出手机看了眼上午记下的密码,输入解锁。

祁行止敞开门,径直进屋,推开窗户透气,打开吊顶的老式风扇,又拿出超市里买的蚊香。

陆弥看他蹲下身,细细地将一盘蚊香拆成两份。他的手指还是修剪得很干净,白净的手背上露出明显的青筋,拆蚊香的动作不紧不慢的,将两副蚊香完整地剥开来。

不知怎的,陆弥忽然想到那个夏天,祁行止坐在书桌前,身后的风扇吱呀呀地转着,而他静静地拿矬子磨着一方胡桃木。

六年前的少年模样与现在重合,连后脑勺的头发被风吹动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祁行止将蚊香燃上,幽香飘起。他把蚊香盘推到墙边放好,一起身,便撞见陆弥发怔的眼神。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盯着他看。

祁行止顿了顿,挪开眼神又去拿袋子里的蚊帐,说:“我帮你装蚊帐。”

陆弥收回神,轻声说:“好,谢谢。”

作者的话

小祁:我们的关系,是不说话也可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