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点绛唇

煦色韶光明媚,绣阁,菱花镜前有佳人理容妆。

红色的丝绵线轻轻滑过莲萼般的脸庞,佳人微微闭起双目,卷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晚凝,开了脸,你可是越发出挑的标致了!”一旁一名着翠色宫装的清丽女子衷心地赞道。

坐在妆镜前的颜晚凝微微侧过身子,笑嗔:“映蓉,你敢取笑我。”

映蓉朗声道:“大家伙倒是快说说,我怎么取笑她了?”

快嘴的香玉接口道:“如今个晚凝嫁了个好郎君,可是咱们想都想不来的,怎么是取笑呢?你们看她的脸,可不是愈发得光彩夺目了?”

屋里其他的女子听了皆嗤嗤地笑起来,惹得颜晚凝一脸的羞涩。

细细想来,她是大喜呢。一个月前,秋猎围场上,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请求皇上赐婚要娶了她。

沈恪,天曌朝从一品骠骑大将军,靖国公沈无忌之子,当朝皇后的侄子。如此的尊贵显赫,而她颜晚凝只是一个七品的侍从女官,她何德何能竟能捞个将军夫人当当?纵使过了一个月,到如今婚事已成定局,颜晚凝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为何会看上她?

“就是她!”

她清楚的记得这句话,当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指着站在皇后身侧的她说,就是她。忘了当时她有多么的震惊多么的不可思议。只听得皇上说,原来是你姑母的贴身宫女呀,那朕这媒人可是当定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了。

就这样,婚事尘埃落定。

对于这桩婚事,她自己没有细想,就算自己不愿意她也必须得嫁,因为这是圣旨。况且,她心里并没有反感甚至有一丝窃喜,毕竟夫婿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最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那么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反倒是她有些配不上人家了。

看颜晚凝愣愣地出神,映蓉不禁掩唇笑道:“哟,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妆还没画完,这时辰可不多了呢,一会新郎官该等急了。”

颜晚凝回过神来,拿起手边的骡子黛,道:“能想什么,我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绾面的嬷嬷净了手,走近颜晚凝,接过她手中的骡子黛,笑呵呵地说道:“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紧张也是再所难免的,嬷嬷我当年可是紧张地出了一身的汗呢,搀我的喜娘见我手心里全是汗,吓得以为我不舒服呢!”

话刚落下,香玉便捂着双颊道:“连嬷嬷都紧张成那样,那我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呢?”

众人哈哈大笑,映蓉戳着她的额头道:“这妮子思春了吧。”

香玉反讥,“你才呢,前日里还瞧见你拿个坠子在亭子里发呆呢,你倒是说说看呢,不是思春又是什么?”

心事被戳穿,气得映蓉直要追着香玉打。

嬷嬷连忙劝阻道:“可别再吵闹了,时辰不多了,映蓉你去取些锦颜粉过来。”

映蓉停下吵闹,皱眉道:“嬷嬷要锦颜粉作甚?”

嬷嬷道:“晚凝脸上出了好些汗,在蜜粉里混些锦颜粉好止汗哪。”

香玉凑上去一瞧,道:“可不是,妆都有些花了呢。”

这头映蓉刚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嬷嬷“哎呀”一声,道:“香玉,你快去将如意纹绞丝镯拿来。”香玉应了一声匆忙走出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道:“在哪呢?”嬷嬷一拍前额,道:“你看我都忙糊涂了,在里屋斗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鲜艳的朱砂在嬷嬷的巧手下变成一朵精巧艳丽的牡丹开在颜晚凝的眉心。颜晚凝站起身,望着镜中的自己,大红织锦缎镶金边喜服一直拖曳至地,尾端在地面旋成一抹半圆,就像眉心那朵牡丹一样夺目。高耸的发髻上步摇璀璨,后脑勺的硕大牡丹花与整体妆容交相呼应。如此雍容华贵的女子,她当真是不认识自己了呢!这样的端庄、尊贵,她何曾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官呢。

吉时将至,颜晚凝忐忑地等待着喜帕落在她脸颊的一刻,却在此时,门帘被挑开,绛紫的凤袍映入众人眼帘,绛紫凤袍的后面还跟着一位明眸善睐的垂髫女孩,确是皇后与晋阳公主驾到。

众人忙跪下请安,皇后早一步开口,道:“都不必多礼了。”众人起身,皇后走至颜晚凝跟前,拉着她的手仔细地端详了好一阵,赞道:“真真有将军夫人的气质!”

颜晚凝深深鞠一礼,杏眸含泪道:“皇后娘娘,奴婢再不能侍娘娘于左右了。”

皇后也是感慨万千,微微侧了脸,轻抚着颜晚凝的手背道:“好孩子,恪儿往后就要你多上心了,恪儿能娶到你这样一个好女子真是他的福气。”沈皇后叹了口气,继续道:“本宫还真是舍不得你。”

话音刚落,着鹅黄色丝裙的晋阳公主便扬着清丽的声音道:“晚凝姐姐,晋阳也舍不得你,往后没人给晋阳讲故事了……”她的声音越发的低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竟也蓄着泪珠儿,满眶地打着转,她却倔强地努力睁大着双眼,不让不争气的泪珠儿掉落。

颜晚凝半蹲下身子,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小脸蛋,哄道:“晚凝姐姐也舍不得晋阳,姐姐以后还给晋阳讲故事。”

“真的吗?”她的眸子闪亮雀跃起来。

颜晚凝微福了下身子,道:“真的。奴婢往后还常回宫里,只要娘娘不嫌弃。”

皇后微笑道:“这本宫可遭罪了,往后你是将军夫人了,本宫哪还能霸占着你呢,倒要叫恪儿忌恨了。”

颜晚凝脸色微红,杏眸低垂,嗔了一声,“娘娘!”

皇后呵呵一笑,道:“本宫可不再打趣了,这吉时要到了,嬷嬷,快将喜帕给晚凝盖上。”

大红的龙凤呈祥喜帕安安静静地落在她精心装扮的容颜上,使得她的眼前一片暗红,一片朦胧,就像她未知的人生一样一片朦胧。

上了花轿,一路上带着紧张与喜悦,颜晚凝随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已到了靖国公府的门前。她知道,隔着这一重帘外的便是即将要与她拜堂成为连理的夫君,想到这里,隐在喜帕下的脸更加地红了。

此时花轿已停下,轿身轻压,喜娘将颜晚凝慢慢地扶出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立刻响起。颜晚凝轻吸一口气,贝齿轻咬着菱唇,莲步轻移,周围充斥着哄闹的祝贺声让她紧张又娇羞,连怎么过的火盆都不自知。随着喜娘的一声“新娘跨马鞍,富贵又荣华。”眼前已然出现一个门槛高的马鞍,在喜娘的搀扶下,颜晚凝微微提起莲足一步迈了过去。宾客们高呼“好!”伴随着喜娘“新娘进大门,添子又添孙”的吉祥语,她终于进了沈家的大门,咬着唇的贝齿终于松开,她暗自舒了口气。

红烛高烧,颜晚凝羞涩不安地坐在绣**等着她的夫君,由于紧张,她纤细的双手紧紧地交握着,纵使是露重夜凉的秋夜,她的手心还是濡出了些许薄汗。

拜天地时,由于阵势繁复,气氛紧张,谨慎如她也免不了要犯些小错误,跪拜起身时,她一不小心踩到了拖曳直地的裙摆,眼看着就要出洋相,却是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纵使隔着喜帕,她也知道那是他的夫君——沈恪。

沈恪。颜晚凝在心中一遍遍默默地念着。沈恪,以后便是她仰仗一生的夫君了。

颜晚凝素手轻轻抚上右臂,那个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那么有力的双手,舞剑的时候该是多么的英姿飒爽,颜晚凝暗自幻想着,心中愈发的甜蜜起来。

烛花嗤嗤跳动着,夜越来越深,甚至外头宾客的喧哗声也越来越远了,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新郎官怎么到这时辰还不回房?喜娘终于等不及,唤了一名婢女出去瞧瞧情况。

婢女急匆匆地跑回来在喜娘耳边低语几句,喜娘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她道:“夫人,你早些安置吧,将军他醉倒了,已经在书房睡下了。”说完便带着一群婢女鱼贯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吱呀”的一声关门声。

他醉了?他已经睡了?他撇下她独自睡了?这样精心装扮过的容颜,他不曾看过一眼就睡了?

颜晚凝在心中喃喃自语,她愣愣地取下喜帕,一阵短暂的模糊后,眼前顿时明亮起来,她愣愣地瞧着那扇紧闭的朱红雕花门,又看了眼桌上静静呈放着的半分未动的女儿红,托盘里两只缠着红线的白玉酒杯孤寂地陪衬在一旁。一时间她心中怅然若失,这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