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回过头看着妇人,很是不解地问:“你究竟是他的什么人?既然你口口声声骂他杂种,为何又要责打他?你如果不是他的娘亲,有何资格如此严厉管教他?”
“呸,用你们两个外人管!”那妇人色厉内荏地挥舞了下手中的扫帚,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少给我多管闲事!”
“小杂种,你给我出来!你还长本事了啊,把外人带到这里给你撑腰是吗?你的翅膀长硬了是吗!果然跟你那个早死的爹一样,让人恶心讨厌!”
洛云陌发现少年沉默的脸色有些动容,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眼底却尽是晦暗的阴霾,不敢发一语反驳。
她和李陵登时明白这其中有内情。
若是换了平常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管闲事到底,只是洛云陌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对这个少年起了恻隐之心。
透过他,她看到了曾经良心未泯,还满腔赤诚孝顺的洛翊,那个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管她叫长姐的七皇弟。
“她都叫你杂种了,你怎么不反驳呢?她是你娘亲吗?”洛云陌迭声询问,然而少年久久沉默,李陵眉头皱得更紧。
“看到了吗?这个小杂种就是闷嘴葫芦一个,心里蔫坏的!谁跟他走近谁遭殃!快滚啊你们……”
妇人口里不干不净,惹得李陵厌烦地冷冷瞥去一眼,“你再说一次。”
他很少对陌生人发怒,尤其是对女人,虽不是和风细雨的语气,但也从没这样嫌弃一个女人,甩冷脸。
男儿立于世上孝顺父母理所当然,可是若父母仗着养育之恩,将自己子女当成猪狗一样稍有不忿就打骂泄愤,那与畜生何异?
李陵对此情景当真是感同身受,甚至隐痛在心。
因为他父王听信谗言,一心拢权,不惜牺牲他去换得虚幻的和平。
最终渤牢亡了,他的心也冷了。
眼前的少年何尝不是自己童年的翻版?当初中秦皇室向附属国索要质子表忠心,当时父王毫无异议地就将年幼尚且弱小的自己送去中秦皇室,多年来不闻不问,比仙度王墨归麟还要冷酷绝情。
到后来,也是有事就和颜悦色,没事就没好脸,或是因为渤牢利益对他吹胡子瞪眼很看不上。
零零总总,多年来的忍让不代表愚忠愚孝。
王氏的死,父王听信谗言要他的命,这才是最终导致虚伪的父子情崩碎的导火索。
“凶什么凶啊……咳咳咳。”妇人忿忿地嘟囔着,放下了扫帚,但是手还是因为恐惧过度颤抖着。
李陵和洛云陌这才发现,妇人面色蜡黄,形容枯瘦,眼神浑浊却还带着长时间郁郁而起的戾色,不时的咳声带着很深的痛苦。
少年始终默然,就呆呆的注视着自己的娘,不敢过去一步。
好像就怕他过去一步就能激怒妇人,让妇人本就不好的身子再差一些。
本就是萍水相逢,人家不希望他们多管闲事,他们也真就不好做什么。
洛云陌无奈地将自己身上的药都给了少年,就和李陵离开了这里。
她还是第一次大发善心如此,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好像在说,她和这个少年有很深的羁绊,十分有缘。
“呵……”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神叨叨了,许是触景伤情产生了幻觉罢。
李陵和洛云陌在逛薄家集灯会的时候,薄野秀也没闲
着。
他在阿三心惊肉跳的目光下翻窗跑了出去,瞒着那些佣人,偷偷摸到祠堂那里继续他每天的侦查工作。
为医者本身眼神精锐,这几天探查下来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
比如祠堂一向很少人来,整个薄家上下有资格来祠堂祭拜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这些人穿着不同的鞋子花样,一看便知。
经过连续几天的观察,薄野秀知道自家老祖宗穿着的是印有福寿二字印花的鞋底,走路很是沉稳。
而这福寿二字印花鞋印附近总有一个普通的鞋印,看着花样很寻常,似乎是一般佣人所穿。
但经过薄野秀的仔细比对,他发现这鞋印有很轻的描花痕迹,乍一看是女儿家的绣花鞋,而且做了不少改动变得精致了些。
这样一来,伴在老祖宗身边的人选就一下子缩小到两三个人身上。
再看看其他鞋印,基本上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了,跟这次的事情几乎无关。
薄野秀索性就锁定了那个可疑的女佣人绣花鞋底,还是伴在老祖宗身边,比较受宠有资格跟随来祠堂的女佣人。
是谁?
老夫人最是喜爱青芜的忠心沉稳,也喜爱聪明伶俐的巧惠,还有个手把手教出来的精通医术的侍女阿兰。
这三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这次真正盗取先人玉扳指的元凶。
“阿兰姐姐,您从乔庄回来啦?”不远处有吵杂的声音传来,薄野秀一惊,忙将身子掩在廊角之后,挑眉听着。
只听那边一个温婉的声音如泉水叮咚般轻缓传来:“是啊,前段时间不是闹瘟疫灾荒吗?老祖宗一直心系乔庄的安危,特地命我去瞧瞧。还好老祖宗派我去的及时,这次乔庄只有两三个人染病,我在乔庄呆了几天便回来向老祖宗复命了。”
看来这真凶的人选得排除掉阿兰。
薄野秀悄悄在心里划掉侍女阿兰的名字,转而去排查剩下两人。
花园中,巧惠正勾着嘴角,心情十分愉快地哼着轻快的小曲,手里飞快穿针引线。
在她身边,青芜则是一手拿着算盘快速划拉着算珠,面前摆放着基本账簿,眼神锐利。
“巧惠,你还有多久做完?”青芜问道。
“唔,快啦。四姑祖要的鸳鸯红缎被面还差一点就绣好了,不过四姑祖还说这被面要拿去焚香熏一熏,回头我再去祠堂一趟。对了,老祖宗那边有劳青芜姐姐你去说声。”
薄野秀听到这里眼神一动,难不成陷害云陌的是巧惠?
他视线马上集中在巧惠脚下,只差拿她的鞋印做对比了。
青芜点点头,没说什么,挥挥手示意巧惠可以先去祠堂。
薄野秀就耐心地等了足足一炷香功夫,等到巧惠站起来,愉快地哼着小曲拿着被面跑去祠堂方向。
目光顿时定格在巧惠的脚下……
“是有描花,可是这个描花图样是野菊,并不是牡丹。”薄野秀暗自纳闷,“难道巧惠换了鞋子?”
踏踏,踏踏。
沉稳的脚步声从另一边传来,薄野秀一听便知这是个男人脚步声。
他定睛看去,却讶异地发现来者是他二叔薄新。
于是薄野秀忙压低身体摒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们,偷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青芜,玉扳指还在老祖宗那儿
么。”
“是啊,少爷还闹着调查贼人是谁,老祖宗实在无法,只好先把玉扳指拿走,由她亲自保管。”青芜老实回答道。
薄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便走,却没想到青芜叫住了他。“二爷等等。”
“什么事?”薄新回头看她。
青芜眯起眼,左看右看一阵,才面色凝重地靠近薄新,压低声音道:“二爷,难道这事就那么算了?”
“不然你想怎么样?”
薄新的声音也阴沉下来,“叶儿太不懂事了,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个洛云陌到底有什么好的,竟值得他为了这个女人心甘情愿背上黑锅!也罢,洛云陌现在既然在山庄外,那就没有和叶儿见面的机会,而我和老祖宗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青芜愤愤道,“少爷那天信誓旦旦的维护让薄家不少人都倒向了洛云陌那边,如果出现变数,到时候一样有二爷和老祖宗头疼的。而且,薄家也会永无宁日。”
薄新不耐烦了。“你说的我何尝不懂!不过这一切都得看叶儿自己的意愿。**天理伦常,叶儿既然动了情,以他的死心眼断断不可能轻易放弃。我们现在做这个碍事的绊脚石,只不过与叶儿徒添隔阂罢了。叶儿终归是未来的家主,他该有分寸。”
青芜眼珠一动,“二爷先不要急着说丧气话啊,少爷是很死心眼,可哪个男人能容忍的了女人水性杨花朝秦暮楚?”
薄新似笑非笑,“哦?你又有办法了?”
听到这里,薄野秀已经难以忍耐,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心跳如擂。
青芜得意地点点头,还在继续说:“二爷可以听青芜的,如此这般……”
青芜行事不负老祖宗夸奖的那样谨慎沉稳,说话到后来还不断压低声音,如此一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谈话内容了。
薄野秀在这边树后着急不已,因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他的内心总有不安。
而且看二叔和青芜的样子,如果有可能他们根本不会罢休,一定会针对云陌,非逼她离自己越远越好。
薄野秀不敢深想下去,不然心中的疼痛席卷上来,他自己都忍无可忍。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们!”薄野秀握紧拳头,悄悄掩藏身影离开,眼神坚定。
等到洛云陌和李陵回到那个小庄子的时候,就见到李陵的手下匆匆送上来一个信笺,上面写着云陌亲启。
李陵和洛云陌都认得薄野秀字迹,打开一看顿时惊疑。
“这两个人狼狈为奸,竟然还想卷土重来坑害你!”李陵气得一掌拍在竹制的桌案上,打翻了杯盏。
洛云陌面色凝重,本来还算好的心情陡然急转直下,阴沉得好像前天晚上乌云密布那般。
“比起上次,这次我们好歹得到先机,知道他们打算再动手。既然他们已经按耐不住,我们又何须谋定而后动?不如先发制人赶在他们之前揭开真相,让他们面对薄家上下的质问哑口无言。”
李陵道,“只是比较棘手的是,看薄家老祖宗的态度似乎很反对你和薄兄……云陌,又要委屈你了。”
“无碍。”洛云陌情绪虽然低落,却没有一蹶不振。“不喜欢我的长者很多,我不去在乎,旁人又与我何干?我有那般疼爱我的舅舅就足够了,其他我已经不再奢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