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南方的冬天极难下雪,盛闻景手捧雪人,下意识回头看向连接着天台的窗外。

顾堂的声音自头顶降落,“回国前,我和朋友去北极旅行。”

“小景,这是见过北极光的雪人。”

盛闻景不动声色地捏了下雪人圆滚滚的肚皮。

“顾堂。”

“嗯?”

“没什么。”

盛闻景看着雪人,说:“它要化了,你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

“装在冰箱冷冻层里。”

可惜客房里没有能够帮助雪人继续存活的冷冻室。

顾堂拾捡掉落在床底的英语练习册时,盛闻景将雪人放在窗外,双手被冰得通红。

“没有眼睛怎么看北极光?”

他问。

“翻译第四道题错了。”顾堂答非所问。

盛闻景将手指蜷进袖口,从笔盒中拿了支记号笔递给顾堂。

顾堂没接,笑看盛闻景。

“想什么你得说出来,别人才能明白。”

“可你不是已经……”盛闻景顿了顿,低声道:“有些题我不怎么会做,顾堂,你应该会的吧。”

来自于北极的雪人,安静待在窗外仰望星空,直到半边身体融化,盛闻景才合上练习册,并对顾堂道谢。

他将放在抽屉里的糖罐抱出来,抓了把送给顾堂,淡道:“这是谢礼。”

盛闻景喜欢糖果,甜蜜的味道能改善心情,也可以缓解高强度练琴后的低血糖。

顾堂没真亲眼见过盛闻景吃糖,但那次去琴房找他时,随处可见的缤纷糖纸,令他颇为震撼了一把。

吃糖太凶,没有蛀牙吗?

他不由得想。

盛闻景拆开草莓味的,含了颗,道:“我和你弟弟,谁更好教?”

“顾时洸英文水平比你高不止一个档次。”顾堂没有犹豫。

毕竟是异国出生的小孩。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悠扬琴声。

盛闻景立马反应过来,那是顾时洸的演奏。

“顾时洸很希望得到哥哥的认可,如果他在演奏结束前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盛闻景建议道:“他比我想象中进步得更快,虽然赶走了很多老师,但基础很扎实。”

下楼时,顾堂对盛闻景说,小景,我们明天见。

盛闻景没答他,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望着他,直至他的影子也随着脚步声而殆尽。

雪人彻底化作冰凉的雪水。

盛闻景从书包里找出最近正在学习的琴谱,最后一页被他用纸胶带贴了张明信片,明信片中是曲折蜿蜒,梦幻的蓝绿色极光。

这是他从顾堂寄来明信片中,留下的其中一张。

原来是北极,盛闻景想。

北极光。

他又可惜地望向雪水,雪花和北极光哪个更容易消失呢。

有关于人的性格分析,据说能从写字方式,以及字体中判断。练习册中有顾堂留下的笔迹,盛闻景看着那些花体英文,慢悠悠打了个哈切。

糟糕,无论是何种方式出现的英文,他都会不可避免的战术性犯困!

即使舞会进行至凌晨结束,也没能让盛闻景从睡梦中惊醒。

翌日。

对于哥哥的提前回国,顾时洸表示充分肯定。

钢琴课从下午挪至早晨,傍晚他得跟着顾堂出门玩。

盛闻景翻找琴谱时,顾时洸说:“今天能不能早点下课,中午有事。”

“嗯。”盛闻景将今天的练习范围缩小,临近过年,稍微放松点也好。

“我说——”

顾时洸无聊地问盛闻景,“天天练琴,不觉得烦吗?”

盛闻景想了想,“有点。”

“那你教我,不觉得烦吗?”

盛闻景笑了下,将曲谱摆在琴架,“划重点的地方多弹几遍,因为是新曲子,所以整个弹顺就好。”

舞会中,顾时洸接受了不少长辈的赞美,过了一夜,整个人仍处于飘飘然的状态,所以练琴时也没怎么发脾气,很顺利地完成功课,下午带着从酒窖找到的酒出门了。

朋友接他去酒吧,顾时洸刚上车,便被车内一股格外浓郁的香味刺激地龇牙咧嘴。

“这什么味,难闻!”顾时洸骂骂咧咧打开车窗透气。

常桥:“车载香水炸了。”

“啊?”

“别提,早上差点被扎一手血。”常桥无奈。

“哎对了,你家这速度可以啊,才半年就把人家从市长位置上拉下来了。”

驶入市区后,常桥随口道。

顾时洸没听明白。

常桥:“就是人家儿子派出所威胁你家钢琴老师那事,你哥刚开始没办妥,后来还是顾总出面,这招可真够损的,检举他家欺男霸女贪污受贿,上头把那老头市长职务卸了。”

“听我爸说,你家竞标的那块地的合同很快就能下来,都拖多长时间了。”

顾时洸不懂家中生意来往,但听得懂其中参与的人是谁。

他沉声道:“我哥和钢琴老师?”

“还以为你知道这事。”常桥见顾时洸面露迷茫,解释说:“你家那个钢琴老师参赛,被市长家亲戚的小孩**期猥亵,送局子里做笔录,还是你哥领律师过去,把人给带出来的。”

顾时洸沉默,攥紧酒瓶,

整个下午,顾时洸都待在卡座中玩游戏,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直到常桥吆喝道:“顾时洸,你哥来了!”

“哥,你要不坐下和我们玩会,再带顾时洸走?”

直至顾堂顾站在时洸身边,用脚碰了下顾时洸的脚,道:“饿不饿。”

顾时洸板着脸没说话,收起手机,自顾自朝外走去。

“你们惹他生气了?”

顾堂与常桥对视,常桥挠挠头,纳闷道:“出门就这样,我还以为是太困没睡好。”

场子里玩得人多了,就容易忽略那个最沉默的,常桥一向了解顾时洸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心里也不怎么藏事,等他消气,他再安慰顾时洸也不迟。

顾时洸在停车场踹了脚顾堂的车。

“有气冲车撒,踢坏了还得送去维修。”顾堂说。

顾时洸质问道:“你和盛闻景背着我已经熟到帮人家打官司,所有人都知道,只瞒着我?!”

“是父亲的决定。”

顾堂淡道:“盛闻景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不方便告诉你。”

“哥,我讨厌他,你明知道我讨厌他,为什么还和他来往!”顾时洸怒道。

父母强迫他学习讨厌的钢琴,每次反抗,父亲都会打他。他赶走那么多钢琴老师,哥哥一直是支持他的,甚至帮他一起驱赶。

“我讨厌学钢琴,更讨厌盛闻景,你为什么不帮我把他赶走!”

顾时洸见顾堂不为所动,自心底腾升的被背叛感愈发浓烈,瞬间蔓延至整个胸腔,嗓音染上几分哭腔,“哥,你帮我赶走他好不好。”

“盛闻景是人证之一,现在还不能放他走。”顾堂从兜里拿出车钥匙,继续道:“拉一个人下马不容易,你要体谅父亲的难处。”

“有人死咬着我们提前看好的地皮不放,想留给自己的亲信,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顾氏刚入国内市场,开拓市场不容易,阻碍很多。我们一直在寻找他们的纰漏,即使掌握什么,没有适合的机会,很难摆上台。”

顾堂话锋一转,“但盛闻景被猥亵,就有了光明正大调查的借口。”

“你是说……”顾时洸眼眶通红。

顾堂用纸巾擦了擦顾时洸的眼泪,温声:“等事情尘埃落定,哥就帮你赶他走,好不好。”

两件事孰轻孰重,顾时洸还是明白的。良久,他才说:“好吧,那我们拉钩。”

“——阿嚏!”盛闻景计算数学题时,突然打了个喷嚏。

周晴在客厅看电视,为了陪她,盛闻景特地挪到餐桌边学习。

“宝贝,你是不是感冒了。”周晴担忧道。

盛闻景嘴上说着没有,心底不免开始盘算,大抵是昨晚在顾家天台停留太久,早起又穿得薄,正欲起身去找感冒药时,听到电视机内传来的播报。

“近日,我市市长因被实名举报停职检查中,多项罪名正在核实,请看以下报道。”

周晴有关注时事的习惯,诧异道:“我记得这个市长也没任职多久,这么快就下马啦?”

“嗯,不清楚。”盛闻景随口回道。

他在存放药品的抽屉里没找到感冒冲剂,只能穿好外套出门去药店买。

才踏出楼门,狂风吹得他不得不回家又找了帽子戴。

等待红绿灯时,他收到顾夫人的消息,明天的课程暂时取消。

收起手机,他回想去年夏天,顾夫人握着他的手,用关切的眼神向他承诺,顾家一定会帮他打赢官司。

世界上很少有人对除自己家庭以外的人,毫无目的地出手相助。

从顾堂第一次带律师到派出所,盛闻景便觉得不对劲,半夜上网查了些新闻,心中隐约有初步判断后,他决定息事宁人。

奈何再次去派出所时出了意外,导致再度进行笔录。

后来,顾夫人出面保证时,倒说漏嘴不少,比如派出所认出顾堂身份,将此事打电话给顾堂的父亲。

顾先生看起来可不像是会管别人闲事的性格。

盛闻景跺跺脚,无声地笑了下。

明明他这个当事者已经拒绝起诉,忍气吞声以换得平静,顾家却仍执意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商政斗争,总得撕开一条口子,找到某些契机。

顾堂的无法处理,提前被抽身,倒不是他能力不够,更像是顾家对继承人的保护。

即使已经猜到大半,但当事实真正摆在面前时,盛闻景还是无法抑制那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东西,还得作为任人摆布的棋子,被迫讨回公道,在某些人利益博弈中得到些许好处。

郁金香不能独自开放,只有在花丛中沉默地度过花期,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