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半没有回家, 陈昭发现刘叔和桂花婶苍老了许多,头发大半都花白了。
桂花婶拉着陈昭的手,絮絮叨叨地抹眼泪:“可算是回家了, 你这孩子, 一走就是三四年, 我和你叔都担心坏了。回回送信回来, 不是在天南就是在海北,要么就是听都没听过的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到底是去干了啥事儿啊?”
“我和你叔也老了, 帮不上你啥忙, 要是离得近, 还能去给你做做饭洗洗衣裳……”
听着桂花婶的碎碎念, 陈昭也有些内疚。
她这几年对刘家确实疏忽了很多,毕竟真的忙。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也不能在信中把事情说的太详细, 只说是学校和组织布置的任务,需要下乡去完成, 其他的都保密, 所以也不怪桂花婶担心了。
如今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陈昭才能说出来:“不知道婶子听说了没有, 如今有个东西叫沼气池,我这几年就是去干这个去了。”
“沼气池?那东西是你弄出来的?”
桂花婶惊呆了,突然提高的音量, 把附近几间房子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陈昭的脚指头在鞋里尴尬地抓了抓地, 这才有些羞耻地点了点头:“不是我一个人弄的, 是我们一群人共同努力做出来的。”
桂花婶一拍大腿,蹭的一下从炕上蹦了下去, 扯着嗓门喊道:“哎呀我的妈呀,虎子他爹!虎子他爹!快快快,出去买炮去!洗手烧香,给你们老刘家的祖宗都念叨念叨,咱家阿昭可真是出息了!”
她动作飞快,根本没给陈昭反应的时间,已经冲到了隔壁堂屋正中间,准备开柜子拿香炉了!
陈昭刚要过去阻止,就被她的两个嫂子,外加三个小侄子团团围住了。
“姑姑,姑姑!”
小爱国和小解放兄弟俩,还有石头的儿子小建设,三个虎头虎脑的小肉丁,趴在陈昭左右腿上,稀奇的问东问西。
而李梅和石头的老婆张萍,两人则是对着陈昭嘘寒问暖。
张萍也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她家就在刘家后头不远处,隔了有两条街的距离,大家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彼此很熟悉。
张萍的爹是个修鞋匠,公私合营之后,就去了五金商店工作,也算是个铁饭碗了。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也和她爹一样,是个鞋匠,至于弟弟,嘴甜长得也板正,当了售货员。
这个家庭条件,和刘家算起来差不多,很般配,更何况石头和张萍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们俩是前年结的婚,可惜陈昭那会儿正在大西南,根本赶不回来参加婚礼,只能通过邮局寄了些礼物,聊表心意。
结婚之后,张萍就进了国营饭店,成了里头的一个服务员。
当然,这也要得益于现在的政策,如今刘家可还有国营饭店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呢,塞个自家人进来做事情,倒是简单。
陈昭捡着能说的说了一些,就见着刘叔提着一串鞭炮进来了:“他娘,炮我买回来了,是现在就放,还是你上了香再放?”
陈昭连忙把孩子塞到两个嫂子怀里,健步如飞地冲了出去:“叔!婶儿!别放别放!嗨呀,这有啥好放炮的啊,说出去人家还觉得咱家没见过世面,不够丢人的呢。”
“这咋会丢人!”
刘叔、桂花婶,外加陈昭的两个嫂子,难得异口同声的反驳道。
然后李梅和张萍俩妯娌,就详细地给陈昭科普了一下,如今这个沼气池有多么火爆。除了在乡下地方之外,在城里的受欢迎程度也很高,毕竟确实非常便利。
所以在全家人的猛烈攻势之下,陈昭还是没有能阻止刘叔和桂花婶的行为。
他们俩一个烧香一个放炮,弄得那叫一个热闹喜庆!
饭店前头用饭的客人,包括周围几家的邻居们,要么亲自过来看热闹,要么趴在墙头上高声询问:“老刘,咋了?大白天的放炮,是你家阿昭定下亲事啦,啥时候办事儿啊?”
刘叔摆摆手,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比那还要好呢,你们不懂也不知道!过来过来,我好好跟你说说,我家阿昭那可是有大出息了!”
陈昭只听了个开头,就忍不住借口上厕所,从后门偷偷溜出了家。
走在北都熟悉的大街上,陈昭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九月的天气非常好,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像是一汪碧色的翠玉,只浅浅的飘着几缕云絮。远处有一群白鸽,不停地在屋檐间穿梭飞翔,时而有清脆的鸽哨声响起,回声悠长。
空气里弥漫着金桂的气息,芬芳甜美,吸一口都是喜悦的味道。
陈昭这几年又长高了些,人也逐渐长开了,不过路上的邻居都还记得她,一路走,一路有熟人打招呼。
“阿昭回来啦,你婶子一直念叨你呢。”
“阿昭这孩子长大了,出去几年有对象没?啥时候结婚啊?”
……
陈昭俱都“羞涩微笑”以对,双脚飞快挪动,很快就到了小公园里头。
这里人就少了很多,陈昭寻了个隐蔽的长椅坐下,静静地发了会儿呆。
算起来,原主这具身体也有二十三岁了。
在这样的世道下,早就到了适婚的年纪,太平年代,身边又有亲朋好友,催婚也就不可避免了。前几年借口工作忙,还算是逃脱了,如今这情况,看样子是很难再次绕过去了。
陈昭在心里想着,单纯看这方面,还不如上一世方便,毕竟和革命战友组成假夫妻,好歹也可以应付应付身边那些不知实情的吃瓜群众。
“哎,愁人……”
陈昭忍不住低声叹气,身后却突然传来轻笑声:“愁什么?我可是进城就听说了,刘家的阿昭有大出息了呢!”
“谢飞!”
陈昭惊讶的转身过来,看向身后黑瘦挺拔的男人,止不住惊喜之情:“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才去刘家放下行李,就听到石头说你悄悄从后门跑了。我就想着肯定是来公园躲清静了,不过你家现在是真的热闹极了,院子里头都是乌泱泱的人。”
谢飞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鼎鼎大名的陈昭女士,会被一群父老乡亲们吓得落荒而逃!”
陈昭方才的喜悦都化为了无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行了谢将军,坐下来大家说说话,最近几年你去了哪里?突然一声不吭的消失,要不是我猜到了一点,险些就去报警了。”
谢飞赶了许久的路,确实也觉得十分疲惫了。
他在长椅另一端坐下,轻声道:“许多都不能说,不过大概的事情能告诉你,我去造武器去了。”
陈昭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是去做拖拉机去了,我记得你手里有那些农用机械的图纸。”
“我当然有。但是我想你也记得,从前陈安负责武器厂的时候,我经常过去帮他,所以那些枪支弹药的构造图,我也是记得的。”谢飞刻意提醒了陈昭一下,这才继续说道,“事实上我最开始是被调去制造拖拉机和收割机去了,但是很快厂长就觉得我特别有天赋,把我送到了一个秘密基地里头。”
陈昭低头算了算,这才轻声道:“你在那里呆了五年。”
“五年零四个月,不过还好,研究已经告一段落了,这次他们给了我一个月的探亲假,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谢飞调转话头,再次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刚刚在愁些什么呢?”
陈昭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催婚。”
“催婚?谁,你吗?”
谢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随即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陈昭的年纪和身份,确实有这样的困扰。
他的心突突突飞快地跳动起来,嘴巴比脑子更快的说出了一个提议:“如果你实在不想结婚的话,或许你可以考虑考虑我,再来一次假结婚如何?”
陈昭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他,难得结结巴巴的回道:“不,不行的。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一个真正的妻子,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说到这里,陈昭的思绪清晰起来:“现在已经是和平的年代了,虽然还有些小动**,但是不必再像以前一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所以谢飞,你的提议我不能接受,你和我不同,你属于这个时代。”
谢飞的心沉了沉,但并没有放弃:“可是阿昭,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个科研工作者,动不动就会消失好几年的时间,难道要把家庭的重担全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吗?这对对方而言,也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况且还很有可能出现许多流言蜚语,何必把一个无辜的人拖进来呢?”
“再说我们这样熟悉了,现在你缺个‘丈夫’堵住旁人的嘴,刚好我也缺个‘妻子’,咱们合作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退一万步说,若是我真的找到了人生挚爱,咱们还可以离婚,我想咱俩之间,总不至于为了这件事情扯皮吧。”
陈昭认真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去做。
她犹豫的开口道:“让我想一想吧,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