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时候,预定晚餐的第一批客人走进食肆。
温琅的食肆虽地处市中心,然则位置隐蔽,除非无意间走进弄堂,否则很难发现。所有新老食客,全靠口耳相传,特地按地址找上门来。
温琅记得自己的第一批客人,是弄堂里的老先生老阿姨。刚开张时候,正是盛夏时节,老人们也懒得自己开伙仓,见食肆开张,索性相约来解决三餐。一吃之下,惊为天人。渐渐便有了口碑,食客盈门。
晚上的第一批客人是一对年轻人,男孩子英俊,女孩子美丽,手挽手走进来。女孩子对石库门房子充满了好奇,睁大一双墨丸般的明眸,四处张望。
男孩子很宠爱地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微笑,并不觉得伊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好奇有任何不妥。
温琅走进西厢房,看见这样的情景,心下微暖。
此时此刻,他们是真心相爱的罢?
所以他见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可爱的。
但愿这爱,能持久不变。
“温蒂!”男孩子看见温琅,朗声叫,“今晚有什么介绍?”
“你们想吃什么?你的朋友有没有不吃的东西?”
少年便凑到少女耳边,两人以英语窃窃交谈,随后少年摆摆手,“缇娜说她不吃动物内脏,其他都可以尝试。”
温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请先用点茶水饮料,菜稍后就上。”
温琅走出西厢,小丁端着大麦茶送进去了。
温琅有些羡慕里头的少年少女。
少年是前头老式花园洋房里,一位音乐家的孙子,小小年纪已经送到美国留学,只得假期里,回国来与祖父母团聚。少年有一双不识人间疾苦的干净眼眸,整个世界看在他眼里,都是美好的。那少女想必是他的小女朋友,通身也透着一股干净清透的气息,不带一点点杂质。看得出,家世极好,接受良好教育长大。与少年并肩站在一处,真正如金童玉女般。
这是门当户对的好处。
双方家长不用调查对方底细,爽快接受两个孩子走在一起,乐见其成。
温琅这样想着,已经走进厨房里去。少女不吃动物内脏,那么竹荪猪脑羹要换掉,换成菌菇文蛤豆腐汤罢,营养滋补清火,适合这个季节在饭前喝一碗。
心念一转,温琅已经行动起来,拉开冰箱的门,取出一颗小小高山娃娃菜,对半剖开,放在水里浸泡,同时将草菇口蘑鲜香菇各三朵洗干净,摘掉根蒂,切成薄片,放在一旁待用。不锈钢汤锅里加三碗水,放入鲜姜两片,等待加热到沸腾期间,将高山娃娃菜自清水里捞出来,切成手指宽的丝,放进沸腾的清汤里去,随后依次放进豆腐菌菇片胡萝卜片以及鲜活文蛤一百五十克,只放一点点盐提调味道,等沸腾两分钟后,盛进冰瓷汤盅里,撒一把香菜末。那汤没有一点点油,清澈的汤头,看得见里头嫩嫩黄色的娃娃菜,白白的卤水豆腐,红色的胡萝卜,深深浅浅的蘑菇,带着一点点浅紫的贝壳,还有浮在上头的翠绿生菜末。仅仅只是看着,已经教人垂涎欲滴。
温琅按了按铃,潘灵巧地闪进厨房,端过托盘,将两盅菌菇豆腐文蛤汤和腌制好的酸辣白菜,百合南瓜,咖喱鱼冻和卤水乳鸽一起送进西厢去。
温琅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这边厢少年少女已经开始边吃边聊。
少女对送上来的每一种食物都充满了好奇,拍着少年的肩膀头问:“亚历山大,这是什么?亚历山大,那是什么?”
少年亚历山大有些说得出名堂,有些则一无所知,只好央小丁,“招待,麻烦你介绍一下好不好?”
小丁微笑,这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是。这是菌菇豆腐文蛤汤,菌菇爽滑,豆腐软嫩,文蛤鲜美,搭配在一起,营养丰富,口感清新;这道是酸辣白菜,选用最嫩的白菜心,焯水以后,浸没在冰水中冷却,再用密制调料腌制,甜酸辣度适中,即使不爱吃辣的人,也可以尝试,非常爽脆可口;这道是百合南瓜,百合清脆,南瓜甜糯,女孩子都很喜欢;这一道是咖喱鱼冻,选用新鲜鲮鱼皮,加水与各种调料和广东米酒,以旺火烧开,再转以文火慢慢熬化,冷却后放入冰箱,食用时取出改刀,拌入咖喱油,口感滑嫩,味道鲜美。”
等小丁退出厢房,少女缇娜拿起筷子,试了几次,都没有夹起那滑溜溜的鱼冻,不由得泄气。
少年亚历山大不由得笑,拿过调羹,舀了一勺,替缇娜放在碟子里,“用不惯筷子的话,给你换餐叉?”
缇娜摇了摇头,“爷爷说,要入乡随俗,不可以失礼。”
亚历山大摸了摸缇娜的头,“试试看,好不好吃?”
缇娜将透明的鱼胶冻送进嘴中,蓦然眯起了眼睛。
那凉爽滑软的鱼冻,接触到舌头,甚至容不得她回味,竟已顺着舌根滑下肚去,只在口腔里留下一股难以形容的鲜香味道。
看见缇娜的表情,亚历山大笑了,又替她舀了一勺。
“不要那么快咽下去,要将舌头卷成卷,轻轻含住,感觉鱼冻在嘴里慢慢融化时的奇特感受,然后让它顺着舌根流下去,一点点凉意,很鲜美,很鲜美……”
亚力山大自己也吃了一勺鱼冻,闭上眼睛,享受美食。
“阿力克斯,这真太好吃了,简直想连舌头都一起咽下去。”缇娜赞叹。
说话间,小丁又送了一道南乳稻香肉进来。
亚历山大忙对小丁说,“请送两碗饭过来。”
随后向缇娜大力推荐,“你还没有吃过这道南乳稻香肉,酥而不烂,肥而不腻,浓而不稠,哗——不知多下饭。”
“真的?”少女没有减肥烦恼,听亚历山大这样一说,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喜欢的话,我们天天来吃,老板可以不重样菜色让我们吃足一个月。”
那边厨房里,潘探进头来。
“老板!东厢的客人到了!”
“我知道了……先把茶水送上去……”温琅隔着隆隆做响的脱排油烟机对潘喊。
“收到!”潘转身离开,与小丁擦肩而过。
“温蒂,这里我替你一下,你去招呼卫先生。”小丁指了指炖在蒸柜里的炖品。
“好的!”
温琅擦了擦手,解下身上的白围裙,走出后天井的厨房,穿过天井,到了前头东厢房。
卫启明已经同几个朋友先到了,看见温琅进门,连忙向温琅招手:“琅琅。”
“启明。”温琅走过去,“菜要上起来了吗?”
“人还没有到齐,再等一等罢。”卫启明微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齐治国,赵普,叶良韬……”
温琅一一点头。
“喏,向大家隆重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此间的老板,温蒂。”
“不是琅琅么?”戴金丝眼镜的赵普问。
“琅琅是小名,大家叫我温蒂就好。”温琅淡笑,“今天是启明的生日,我做东,大家不妨尽兴。”
“哪有叫女士请客的道理?当然是寿星公买单。”齐治国笑着拍卫启明的肩膀,“老卫,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买单,我们今天不醉不归。”寿星公从善如流。
“我到后头看看菜,你们慢慢聊。”温琅颌首致意,退出厢房。
直到走进厨房,温琅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才一点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叶—良—韬。
是他罢?
是那个叶良韬罢?
是那个,在她的结婚周年纪念日里,敲开门,说:我受裴先生的委托,前来与温女士协商办理您与裴先生的离婚事宜……的叶良韬罢?
温琅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苦笑。
看,女人就是这样小气。
对她好的,未必记在心上,可是对她不好的,一定永志不忘。
叶良韬等温琅走得远了,才将自己的眼光收了回来,向老友举杯。
“启明,外间不知多少人替你担心,怕你做学问做得不识人间烟火,却原来,在这里藏了一位红颜知己。实在该罚。”
卫启明扶了扶眼镜,嘴角带笑,“所有人担心我,里头也未必有你一个,当年我们几个人一起,难道你还不了解我?”
叶良韬想一想,是,他是了解卫启明的。
当年他们几人走在一处,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套用时下最最流行的一个名词,简直是当时风头无两的花样男子。
如果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启明,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不会远走英伦……
“启明何时结识了这样温柔的老板娘?也不早点介绍给我们认识?”齐治国过来,搭主卫启明的肩膀,“同这位比起来,那位真真的毫无希望了。”
“什么老板娘?什么这位那位?”
门口,人未到,声先至。
待话音落地,两个都市女郎并肩走进厢房。
啊——哦——齐治国向卫启明挤眼睛,说曹操,曹操就到。
“启明,生日快乐。”卷发女郎将手中一只木匣递向启明,正是先前的一把清脆声音。
“谢谢你,郦君。”卫启明向孔郦君道谢,伊是他课题组的副组长,又有同门之谊,关系十分亲厚。
等卫启明接过去礼物,与孔郦君同来的短发女子也递了一只扁平纸盒过去。
“启明,才知道你今天生日,不及准备,小小礼物,请笑纳。我不请自来,你不会不高兴吧?”女子向启明道。
一旁,孔郦君在同来女子看不见的角度朝启明无奈地眨眼睛。
对不起,寿星公,她听说你生日,死活要跟来,我找不到理由拒绝。
启明只好笑一笑,伸手接下礼物,“沈教授有心了。”
“现在不是在学校里,启明你还叫我教授,太见外了,直接叫我自芳好了。”
沈自芳并没有看见在座一众人,除了不明就里的叶良韬,纷纷露出牙疼似的颜色。
启明迟疑了一下,才转头向不认识沈自芳的叶良韬介绍,“良韬,这是我大学里的同事,沈自芳沈教授。”
“自芳,这是我的发小,叶良韬。”启明并没有向她详细介绍良韬的身份,只说是幼时好友。
“你好。”沈自芳矜持地向叶良韬颌首,与诸人打过招呼,等老好人赵普主动替她拉开椅子,才施施然落座。
“自芳喜欢喝什么饮料?”身为晚宴主人,启明到底不能真确地冷落了不速之客。
“和你一样好了。”沈自芳望了望启明手边的杯子。
“自芳,你不是酒精过敏?启明他们喝的是低泡香槟。”孔郦君轻轻在沈自芳耳边说。
沈自芳看了郦君一眼,勾一勾嘴角,道:“今天是启明生日,怎么好扫了大家的兴呢?”
齐治国闻言,只好埋下头去,把嘴巴死死压在玻璃杯后头,才免得叫沈自芳看见他拼命才能忍住的笑来。
启明是你什么人,沈女士?目下并没有人向你敬酒罢?哪里轮得到你扫大家的兴啊?
孔郦君无奈地向等候在一旁的潘说,“请给我一杯鲜榨西瓜汁,不加冰。”
“我和他一样。”沈自芳扬了扬下巴,示意启明方向。
这时陆续又有启明邀请的客人到场,总算把尴尬场面缓解了过去。
“老卫,生日快乐!”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潘自厨房返回,先送上饮料,又征求卫启明的意见,是否可以开席了。
启明看一看,客人基本都已经到齐了,遂向潘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小丁与潘便各推了一辆小小餐车进来。
餐车分上下两层,每一层放着三盅炖汤。比拳头略大些的青瓷汤盅,盖着盖子,隐隐有些少香味逸出来,可是却闻不大真确。
小丁和潘将汤盅一一放在客人面前,揭开盖子,便有清香扑鼻而来。
“三菌炖乳鸽,各位请慢用。”小丁等所有客人的汤品都揭开了盖子,曼声介绍道,然后和潘推着餐车退出了东厢。
卫启明欠一欠身,“今天不是什么大生日,在坐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别同我客气,一切随意。”
“老卫你放心,我们自不会同你客气。”有老友当堂便起哄,“来来来,先饮三大杯!”
转身已经扯开喉咙,叫服务员上白酒。
卫启明苦笑,“我的酒量你们是知道的,还是先喝点汤,润一润胃。此间的汤十分可口。”
“启明的介绍,那一定不错。”孔郦君微笑,拿过汤匙,试了一口。
果然,汤色清透,味道清甜,温度适中,喝下肚去,胃里暖融融的,仿佛一天的疲乏都因之消解了般,四肢百骸都舒坦了开来。
冷菜热菜陆续送了上来,席间推杯换盏,笑语宴宴。
叶良韬却发现了卫启明的心不在焉,几次都在脚步响起时,把视线落在了门外,可是当看见走进来的,是两个女服务员时,便有些微的失望,掩在了眼帘后面。
等到一道特色酒酿小圆子送上来的时候,卫启明叫住了小丁,“跟你们老板说,这些菜已经足够了,叫她别忙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罢。”
小丁笑了起来,“卫先生,老板今天晚上还有最后一道菜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很快就好了。”
众人已经吃得七八分饱,听见小丁的话,不由得都起了好奇。
“老板厚此薄彼,怎么可以单单只为启明准备一道菜?”
“就是就是,来的都是客~~~~~”
小丁抿嘴微微一笑,听见天井里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便闪开身,让出路来,方便温琅和小丁进门。
温琅在前,潘在后,一人捧着一个汤碗。
温琅手中的碗小点,潘手中的碗大些。
温琅走到卫启明身旁,将手中的汤碗放到他跟前。
那是一只大大圆圆的厚胎青花碗,碗沿上描着缠枝莲的花纹,蔓蔓生生。碗里盛着混汤面,上面撒着碧绿生青的葱段,嫩黄的姜丝,细细薄薄的胡萝卜丝儿和一撮白芝麻,看上去与普通的面条,并无二致。
“启明,事出匆忙,我也没有什么准备,这一碗面,聊表心意,祝你生日快乐!”温琅微笑着,将一双银尖象牙筷交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你。”卫启明心中一暖。
他下午冒昧提出要求,在这么短时间里,温琅替他置办了一桌丰盛的晚宴,还特地为他做了一碗面,怎不教他感动?
他接过筷子,轻轻一挑。
诶?
这面竟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他伸长了手臂,面仍没有断。
整桌人都将注意力放了过来。
他们是听说过长寿面这一传统的,但,真正亲眼见识,这还是第一次。
“这是老板亲手擀的长寿面,一根面条从头到尾有三米长,下锅的时候要盘着放下去,不能用力搅动……”潘有些得意地介绍。
启明望向温琅,只见她笑意盈盈地凝视他,便一笑,轻轻将面条放进嘴里。
啊……
启明心里发出无声的感叹。
这面条——分明是用鱼浆混合了面粉的海鲜面条,滑嫩而不软烂,十分筋道,咬在唇齿间,柔韧香滑,都舍不得多嚼,吸溜吸溜就咽了下去。
等咽下嘴里的一口面,启明对温琅说,“太香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手擀面!你忙了一晚了,一定饿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罢。”
温琅摇摇头,“我不饿……”
“那是,俗话说,三年饥荒,饿不死厨房嘛。”沈自芳突然插口说。
伊自以为幽默机智,却没有看到在坐大多数人都变了颜色。
在人家地盘上,当着厨师的面,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挑衅。
孔郦君一手掩住半边面孔,真想做不认识此人状,奈何两人由襁褓里已经认识,没办法撇清关系。
启明真真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沈自芳,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讲话不着调也罢了,可是当着他的面给温琅下不来台,他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启明刚打算开口,温琅却先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浅浅一笑,“我后厨还有事要料理,启明你们慢用,这一顿我请。”
“老板娘真大方。”沈自芳又开口了。“老板娘这样年轻,已经有一爿生意,不知道怎么会想要来经营餐厅的?”
坐在她身侧的孔郦君想拦都拦不住她。
温琅转眼仔细看了一眼沈自芳。
沈自芳生得一张冗长脸,发际线本就偏高,偏还将头发统统梳在脑后,做精明爽利状,一双眉毛修得极细,眼睛之间距离较之常人略近一些,人中窄长。一眼望去,显得脸颇长,面相刻薄。
伊的眼里是一副看不起车船店脚牙行当的神色。
温琅并不迟钝,自然领会得沈自芳言语肢体间泄露出来的敌意,不过温琅不打算与伊争一时口舌之利。所以只是一笑,“一点家常手艺,让各位见笑了,请多提宝贵意见。”
说完,率小丁和潘退出厢房。
“老板,乃为毛要叫那个马脸女骑到乃头上去?”等回到后天井,潘忿忿不平地追问。
“笨!他们是客人,懂不懂?”小丁起手拍潘的后脑勺。
“她那是什么口气啊?”潘与小丁进厨房洗碗碟。
“米办法啊,谁叫顾客就上帝捏?”小丁耸肩摊手,做无可奈何状。
“那上帝的脑子一定被枪打过了……”
温琅在旁整理厨房,清扫地面,闻言,噗嗤笑出声来。
那位女士,是喜欢启明罢?
等到打扫得差不多了,温琅着小丁过去东西两厢结帐。
一双年轻人已经吃完了饭,自有司机过来,将两人接走了。
另一边,好好的一顿生日宴,让沈自芳搅得气氛尴尬,偏偏她毫无自觉,只以为自己击退觊觎卫启明之劲敌,心中不知多得意,不经意便喝多几杯酒,人已经开始迷糊,不由自主往卫启明身上倒去。
启明不好当众用力推开她,又不喜欢被她吃豆腐,脸色已经渐渐难看。
“启明,对不起。”孔郦君难辞其咎,频频将沈自芳从启明身上拉开,“她很少喝酒,今天喝多了,你别同她计较。”
“我不同她计较,快点送她回去罢。”启明不晓得沈自芳竟然会当众想要给温琅难堪,如果知道,他哪怕得罪她,也不会让她留下来。
孔郦君点头,强行扶起软趴在启明肩膀上的沈自芳。
“自芳,够了!你失态了!”她在沈自芳耳边低喝。
沈自芳浑身一震,这才安静下来。
“启明,我们先走一步。”
等孔郦君搀扶着借酒装疯的沈自芳离去,众人的谈兴已淡,打过招呼,纷纷告辞。
这时年轻的服务员过来结帐,启明自小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一副“这是生意”的面孔,心知问不出什么来,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取出钱包,买单。
叶良韬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一起走罢?”
启明点点头,随众人一道走出食肆。
一干人在门口道别,约好了下次再见,挥一挥手,各奔东西。
启明与叶良韬并肩走在弄堂里,弄堂里的街灯隔得远远的,方亮起一盏,两人的身影总是拉得长长得,几近消失,才又一次被照亮。
“看起来那位沈小姐没有一点胜算。”叶良韬扶一扶眼镜,“你对温小姐态度温和不知多少。”
“啊,被你看出来了。”启明抹一把脸。他以为自己将感情隐藏得够好。
“从没听你提起过温小姐。”叶良韬不经意似地问,“以你的条件,应是没有什么阻碍才对。”
启明苦笑。“人生错过一次,已经足够叫人心有余悸,从此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了。何况,我对琅琅,并没有一点把握。”
“你这样的润雅君子,她难道也不放在心上?”叶良韬不知恁地,想自卫启明嘴里听见一个“不”字。
启明默然不语。
两人间就此沉默下来,并肩走出幽长的弄堂。
当从窄窄的弄堂里,转瞬步入繁华的街道,身后那清幽的巷弄,仿佛是梦中的幻境。
启明回头望了一眼那深长幽暗的弄堂,在繁华都会中,冷清的入口,微笑起来。
“她不将我放在心上,没有关系,我将她放在心上便够了。”启明向老友**心迹。“如果执意要她走进我的世界,换来的是类似今晚沈自芳似的对待,我宁可将她永远藏在这深巷里。只有我自己,知道她的好。你明白吗,劳伦斯?”
叶良韬拍拍老友肩膀。
他明白的。
怎会不明白?
温琅这样的女子,即使身处陋室,也自有暖暖华光,教人想要亲近呵护。
三年前,他初初见到她时,已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