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短交锋

然后是,第六下。

“哥!”慕斯几乎是吼出来。

同一时间,“六。”很定,甚至连慕斯的吼叫都不能盖过的声音。

再次放下镇尺,这一次,慕禅却没有走回内间去,“过来。”

慕斯挣扎着提好裤子,狠狠攥着手,一步一颤地挨过来,规规矩矩地在慕禅面前跪下,“小斯知错了,请您训示。”

慕禅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你疼得厉害?”

“是。”哥哥面前,他一向不敢撒谎。

“怕自己站不直,所以跪着。”慕禅问道。

慕斯的脸一下就红了,经过刚才的教训,他知道,自己站不住了。

“不许上药。站立前弯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我想,你需要时间。”慕禅淡淡吩咐。

“是。”慕斯的心一下就揪在了一起。二十下,才堪堪挨过七下而已。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让哥哥生气了。可是,他已经认错了,该做的妥协已经全部都退让到了原本自以为绝不可能的程度,他不知道,他还能怎么办。

慕禅却连一个手势也没有,径直穿过两个房间,打开了惩戒室的门。

管家正站在门口。在慕家工作,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时间意识。

慕禅轻轻关上门。

“少爷,车已经备好了。两分钟前,四爷打了电话过来。”

慕禅伸出了右手,管家将手机递过来。教训弟弟的时候,他是绝不带任何通讯工具的。哪怕曾经为此得罪了坤舆资历最深的一位族叔,也依然不曾改变。

“抱歉,四叔。刚才有点事,请问有什么吩咐。”直入主题,不卑不亢,一向是他的说话方式。

“没关系,原本就不该这么晚打扰你。因为孟曈曚的事和徒千墨有些冲突,你可以过来?”电话那头的人,是卡狄执行董事慕节周。

“好。”他没有任何犹豫。

“顺便,叫上慕斯。”慕节周加了一句。

“不行。”他甚至没有用敬语。

“禅少,请你带慕斯过来,有件事,必须他在场。”慕节周的语气强硬了起来。

“不必。四叔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慕禅立刻就到。”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

“慕禅无礼。”于是,他先挂断了手机。

卡狄二十二层的董事长室。慕禅踏进去的时候,有三个人。

慕节周,徒千墨,还有一个,是陆由。

“四叔。”慕禅先向慕节周行礼,没有半分差池。

慕节周只是点了点头,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真皮的座椅仿佛很舒服。俯视的感觉,本就是让人舍不得放手的追逐。

徒千墨看慕禅到了,冷声道,“慕四爷请你见个人。”

慕禅淡淡道,“不必。我只有四分钟,耽搁不起。”

慕节周轻轻咳嗽了一声。

慕禅目光转向陆由,连眸子都温柔下来,“小由,你先出去。”

陆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可以被慕家大少如此称呼,可是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这里这个地方,如果他不想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来,就只能听话。他不止应该听话,而且更应该明白,他没有资格选择听谁的话。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谁让他听话,他就听话。

于是,他先向徒千墨鞠了一躬,而后在确认了慕节周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就一刻不停地出去。用最恭敬的体态,却是最迅速的方式。

慕禅等陆由出去才望向慕节周,人人都说慕家大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面对慕节周,他从不刻意收敛骨子里的戾气。“您叫我来,是因为、左宵南。”清清楚楚、断句分明。

慕节周道,“不用这么着急。禅少,徒总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打算用七百万来做孟曈曚的周年纪念活动。”

“没有。”慕禅的声音很稳定。

徒千墨将搭在膝盖上的腿放了下来,“我要做什么决定,不必通知他知道。”

慕节周没有在意徒千墨的态度,只是望着慕禅,慕禅还不待他开口,已经道,“我现在知道了,并且无条件赞成。”

慕节周的神色立刻变得阴冷,“禅少——”

慕禅微微一笑,“左宵南或者他的父母就在门外,如果我不能顺从您的意思,是不是,慕斯就要被虐待学员的污蔑赶出卡狄。”

慕节周缓缓道,“卡狄有卡狄的制度,你知道,老爷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慕禅笑了,“四叔是在讽刺爷爷吗?任何人都知道坤舆是什么起家的。社团,做得本就是仗势欺人的生意。”他说到这里,却是突然上前了一步。

坐在办公桌后的慕节周竟突然有一瞬间的强烈压迫,而后,就换上了哂笑,年轻人,果然沉不住气。

慕禅抬起了手腕,“两分三十五秒。慕禅告辞。”

“慕禅,慕斯公报私仇,卡狄处事不公,左宵南的父母和记者就在楼下,你若是一意孤行,以后还有谁敢把孩子送过来。”慕节周一字一顿道。

慕禅打开了门,伸手就将门外惴惴不安的陆由揽进怀里,“小由是我的人,碰他就是碰我。公报私仇的不是慕斯,是我慕禅。”

慕节周的语声却是定了下来,“慕禅,你想清楚。”

慕禅突然扬起了左手,“四叔居然连记者都替我请来了,慕禅也不介意下去发个红包给大家一点交代。四叔很体贴慕禅,正餐请不起,这个时间,宵夜还是没问题的。”

慕节周一顿,“什么?”

“慕家大少的左手手骨加三百五十万营养费,赔得过左宵南背上的几鞭子吗?”慕禅连头也没有回。

“啊?”在他怀里的陆由一惊。

慕禅用右手捏了捏他鼻尖,轻笑,“还不快陪我去医院。”

陆由心里一紧,“慕少爷——”

慕禅笑了,“不用担心,只是骨裂而已。就算真的废掉了,一只右手一样可以变魔术给你看。”

沙发上的徒千墨噌地站起,“陆由!给我滚过来!”

“啪、啪。”慕节周零落地拍着巴掌,语声轻佻,“从孟曈曚到他,两位少爷的品味很相似。”

慕禅没有回头,却是一步就踏出了门口,“逝者为尊,四叔不嫌太失身份了吗?”

他偏过头,面对陆由却又带上笑容,“我们走吧。”说罢目光落在揽住陆由肩膀的手臂上,整整四分钟,他对自己表示满意。

“那个新人,叫陆由?”慕节周望着关上的门。

徒千墨几乎要被逼疯了,每一次,面对慕禅,他总是无可避免地被压制。

“真像孟曈曚。”慕节周轻轻叹息一声。

“你说什么!”徒千墨利得像一把刀子。

慕节周笑了,“我说,那个新人,真像孟曈曚。连刚才的情境,也那么像。”徒千墨慕禅当年的二少夺曚,在这个圈子里,并不是秘密。孟曈曚,证明了后工业时代的娱乐圈依然存在奇迹。正式出道仅仅三年,横跨歌舞乐坛、大小银幕,首张专辑音乐节封王,第一部电影国际称帝,连自称业余爱好的书法也自成一体,手书王维的《汉江临眺》以超过起拍价三倍的价格成交,成为当之无愧的标王,而标下他作品的,既不是疯狂的粉丝,也不是挥金如土的世家公子,而是著名的书画鉴赏家。因为当天的拍品全都是匿名拍卖,当主办方最后宣布书作主人的时候,连拍下的鉴赏家也大吃一惊,当即表示,绝不转让。只可惜,他的第二支主打还未被后来者拉下排行榜,他的人已经在新剧的拍摄中溺水身亡。孟曈曚就像是最耀眼的流星,惊天彻地的绽放了全部的光芒,而后猝然陨落。

徒千墨没有说话。

慕节周的语声仿似还带着赞叹,“孟曈曚是单眼皮他是内双,鼻子比不上孟曈曚那么挺,唇线也没有孟曈曚清晰,五官可以说没有一处相像,整个人的气质,更是比孟曈曚圆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却总能想起孟曈曚来。”

徒千墨的语声已经趋于稳定,“我和慕禅不和人尽皆知,四爷还要挑拨离间,不嫌段数太低了吗?”

慕节周却是道,“我不过是觉得,既然有了新的替代品,七百万花在一个死人身上,还要受尽非议,我替你可惜。”

徒千墨根本没有被他激怒,“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爱人。”

慕节周缓缓道,“楼下就是记者,你若是敢把这句话当着他们的面说一遍,我相信,连七毛钱都不用花。”

徒千墨根本没有理会他,大步走出了门。曈曚,为什么不等我把这句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遍,你就已经走了。

“对不起。”慕禅放开了揽住陆由的手。

“没关系。”陆由低下了头。

“楼下都是记者,我们不能一起下去。”慕禅轻声道。

“谢谢慕少爷。”陆由还是低着头。

慕禅挑了挑眉。

“我还没有出道,你就能这么爱惜我的名声。”陆由扬起了头。

慕禅第一次用全部的心神去认真看他。这种道谢的话,孟曈曚绝不会说。孟曈曚太骄傲,骄傲到即使是旁人的好意,他也不会去领受。

陆由却是微微鞠了一躬,一转身,顺着安全梯走了。

收拾了全部心神,慕禅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手已经这么疼了。他知道,七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慕节周不愿意投入到不可能再带来长远性产出的艺人身上,只是,用慕斯来做文章逼自己就范,也未免太小瞧了慕禅两个字。

他早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善了,三百五十万早早地打进了左宵南父亲的账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是违约金的数目。慕禅从来都是一个公道的人。

他知道,在给了一个交代后,慕节周绝不可能再将左宵南的事捅出去,权力斗争是被默许的,但如果以牺牲卡狄的利益来争权,不必自己出手,老爷子也不会放过他。慕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将属于卡狄的空气随着疼痛压进肺里,这里的一切,从来都是他的,慕节周,不过是个临时管家罢了。

正如他腕上那只Patek Philippe,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拥有,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下一代保管而已。

只是他的苦心,也绝不需要任何人明白。

慕禅掌上的伤疼得钻心。

惩戒室里的慕斯怎么样了。

还好,这个时间去医院,不会堵车。

作者有话要说:该交代的还是未曾交代清楚,露出的,也不可能是全部

当一个作者不能只是单纯通过文本阐释他所愿意的表达的时候,挫败感很沉重

当局者迷,大家一定要多提意见,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