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紫玉箫(1)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晚,到了腊八节这天早晨灰蒙蒙的天空才开始飘起了雪花。早饭用过腊八粥后,沈恪便经不住朝中一般同僚的邀请出去玩乐了一天,到暮色时分才回到府里。
终于可以坐下来清静会了,陶三立立刻奉上热热的茶水,又在紫金暖炉内加了些炭火,屋内的温度立刻暖了上来。
陶三立边将他脱下的貂皮大麾掸净了风雪挂起来,便问道:“不知将军今晚在哪厢夜宿?”
未央楼位于碧蓉苑的正中央,隔着一条浮翠湖,东侧是颜晚凝如今居住的踏月楼,未央楼的西侧隔着一个精致的小花园和一座秋水亭,便是夏语彤居住的横云楼。由于两位夫人正好位于东西两个方位,所以下人们简称东西厢。
“你小子跟了我这么多年何曾见我宿在他处了?”自然还是宿在他自己的未央楼了,细呷了一口热茶顿觉五脏六腑也暖了起来,他搁下手中的茶杯,道:“你早些回房歇着吧,今天在外一天也够你累的了。”
说罢撇下惊疑不定的陶三立,闲步走出未央楼。
弦月西斜,金钩般的清寒月光倒影在浮翠湖面上,映的半江瑟瑟半江红。沈恪信步走着,雪下得大了起来,落在岸边的草木上,叶片上已经堆积了薄薄一层霜般的雪花。
一阵清幽的琴声隐隐传来,低鸣暗哑,似乎有说不清的愁绪。是谁在这样的夜晚弹琴?寻着琴声,他一步步向前寻访着,直到见到一抹清幽的亮光,他才收住了脚,借着半亮的光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踏月楼。
是她在弹奏吗?不是她又会是谁呢?细细想来从成亲至今他还未进得她的踏月楼呢。他对她不甚了解,她离得他好远,她一贯以无可挑剔的贤妻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是他知道那并不是她真实的自己,那一天她在花园里剪茶梅,他愣愣地在一旁看了好久,才发现她原来也有可人娇媚的一面,可是才一瞬,再见到他以后便又恢复常态。
他知道他不需要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夫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和她携手百年的妻子。携手百年?他为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人人都知道他是游走在花丛中的浪子,他何曾会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能够和一个人执手天涯,相伴到老,他突然觉得那于他来说是一种奢侈,他竟然也开始渴望起来了。
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怨鸣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
一曲琴,与君一别,泪雨倾盆。这样的悲切,直令人欲掩面流涕。
今晚的她也许才是最真实的她吧,不必在人前粉饰自己,一个人独自诉说着不能与外人道的心事,不用看脸色,不用想后果,不用考虑太多,只为自己的心而活。可是她为何弹奏这长相思,她可曾在思着谁?恨着谁?
细细想来她该是对他有恨的吧。当初不问她的意思强行将她娶来,随即又丢弃她,甚至他吝啬到连个洞房花烛夜都未给她。
他望着着那个在窗纸上倒影的依稀模糊的人影,突然觉得她的身影有些孤寂有些落寞,就像某个黄昏她转身离开的一刹那。
屋内琴声渐止,很快那点清幽的灯火也熄去。他靠在一旁的梅树上,静静地望着那间房陷入寂静。
她院子里的梅花开的很好,他想起“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诗。梅树下的石凳上沾着几瓣梅花,他却不在意这些,不怕冷地坐了下来。月光打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一身雪白锦缎白衣胜雪,乌亮光洁高高束起的发髻上一颗硕大的蓝宝石簪冠更显剔透,簪冠两侧的冠带随性地飘散在脸庞,迎着北风微微飘扬起。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紫玉箫,轻轻凑近唇边,下一刻一抹清越中带着丝丝孤寂的箫声破空而来滑过平静的湖面。
他有多久没有吹箫了,上一次还是在烟花楼与夏语彤和了一曲长相思,当初惹得满楼红袖招,那是的他只有无限的傲意,他习惯了在众星捧月间清醒地傲视众生的感觉,可是至今日听得颜晚凝的一曲长相思,他才发现这首曲子原来这样悲。
这一夜,雪无声地下了一夜,北风吹的湖面上波光粼粼。这一夜,长相思在这梅花树下的暗角里清幽地奏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