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好厉害。”小女孩很崇拜地拍着手掌说。

“英泽普!”傅女士觉得自己也快怒了,这孩子到正经时候了,讲话怎么就这么迂回啊?这像谁啊?

少年伸手,示意母亲少安毋躁。

“你知道不知道,蟑螂也是有家族的?一个地方的蟑螂,与另一个地方的蟑螂,基因也是有差异的。我们可以拿这只蟑螂,与在这个院子里抓到的其他蟑螂一起,送去对比脱氧核糖核酸,啊,就是通常说的DNA——虽然我很怀疑这个院子里是否还捉得到第二只蟑螂——基本上就能断定这两只蟑螂是不是同一个家族的了。”

沈自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个少年把她绕迷糊了。

君君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叫卫生监察部门来罢,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这院子里要是能找出第二只蟑螂来,我们也愿意送去一起做比对,看看桌上的这只蟑螂,和找到的第二只,是否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如果不是,这位大婶,我们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沈自芳哑口无语,是,这蟑螂是她从家里带来的!

她从一开始就打算借口要让卫生检查部门来,搅黄了温琅的生意。

“哼!”沈自芳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如今观众不买帐,她一时下不来台,涨红了一张长脸,最后只得冷哼了一声,拉了自己的表姐妹,拂袖而去。

“大婶,你还没买单!”君君遥遥道。

“君君,算了,让她去罢。”温琅摇头,但愿这位冗长脸的客人以后再也不要过来了。

“你哦~~”要不是有外人在,君君真想一手指点在温琅脑门上,“人善被人欺好伐?”

“我还相信,种善因,得善果。”温琅笑一笑,转向傅女士一家,“谢谢你们,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用餐的兴致,如果几位以后光顾,一律八折优惠。”

“无妨无妨,说起来还是我们赚了。”傅女士很海派地挥手,然后挽着老公,差儿子牵着小女孩儿,告辞出去。

出得门来,傅女士回望一眼仍站在天井里的女子,随后仰脸,凝视自己丈夫线条刚毅的侧面,“你说小三会不会嫌我们多事?”

英雄微笑起来,“是否嫌我们多事,我不敢断定,可是一定会火速赶回来,这倒可以肯定。”

傅女士“咕”一声笑出来,“英雄你最奸诈。”

“多谢夸奖。”

少年在两人身后,朝天翻了翻白眼。

过完中秋,温琅松下一口气来。

为孤老准备中秋晚宴,居委会预算有限。要在有限的预算里头,置办出三桌颇为丰盛的酒席,是极考校厨师功力的。

好在温琅并不打算自这三席营利,倒也容易。

君君当仁不让,充当临时跑堂,兼之能说会道,将二十几位老人家哄得不时哄堂大笑。

居委会两个阿姨都忍不住与温琅说,“小温,什么时候找的帮手?真是能干,你们两个搭档,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生意肯定更红火。”

温琅微笑,是,有君君在,总是欢笑多过愁苦的。

孤老们年纪都大了,熬不得夜,而且十月初,已夜凉如水,晚风透骨。老人们赏了会儿月,八点一过,便散了席,由居委干部们三三两两结伴,负责送回家去了。

温琅阻止小丁和潘留下来打扫卫生,“都回家过节去罢,这里我和君君就够了。”

小丁和潘还是帮着温琅将垃圾打包带走,扔到垃圾站去。

“还是脾气这么好,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君君太息,一边与温琅一起在厨房里洗碗,一边说。

温琅笑一笑,“有些碗筷由消毒碗筷公司收去清洁,说起来我清洗的,真真只是一小部分。”

一小部分?!君君指一指堆积如山的盘盏,“这些都是不同形状不同材质的盘子碟子,消毒碗筷公司会替你洗?”

温琅傻笑。

是,她喜欢各色不同形状,不同材质的容器,将做好的菜肴装在里头,连心情也会因而有所不同。

君君却有落泪的冲动,这几年,当她陪着老翟,在荷兰与死神苦苦拉锯的时候,琅琅一个人,在这坐都会里,到底吃了多少苦?

她知道琅琅永远也不会向人说起此中的艰辛,但她可以想象。

漫长而寒冷的冬夜里,琅琅是怎样寂寞度过的?

“像昨天那样的疯狗,你经常碰到?”君君接过温琅递来的干净柳叶盘,拿白色毛巾擦拭干水珠。“你怎么受得了?”

温琅用手肘顶了顶君君的肋骨,“什么疯狗,别瞎说,只是一时气不过的客人罢了。她觉得不好吃,又或者感到受了怠慢,以后自然就不会再上门,我又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

君君恨铁不成钢地拿毛巾做抽打状,“教不好了诶!教不好了诶!”

“姑奶奶,当心我的盘子,那可是我跑到景德镇去买回来的!”温琅告饶。

“叫太婆也没有用!”君君放弃,温琅这种无争的性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在大学里,同学知道她有个继母,纷纷出主意,比如陷害继母虐待她啦,饿肚子到贫血晕倒,然后很委屈地透露是继母克扣她生活费啦……虽然君君一贯觉得这样的招数小儿科且不切实际,然而温琅从来只是摇摇头,顶多休息天不回家,和她一起混在寝室里而已。对继母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报复行动。

“你这么好欺负,我以后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看样子我得留下来,好好地替你在这边蹲点。”君君甩一甩手里毛巾,学海派清口的样子,直着关节走路。

“谢谢侬哦。”温琅笑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小山一般的盘盏也不知不觉洗光。

从厨房出来,两人站在天井里,抬头一看,月上中天,皎洁圆满。

习习凉风吹过,撩起鬓边发丝,拂得脸颊微痒。

“君君你不打算回家去?”温琅轻声问。

阎君沉默片刻,轻笑,“我和老翟私奔去荷兰的那一天起,就再不是阎家的女儿了……何况,阎家有一个光耀门楣的阎妃,我算什么?有我没我,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两样?”

温琅看着君君的侧面,那样柔美,也那样寂寥。

很难释怀罢?一母同胞,可是,一个是父母心头肉掌中宝,而另一个是眼中钉身旁草。

“前几年,你刚和老翟走的时候,你——妹妹,来找过我。”温琅想了一想,最终还是说。

“阎妃?她来找你做什么?”君君挑眉,“傻琅琅,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

温琅回想了一下,“她说如果有你的消息,请务必转告她。她还说你爸爸和你妈妈嘴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想你的。”

君君切了一声,虽然很想凸中指,可是考虑到温琅一定会不赞同,所以还是忍下了,“你信?”

温琅浅笑,“君君,今天是中秋节。”

阎君头大地挥挥手,“琅琅,你这小天真,她们这几年还来找你么?”

“我离婚以后,同所有人断了联系,她们即使找我,我也不知道。”温琅推一推君君,“去,回去看看,父母总是很难拉下脸来的。”

“信你一次。”君君无可奈何,情知温琅总是希望她能化解同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可惜她不晓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等你好消息。”

“你别抱太大希望。”君君只好把围裙解下来,往温琅手里一塞,回房间换衣服,回“娘家”去。

送走了君君,温琅一个人,在房间里,倒一杯红酒,切了几小块乳酪,打算喝到微醺,然后洗漱睡觉。

然后就听见小石子打在窗上的响动。

放下才喝了一口的红酒,温琅从窗口探出头去,只看见英生站在弄堂里。

见到温琅探出头来,英生笑嘻嘻,“温琅,下来。”

“很晚了,英生。”温琅趴在窗台上。

“你不下来,我就站在这里不走,然后唱一晚楼台会。”英生笑,声音不轻不重的。

隔壁沈家姆妈的头已经在窗户后头晃动了,温琅思及沈家姆妈的大嗓门及英生在弄堂里唱一晚楼台会的宣传效果,只好说,“你等一歇歇。”

“好。”英生保持笑嘻嘻的表情,缩回头去的温琅,没有听见他的低喃,被风吹散,“等多久,我都愿意。”

温琅只在居家衣服外头,添多一条流苏披肩,手里拎着小小一只不锈钢饭盒,便出了门。

英生看见那条披肩,线条英俊的面容,在皎皎月色下,更柔和了一些。

那是他两年前,去希腊时,买的一条披肩,仿的是古希腊壁画里,美丽丰润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女祭司美丽圆润肩膀上的披肩款式。他初初看见那矗立在博物馆里的壁画上的女子,已经不由自主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温琅,同样的圆润丰腴,同样的司掌美食,只是狄俄尼索斯的女祭司毫不吝于展示她的美丽,而温琅,却将她的美丽,深深的藏在了她温润清浅的笑容之下。

“喏。”温琅将手里的小饭盒递给英生。

“什么?”英生将背包甩在肩上,然后接过仍有余温的饭盒,打开一看,竟是两只月饼,“给我的?温蒂你真贴心,知道我还没吃饭。”

温琅笑,“你哪次来是饱着肚子来的?”

英生小心地拈起一块月饼来,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清香在齿颊之间蔓延开来,清甜却不腻口,细洁又不粘牙。

“……真好吃……”英生觉得再不出更好的言语,表达他对美味的感受。

“这是潘想出来的点子,把豆沙和莲蓉和在一起,又加了些少桂花糖,我不过打打下手,现在又拿来借花献佛。”温琅并不居功。

“温蒂你有心记得我,我已经不知多高兴。”英生朝温琅霎眼睛。

月色里,英生白日看上去逼人的英俊,这时也温和许多,温琅笑笑,捂着胸口做一个被闪电击中状,“英生你这么晚找我出来做什么?”

英生三两下将两个月饼吃光,最后连手指上的碎屑也不放过,一一吮净,最后双手在屁股上拍了两拍。

“英——生!”温琅大惊,这么英俊的英生,不拘小节起来,套用君君和小丁的话说,仍是塞克西得要命。可是,“太不卫生了!”

英生哈哈笑,举起双手,“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温琅叹息,他做野人惯了,她怎么忘记了呢。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英生用只在屁股上拍了两拍的油手,拉住了温琅的手。、

可是出奇地,温琅并不反感这只手。

这只手修长,干爽,有力,没有一点点恶意。

英生拉着温琅的手,在洒满清辉的夜色里奔跑起来。

速度带起的风拂过两人脸颊,带起发丝,迷离了温琅的眼。

倘使,就这样一直跑下去,也是好的,在跑进五光十色的夜色里之前,温琅这心里这样淡淡想。

英生带着温琅,一路逆着人潮,向鼎沸散去的地方奔去。

“英生你要带我去哪里?”温琅小小声问。她已过了不问缘由,天涯海角都随他去的年纪。总需权衡,再难冲动。

这一点上,痴长她五岁的英生,却还仿佛是一个心怀赤诚的孩童。

他始终满世界游走,在陌生的地方,结识陌生的人,然后,成为莫逆之交。他仍愿意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展示于人。

这样说起来,温琅其实是羡慕英生的。

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天涯羁旅,喜欢的,便不顾一切地喜欢,不喜欢的,亦毫不犹豫地抛弃。

反观她自己,当初不喜欢父亲再娶,不过是尽量少回家去,面对继母;受了委屈,顶多在心里恨恨诅咒,该人出门踩狗屎;前夫一声不吭,着人送上离婚协议书,她也仅仅是不吵不闹,痛快签字下堂……

回想起来,她二十五年快二十六年的人生里,竟然不曾畅快淋漓地放肆过。

真是悲哀。

可是此时此刻,被英俊的男子紧紧拽着手,奔跑在汹涌人潮里,温琅忽然很想放声笑,然而那样想放肆地大笑,也只是在嘴里嘟囔,“英生,你跑慢点……我、我吃不消了……”

“叫我一声‘哥’,我可以背你跑到目的地。”英生边跑,边回过头来,对温琅说。

温琅浑身汗毛管子都竖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脑海里自动浮现乔妹伏在宪哥不算宽厚的后背上,清泪涟涟,鼻尖通红,软软地叫“欧罢~~~”的场景。

然后摇头,“英生你不晓得我和小丁早已不看韩剧,转投美剧怀抱了么?”

啊——英生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尖,好罢,他的消息有些落后了,不过不要紧,“横抱着跑过整条街区?”

温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太克拉谢客了,不不不,会给本就拥挤的交通造成致命的打击。

英生在温琅看不见的角度,温柔微笑。

温琅,你知道么,这样大笑着的你,是多么美丽。

终于在温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滨江公园,人潮已经散去七七八八,只留许多工作人员,与一地有待收拾的残骸。

温琅挑眉,她知道公园今晚有焰火表演,可是——时间已过,英生带她来看什么?

英生将温琅拉到一条长凳边上,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你等我两分钟。”说完,变魔术似地,自背包里取出一支玻璃瓶子来,“喝一口,我去去就来。”

温琅不由自主地接过玻璃瓶子,拧开上头的真空盖,即刻有甜蜜馥郁的味道,窜入鼻腔之中,引人攫取。

温琅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眯起了眼睛,全身心都仿佛为之舒张开来。

那是一种陌生的,浓郁的酸甜味道,浓烈得仿佛是盛夏开得最盛的一捧栀子,滑下喉去,却又不教人觉得甜腻,真是奇怪。

温琅籍着公园里的灯光,看了瓶子一眼,然后,心的一角,被那幽蓝色**,浸润得酸软甜馥,难以形容。

这是她曾经听说过的,阿拉伯游牧民族,用沙漠里,极少有极珍稀的蓝色野浆果,酿制的果子酒。

伊斯兰教义,不得饮酒,所以,这蓝浆果果子酒,介于果汁与酒之间,有着果汁的甘甜,与酒的芳醇,兼之产量少极,所以是十分珍贵的,并不对外销售。

而她,不过是偶尔与英生提起过罢了。

想不到英生就千里迢迢,设法找了来。

英生这时候,踅了回来,坐在温琅身边,指着被灯光渲染成明亮橘色的天空,说,“温蒂,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天空中,蓦然升起一朵烟花。

五彩缤纷,盛放开来,然后化成点点花雨,未及落地,便是“嘭”地一声,又一朵绽放,明灭成漫天金桂……

“英生……”温琅捧着蓝浆果酒,语不成言。

英生摸摸后脑勺,“嘿嘿,我认识那几个意大利的烟火技师,走了后门。”

“……谢谢你,英生……”温琅微笑,谢谢你的蓝浆果酒,谢谢你的这场烟花。

“不用谢。”英生伸手,轻拍一下温琅的额头,“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其实,我不过是想和你,一起,看一场烟花。

“好浪漫好浪漫好浪漫~~~~”君君事后听说了,和小丁以及潘,完全是一副神魂颠倒的表情,三人统统变做星星眼,“不行了不行了,琅琅你一定要把我引见给这位英生童鞋,太太太太浪漫了,这么塞克西又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又会得制造浪漫的男人,多乎哉?不多矣!”

“是咩是咩,我现在投英三少一票!”小丁已完全倒戈。

温琅叹息,早知道就不把烟花夜告诉君君和小丁了,偏偏当夜两人串通好了似的,齐齐打电话来报平安,可是她不在食肆,也没带手机,把两人急得半死,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小丁竟然把电话打到沈家姆妈家里去。

然后沈家姆妈神秘兮兮地说,乃勿晓得了伐?小温同一个男孩子跑出去了。

隔天就换来三堂会审,把她审了个一清二楚。

如今三天过去了,三人还没有从她交代的事里回过味儿来。

可是她们不晓得,温琅心里,那陈年的伤,总会隐隐地痛。

想起父亲的一句,琅琅,齐大非偶。

想起自己与裴一年便到尽头的婚姻。

想起英生比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家世。

想起了这些,那些酸软甜馥的心情,便悉数化成了缠绵的涩,渗入骨髓。

温琅真想学人猿泰山,双拳擂胸,当空长吼。

不料更郁闷的事情还在后头。

长假方一结束,卫生监察部门便过来,冷冷宣布,据顾客反应,温琅的食肆卫生不合格,需要全面检查,停业整顿。

彪悍如君君,泼辣如小丁,几乎当场骂娘。

潘的胆子到底小一些,但也露出忿忿不平的颜色来。

只得温琅,震惊过后,不过是一声苦笑,拦住欲上前理论的君君,接过那一纸停业整顿的通知。

“温琅!”君君气得半死,“你这温暾性子,要被人欺负到什么时候去?!难道真要教人骑到头顶,屙屎屙尿?!你肯我还不肯!!”

“是啊,温蒂,那天的事,并不是只我们在场,还有其他目击的客人,我们完全可以请客人出来做证,还我们清白。”小丁也不认可就这样不为自己辩解,就接受停业整顿的决定。

温琅摇头,她从没打算要那天的客人出面替她做证。

潘在一旁,小声嗫嚅:“老板你停业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

温琅听了,一愣,心下有些歉疚,是是是,她怎么可以忘记,她已不是自己一个人?

“对不起……”

君君狠拍温琅的肩膀,“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你接下有什么打算?”

打算啊……温琅抿嘴,左右看了看气得噘嘴的小丁和目露惶然的潘,心中百转千折,最后悉数化成一缕微笑。

“停下来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既然有关部门勒令我停业整顿,我就安心停业一段时间,内外仔细检查,将疏漏不足之处,弥补改正,也正好趁机放个长假。小丁和潘,在我停业期间,我给你们发基本工资,直到重新开业,行么?如果你们找到了新工作,我也衷心祝你们更上层楼。”

“老板!”小丁和潘齐声叫,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伤怀的。

“唉——”君君长声叹息,然后一把将温琅抱在了怀里,“琅琅你这老好人!”

小丁的眼圈也红了,她一路亲证温琅的艰辛,不料总算风平浪静,却好端端被一个马脸女给搅和了,命运哪里还有一点公平?

潘茫然地望着这一切,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令自己即使工作起来也觉得开心的兼职,还有可以一起笑一起闹的朋友,难道,就这样散了么?

就在四个女孩子,在天井里,几乎要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一把淳厚男声自门口传了过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丁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迎着阳光,站在门口台阶上,仿佛一座由天而降的铁塔,稳健内敛。

“小曹主任你来得太好了!”小丁不管温琅怎么打算,她是绝对不许有人以莫须有的罪名,给她们食肆泼污水的。

平顶头肌肉男,居委会新到任的硕士毕业生,小曹主任,认认真真地,听小丁将事情的前后因果详细讲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

“温女士的食肆在我们社区开了三年,三年间年年无休,风雨无阻,为独居及孤寡老人提供午餐,从未间断,并且没有发生过一起食品卫生不合格事件。我想食肆的停业,对老人们的就餐问题,会造成一定影响。你们可以着手配合卫生监察部门调查取证,以便及早恢复营业。居委也会就你们三年来的工作,向有关部门反映,看是否还有商榷余地。”

“谢谢你,小曹主任!”小丁几乎要扑上去抱住大块头了。

“谢谢你,曹主任。”温琅和君君听了,也过来致谢。

潘这时却眨眨眼,为毛,为毛?为毛在这应该充满温情的时刻,她却闻见了奸情的味道?

卫启明知道食肆停业,已是几天后的事了。

国庆长假结束,他从外地返回本埠,拎了些土特产到先生家里。

出来开门的,是小保姆,一手还拿着锅铲。

看见是卫启明来了,小保姆露出一个谢天谢地的表情,“卫先生你乃鸟,我快被老先生烦死鸟,我烧菜,他都要在旁边不停指点,我要疯掉鸟~~”

卫启明连忙安抚小保姆,“你去厨房,免得菜烧焦了,我去找老师。”

老教授得知弟子来了,总算肯放小保姆一马,临出厨房前,犹不忘念念叮嘱,“小慧啊,烧素鸡的时候,记得要放糖,不是一点点,是一大勺。”

小保姆挥了挥铲刀,总算把老先生赶出厨房。

老先生来到客堂间,看见得意门生已经将从外地带回来的土特产放在了八仙桌上,倒了茶,正轻轻撇去上头的浮沫,有一口没一口地轻啜。

看见老师进来,卫启明忙站起身来,上前搀扶一把。

老先生唉声叹气地在椅子里落座,轻轻在桌面上拍了一下。

“先生这是怎么了?”卫启明心中微微着急,师傅退休在家,闲时写写书法练练五禽戏找老友下下棋,生活不可谓不轻松惬意。实在无聊,还有弟子愿服其劳,跑来给老师解闷,很少会见到老师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难道是和师母闹别扭了?

“师母呢?”卫启明问老先生。

老先生挥了挥手,“你师母同她们学校退休老同事一起去旅游了。海南五日游,人家都回来了,她们才刚出去。”

卫启明笑了,“这叫错时旅游,避开旅游旺季高峰,机票和食宿费用都比长假中要便宜,人也没有那么多。而且有那么多同事一起去,先生不用担心师母。”

老先生不由得又拍了一下桌子,仿佛当年教书时,拍讲台一般,“我倒不担心你师母,我担心自己这几天吃不到饭。”

老人家气哼哼的,一副老小孩脾性。

“怎么会?我进门的时候,还看到小慧在烧饭?”卫启明不解,怎么会吃不到饭?

“我的嘴被养刁了啊!”老人理直气壮地瞪了下眼睛。

“小慧烧得不好吃?”卫启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慧来您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手艺,您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以前也没看您这么不待见。实在不喜欢,不是还有食肆吗?”

“唉……”老先生长叹一声,“我也想啊,可是你说戳气不戳气,偏偏这时候被勒令停业整顿。”

停业整顿?!卫启明一愣。怎么会?温琅是做事那么仔细的人,事事处处,都小心谨慎,惟恐做得不够好,教客人不满意。

“怎么会呢?”

“唉,我当时要在场就好了,也不会教小温被人欺负了,还一声不吭。”老先生站起身来,在客堂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那天那么巧,我和你师母一起出门去参加本地老友女儿的婚礼,不在家。我事后听前头沈家姆妈说,小温院子里,吵得不得了。”

“温琅她没事罢?”卫启明只关心温琅有没有受到伤害。

“沈家姆妈说,动手到是没看见,可是有一个脸长得同马没两样的女客人,一直阴沉个脸,和小温有仇似的,隐约听见她要叫小温吃蟑螂什么的……”老先生气得手抖,“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

脸长得同马没两样?

听见这样的形容,卫启明脑海里第一反应,只有一个人。

他长假回来,上班第一天,系主任在吃午饭时,把他叫住,隐隐约约地说,他们沈自芳做了一桌菜想请他过去吃饭,谁想他竟然不在家,他们家自芳十分失望云云。

他回想了一下日期,应该正是他来老师家,一起去食肆吃饭那一天。

以沈自芳刚愎尖酸的性格,如果真做了一桌菜请他去而扑了一个空,他简直不敢想象,系主任所谓“失望”,是怎样的情形。

可是,真会是她么?

卫启明也不能妄下定论。

伊毕竟接受过高等教育,好歹为人师表,应该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来罢?

这样想着,卫启明站起身来,“先生,温琅在家吗?”

老先生停下脚步,想了想,“应该在的,她这几天都在配合卫生监察部门,在检测卫生状况。”

“那我过去看看她。”

“我和你一起去,启明。”

老少二人来到食肆前,果然门前贴着停业整顿的告示,食肆大门紧闭,里头人声寂寂。

卫启明上前去,轻叩门环,过不多久,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打开大门。

门内门外,俱是一愣。

来开门的,是穿一身黑的君君,看见卫启明和他身后的老先生,随即歉意地一笑。

“对不起,两位,食肆最近停业整顿,暂时不对外营业,恐怕叫你们白跑一趟了,我很抱歉。”说完打算关门。

“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卫启明以手轻轻抵着门扇,“我和先生过来,是想看看温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君君微笑,看起来琅琅在此间,交到了不少朋友。停业至今,不到一周时间,每天都有邻居与食客上门,询问温琅的情况,愿意给予帮助的。

看,这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世界。

“那两位里面请,我去叫琅琅下来。”

温琅此时正在楼上,整理照片。

食肆营业至今,三年有余,其实颇接待了一些有头面的客人,只是此间隐秘,温琅也不打算拿名人做噱头,招揽生意。她只想给客人一种,家的味道,私密而放松,不用担心外界的目光,可以肆意伸展四肢,然后,吃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喝一盅暖融融的老火靓汤,用一点至寻常不过的家常小菜。

所有那些与名人的合照,都被温琅收在一只精美的巧克力盒子里。

巧克力是英生送的,因为喜欢盒子上头,乡村女郎红润含羞的脸庞,所以温琅一直留着这只铁皮盒子,里头放满了照片名片。

有时长夜寂寥,睡不着觉,温琅会取出盒子,一边喝酒,一边翻看照片,回想照片背后的小小故事,不知不觉也可消磨泰半光阴。

啊,这张,两年前拍的,只消此君一句话,她的食肆便可重新开张营业。

还有那张,一年前拍的,如果她肯上彼女的节目,只怕立刻身价百倍,小店营利也水涨船高。

还有还有。

他们都是老客人了,会得带至交好友过来,要一间厢房,点几个小菜,细细交谈,气氛融洽祥和。

然而,温琅不愿意借助他们的力量。

温琅愿意等待检测结果出来。

是否菌群超标,是否有没有注意到的卫生死角,是否有昆虫繁殖……

温琅愿意将所有程序都走一遍,她要问心无愧。

君君已不晓得骂了她多少遍“死脑筋”了,可到底还是支持她,等待结果正式公布的那一天。

小丁和潘也都说,她们会等,等沉冤昭雪的一天,她们会一起回到食肆来,然后放它一万响炮仗,把楣气晦气戳气统统都赶跑。

弄堂里的阿姨伯伯姆妈碰见她,也都会跑过来说,小温你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都支持你。你重新开张时,我们都会去光顾的。

还有什么,比这些温暖的心灵,更教人安慰的呢?

然后听见“嗵嗵嗵”上楼来的脚步声。

君君推门而入,“琅琅,前头有客人来访。”

“嗯,我知道了。”温琅仔细地将照片都拢在一起,放进巧克力盒子里,在床头柜里放好。

君君与温琅一道下楼时,忍不住与她咬耳朵,“琅琅,我看这位卫先生,也很不错哈~~~”

温琅苦笑,是是是,是很不错,太不错了,惹来一身祸事。

“诶诶诶?乃这是什么表情?”君君低叫起来,“斯文教书匠,工作稳定,看他手工精良用料考究的穿着,家底必定不凡,琅琅你为什么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

温琅轻轻将手搭在君君肩上,“君——我现在志不在此。”

语气十分**气回肠。

君君立刻举手投降。

温琅和君君来到前头客堂间,看见坐在椅子里的老先生和卫启明。

“小温啊,你没事罢?有没有要王伯伯帮忙的?王伯伯的学生里,还是很有几个在政-府下属机构说得上话的。”

温琅微笑,“谢谢王伯伯,现在一切都在走正规程序,我相信会还食肆的清白。”

老人家点点头,好孩子,心态端正平和,难怪烧出来的小菜带着温柔的味道。

“琅琅……怎么会发生的?”卫启明却更关心事情的起因。

他宁愿是自己自做多情,最后证明事情并不是因他而起,也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真。

温琅朝启明微笑,“事情已经过去,重要的是怎样做得更好。”

温琅没想过要对启明说起那天的事,教启明为难。

“是不是——”卫启明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老先生,“是不是我生日那天客人中的一个?”

温琅收了笑,她既不想违背良心,否认这一点,却又不想启明当众难堪,只能沉默。

倒是君君听出个中滋味,把妩媚大眼一弹,“那个马不知脸长,又无知又刻薄的大婶,原来是熟人?!”

温琅不出声,这是启明的事,她能说什么?

老先生听了君君的形容,有些恍然地拍了一下桌面,“启明,难道是……?”

卫启明点了点头,“是,我恐怕是沈教授的那位千金。”

老先生摇头,啧啧,他这个得意门生,少时风流倜傥,风光无两,后来收敛了,想不到还是惹来这么多事。

“唉,老沈的这个女儿——”老先生无语远望,又不好太过批评老同事教女不当。

卫启明霍然起身,朝温琅微一颌首,“琅琅,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今天打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长身而去。

“哎……启明……”温琅拦他不住,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出客堂间,穿过天井离去。

但愿,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温琅在心里祈祷。

卫启明跑出食肆,已经冷静下来。

他又能怎样去质问沈自芳?

因为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而是喜欢琅琅,所以你妒恨交加,跑来食肆找琅琅的麻烦,是不是?

他有什么资格就这样跑去质问沈自芳?

沈自芳喜欢他,不是她的错,可,也不是他的错,错的,是这弄人的命运。

卫启明猛地捶了捶弄堂旁的墙壁。

此时此刻,他无法面对温琅。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样的痛苦自责负疚,他已经尝受过一次,他没有勇气再领受第二次。

叶良韬接到卫启明的电话,立刻放下手头工作,驱车赶到一间茶餐厅。

走进餐厅,已经看见坐在靠窗位置的卫启明。

“启明,怎么,想起约老友出来吃下午茶了?”

“良韬,我害怕旧事重演。”卫启明情绪十分低落,并不转弯抹角。

叶良韬听了,心中一惊。

当年的事,他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启明现在许是意气风发的企业家,许是满怀雄心的开拓者,亦或是功成名就的富家子……可是决不会像现在这样,仅仅是平凡普通的教书先生。

当年的事,他全程旁观,最知道个中曲折。

明明,错不在启明,甚至,启明也是那一事件的受害者,然而,却只得启明,负疚感最深,一直背负十字架到现在。

他知道启明一直怀有一种深深的自责,觉得整件事,他负有连带责任。这些年,启明的行为,近乎清心寡欲,生活单调到近于乏味。这在外人看来,也许是新好男人谦谦君子的表现,可是在他看来,却与苦行僧似的自我惩罚无异。

曾经,卫启明一如他的名字那般,是个星辰般耀眼的男孩子啊。

“为什么有这样的担心?”叶良韬问。

他早已想剥开启明心中那看似愈合了的伤口,清除那里头深深埋藏着的毒瘤,而现在,也许是个契机。

卫启明喝了一口奶茶,慢慢将发生在温琅身上的事,已经自己的推测,一一告诉叶良韬。

“如果事情真像你推测的那样,并且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你会怎么做,启明?”叶良韬推一推自己的眼镜,是,当前正在发生,并且将要发生的事,简直如同当年旧事的再版,除开人物不同,核心别无而致。

卫启明沉默,脑海里浮现当年那鲜血淋漓的场面。

长发女孩手里滴血的剪刀,短发女孩腹胸间骇人的血洞,以及他口中无声的惊叫……

那时年少,自恃家境过人,自己成绩优秀,轻松游走在女同学之间,对一个人微笑,又朝另一个人霎眼。他只是贪玩,从未打算真正在感情上许诺任何一个人,可是他不知道,他这样似是而非的举动,已经深深造成了伤害,而他却不自知。

沉默寡言内向的长发女孩,以为他对她的微笑温柔,就是告白。

开朗善辩外向的短发女孩,以为他与她的志同道合,就是宣言。

所以当长发女孩看见他和短发女孩在一起讨论辩论赛的内容时,那沉默少女积压长久的自卑自怜和嫉妒,终于酝酿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惨剧。

她用美工剪刀,狠而准地捅进了短发女孩的胸腹之间,眼也不曾眨一下,然后抽出,再一次捅了进去,再抽出……

等到他恍然意识到要上前去制止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短发女孩两侧卵-巢破裂,不得不全部摘除,终生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长发女孩精神分裂出暴力攻击反社会人格,一直被关在疗养院进行治疗。

虽然以卫家的能力,极力将事件的影响压制在最小范围里,可是,他的人生,从此改变。

他再回不去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笑闹随心的阳光少年。

卫启明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已经老去。

如果不是,遇见了温琅,他的心也许会这样沉寂一生罢?

可是,那个夜雨迷离,灯光昏黄的晚上,他一眼望见了站在天井里的温琅,仿佛在等候归家的旅人的温琅,以及她嘴角浅淡却沁人心脾的微笑,他心中的冻原,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苏醒过来。

所以他那样小心翼翼地接近,认认真真地守侯,只为了有一天,可以向温琅,打开自己世界的大门。

然而,旧日最最血腥梦魇的阴影,却从记忆的坟墓里,展开了它黑色的翅膀,笼罩现实。

“良韬,我真的害怕。”

“启明,如果害怕旧事重演,那么,去说清楚。暧昧不明,有时最最伤人。我们往往被自己编织的美好幻象,而蒙蔽了真实之眼。与其等到最后,被别人揭破虚幻的梦境,不如由你亲手打碎。残酷一时,好过她痛苦一世。”叶良韬对老友推心置腹。

当年身为知名律师的父亲,全程参与了卫家对那两个女孩子家庭的赔偿事宜,拟定了所有相关协议。等事情尘埃落定,第一时间,将他送出国去,父亲没有多叮嘱什么,只说:不爱,就不要给对方错误的信号和希望。

那件事,就如同蝴蝶的翅膀,扇动一下,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如今,看到启明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他乐见其成。

更何况,令启明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的,是温琅,那么温柔又坚韧而美好的女子。

“良韬,谢谢你,坚定了我的决心。”卫启明朝老友举了举茶杯。

两个少时好友,隔着时间的河流,相视微笑。

温琅不知道卫启明心中煎熬计较,她被其他事分散了注意力。

君君说,“琅琅,你总孵在家里,那检测报告也不会早一天出来的。不如我们出去玩罢?你看秋高气爽,正是出游天。”

温琅含笑,点了点头。她知道君君是待不住的,能陪她在食肆这么久时间,实属不易。

“你想去哪里?我不能走得太远,免得检测结果出来,不能第一时间去拿报告。”

“知道了,我不会去太远,就在城中走动,嘿嘿……”

温琅被君君的“嘿嘿”一笑,笑得头皮一麻。

温琅记得君君第一次这样冲她笑时,把她带去了城中最有名的舞厅。

当那舞厅高挑的穹顶在午夜慢慢展开,露出一片墨色的夜空时,温琅记得自己在沙丁鱼群般拥挤的人群之中,忘记了摇晃身体,而是仰起头,遥望夜空。

事后君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琅琅你晓得伐?你周围好多人停下来和你一道注视夜空,要不是我把你拉出来,恐怕要传染给整个舞池里的人。”

君君第二次向温琅嘿嘿笑,是画着浓重烟薰妆,死抓着她,陪她去向大她们一届的一个师兄告白。

那位师兄由始至终没能看清楚向他告白的君君的真颜,倒把在一旁当陪客的温琅打量得一清二楚,温琅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给君君一平底锅。

事不过三,以后凡君君对她“嘿嘿”笑,温琅总是要提高警惕的。

“哎呀,琅琅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君君嗔笑。

“警觉地眼神,就酱。”温琅右手食指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君君。

可到底还是被君君拉着上了街。

君君与温琅走在一处,从来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君君着一身黑,发间始终别着白色绉纱山茶花,足蹬八英寸高跟鞋,即使已不再以哥特女王妆示人,但是伊脸上冷艳的神情,还是让她保持着极高的回头率。

温琅一直觉得奇怪,明明君君在外头永远是焦点,可是回到家中,却始终被父母冷落。

君君曾自嘲地说,先知在本家永不受尊重。

连耶稣都这样说了,可见是真的。

与君君相反,温琅穿粉紫色碎花雪纺连衣裙,外头套一件水洗牛仔布料短夹克,踩一双紫色浅口抽带平底芭蕾舞鞋,足足矮了君君一个头,白白嫩嫩肉鼓鼓的脸颊,以及一副好脾气的微笑表情。

君君常常会捏着温琅的脸颊肉肉,然后感慨,“琅琅,你一看就是一副宜室宜家,男人过尽千帆之后,愿意停泊下来的温柔港湾的模样。”

以前的温琅听了,会得微笑。

现在的温琅听了,会得“切”地一声,不以为然。

谁要做花花公子千帆过尽后的港湾啊?!

谁?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