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说出来的痛苦,源于本人的释然,即使没有抵达这样的程度,也是能够偶尔遗忘的地步。

盛闻景不知道顾堂究竟怎样看待顾时洸,在他眼中,顾堂和顾时洸的关系大概是责任大于亲情。

他不由得问道:“你真的很珍惜顾时洸吗?”

顾堂:“算是吧。”

“算是?”盛闻景轻声。

“当初顾弈说,让我珍惜顾时洸这种天性,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威胁道到我的地位。”顾堂松开盛闻景,用纸巾将盛闻景额头的汗擦干,说:“别再裹着毯子了,待会出汗着凉,还有那么多工作等着你。”

“工作……其实只剩回国处理一些流程方面的事了,留音时代在对外业务方面有自己的体系,目前的我还不便插手。”盛闻景低声:“顾堂,与其在意我的精神状态,我更担心现在的你。”

盛闻景的精神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他们都清楚他患有某种疾病,因此更能对症下药。然而顾堂所面临的,大概是无路可走的接受。

他未来一定会与顾时洸绑在一起。

全因他接受了那些权力与财富,他一定得给顾时洸一条生路。

盛闻景心中逐渐浮现出一种可怕的想法——

正因如此,顾时洸才能肆无忌惮的消耗着顾氏的资源。顾时洸潜意识里是认定顾堂掌权,是源于他的让步,因为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着一般无二的继承权。

他在全盘否定顾堂对于顾氏的作用,甚至他这么多年的筹谋。

盛闻景深呼吸,他竭力让自己脱离那种莫名悲伤的情绪,沉声道:“顾堂,你就待在这哪里都不许去。

说着,他将毯子塞进顾堂怀中,顾堂才是那个应该进入深度睡眠的人。

顾堂不明所以,惊讶盛闻景恢复的速度。

盛闻景唰地起身,道:“我有安眠药和褪黑素,你想要哪个。”

汤氏旗下私人医院。

盛闻景坐在会客厅等待汤驰逸时,遥望夜幕阑珊,感叹道:“怎么这些有钱人名下都有私立医院,小吕,你说我们留音时代是不是也要努力投资一家医院。”

“医院运营大部分时间都在亏钱,并不是什么划算的项目。”

汤驰逸的声音遥遥传来,盛闻景回头,待汤驰逸走近了同他握手道:“晚上好。”

“凌晨好。”汤驰逸装模作样看了眼并不存在的腕表,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顾二还没从手术中出来,我想我们应该找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吃点并不健康的油炸食品。”

盛闻景上下打量了下汤驰逸,笑道:“你正在健身吧。”

汤驰逸惊奇:“你在我身上安了监控?!”

“猜的。”盛闻景单刀直入道:“警察过来有说什么吗?顾弈呢。”

“手术室门口和顾堂吵了一架,但接到了什么人的电话,匆匆忙忙带着人离开了。”

“我想天亮之前他还是会再次守在顾时洸身边。”

“毕竟是小儿子。”

汤驰逸想了想,说:“我以为顾堂会来医院,没想到是你。”

“你已经原谅顾时洸了吗?”

盛闻景干笑:“不巧,我是来看笑话的。”

他又反问汤驰逸,汤驰逸耸耸肩说:毕竟是未婚夫。

盛闻景觉得沈望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自然而然,他也将曾经与沈望交好的汤驰逸划为没那么坏的人。

汤驰逸只是有些话痨,或者说精力过分充沛。

他喋喋不休地向盛闻景提问,例如巴黎哪里好玩,他又去了那些展览,蕊金杯的工作究竟是怎样进行,既然留音时代和汤氏一起成为赞助商,不如做个联动如何。

“例如由你家艺人推广或者代言汤氏旗下的某条产品支线。”

盛闻景食指搭在桌面轻点几下,单手撑着下巴笑道:“你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沈望的消息,可惜,我和他再也没有联系过。”

“……”汤驰逸不说话了。

盛闻景总觉得有些话不该自己提,但沈望那么坚决的性格,看起来不像是会吃回头草的人。

他道:“如果你真的余情未了,也不该在还有婚约的情况下打扰他。”

“即使没有感情,这在外人看来就是出轨。”

有关于沈望的话题戛然而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是盛闻景觉得汤驰逸并不适合沈望,他的阅历与沈望想必,太渺小了。

当他十八岁时,沈望能够将他当小孩看待,包容他的一切。

而当他选择成为他的恋人的时候,他便是同沈望一般的同龄人。

心思缜密与行为动作,有时不能一概而论。业务能力超强的人,或许生活中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幼稚小孩。

沈望有自己的理想,倘若汤驰逸不能紧跟他的脚步,即使近在咫尺,他也无法抓住沈望的半分衣角。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时洸从手术室送向ICU。

盛闻景站在ICU外,吕纯小声问盛闻景:“老板,需要告诉顾总吗?”

“让他多睡会。”盛闻景摇头。

主刀医生将手术中遇到的情况悉数告知汤驰逸,最终遗憾道:“很抱歉,由于顾少爷伤势过重,我们只能保住他一条腿。”

“内脏伤势最重的是肺部,好在出血点已经控制住了。”

一条腿,盛闻景将目光投向病床中安睡的顾时洸。

他的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整个人被消耗掉了所有的活力,覆盖着右腿的被子明显与左腿形成小山丘样的起伏。

被截肢的应该是左腿。

周晴过世后,盛闻景很少再来过重症监护室,但踏足这个地方,浓郁的消毒剂味道还是会将他带回那个令他难以释怀的十八岁。

而现在的主人公并非他自己。

是那个始作俑者。

按理说,他现在该打开香槟庆祝,庆祝施恶者得到报应。可他却搓了搓双手,让自己冰凉的掌心略微温暖。

盛闻景淡道:“顾弈会杀了他。”

汤驰逸微怔,随后意识到盛闻景所指,道:“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顾氏允许内斗,允许内部厮杀,却并非愿意受外力侵袭。更何况伤害顾时洸的,还是他根本不在乎的替罪羊。

盛闻景计算着顾堂应该要醒了,从医院告别汤驰逸,打算回公寓去看看他。

吕纯对这边的路况不太熟,走了一条最拥堵的路,恰巧盛闻景也需要整理自己的情绪,他偏头对忐忑观望自己表情的吕纯说:“放松,我没有生气。”

吕纯这才呼地长舒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拿出糖果说:“你要是低血糖,先吃颗糖垫垫。”

盛闻景接过糖果,这是巴黎的本地牌子,他刚来的时候就在蕊金杯会议室见过,大糖罐中全是这个牌子的水果糖。

拆开五彩斑斓的塑料糖纸,车载通讯提示顾堂来电。

“早安。”盛闻景平静道:“顾时洸左腿截肢,还需要在ICU观察一周,应该没什么危险了。”

“现在我要发一条新闻给国内媒体,在此之前得征求你的同意。”

“什么?”盛闻景说。

顾堂:“我找到了当年的视频。”

“你找到了当初参与蕊金杯的企业员工。”盛闻景被糖酸地打了个激灵。

“应该是他们找到了我。”顾堂的声音忽大忽小,说:“你的定型喷雾在哪?”

盛闻景咬碎糖果,咬牙切齿说:“现在是找定型喷雾的时候吗?”

“但我要接受媒体采访,发型得——”

“知道了,我联系造型师。”盛闻景打断顾堂,道:“选择现在公布视频,顾堂,顾氏的股价不要了吗?”

顾时洸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又爆出丑闻之中最重要的证据,即使是对盛闻景有利,但盛闻景也不得不考虑顾堂的处境。

顾堂那边安静了半秒,道:“小景,我没有想过能从顾氏全身而退。”

“我姓顾。”

他强调道。

因为他姓顾,因为他出生在顾家,所以无法与所有后果割裂,而他如今想赎罪,只能将那些光环褪去,**地接受审判。

顾氏股价下跌,顾弈又被顾堂一脚踹进监狱,大厦将倾之时,无数见不得顾氏独大的人会纷纷上前来踩一脚。

但盛闻景尊重顾堂的选择,正如顾堂相信他那般,道:“我支持你的每个选择。”

“大不了我养你。”

顾堂笑了,说:“我有私房钱,不会饿死你的。”

造型师比盛闻景早十几分钟上门,盛闻景跨进公寓的时候,顾堂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将硬盘交给盛闻景:“这是原件。”

“嗯。”盛闻景将硬盘装进口袋,问道:“但发布前,我得先联系公司的公关部。”

当初曝光此事时,舆论抵达巅峰,如今这则视频将再次引起关注。看顾堂的表情,盛闻景推测他应该是已经看过视频了。

“我不会打开它。”盛闻景是这样承诺蒋唯的。

天生善良的人,即使作为旁观者,也会在事件蒙尘后产生愧疚,直至将此带进坟墓。

主动寻找顾堂的,是当年距离舞台最远的年轻员工。当时她才大学毕业,家人找关系将她塞进顾氏实习,实习只是为了履历稍微好看一点,以她的学历,很难真正进入顾氏。

女生当时正在三楼看台调试舞台录制角度,摄像机清清楚楚记录了盛闻景被害的全部经过。

因为是实习生,人事变动的缘故导致她的资料并未第一时间录入系统,导致顾氏排查人员时并未找到她头上。

而她在当日工作结束收回录制器材时,突然发现摄像机是开着的,而里边存储着顾时洸伤害盛闻景的俯瞰视角。

俯瞰,将整个舞台囊括其中。

那是一场噩梦,鼓足勇气敲响顾堂办公室门的盛妍泣不成声,她说:“我太害怕了,我害怕被顾总报复,可是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盛闻景被害的情景。”

“我不敢,我怕顾总报复我的家人。”

“那些员工里,有报警倾向的人都失踪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盛妍颤抖着将硬盘交给顾堂,哭道:“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如果我明天就去死,我希望今天的顾时洸能受到应有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