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分别

“孩儿无能,请父亲降罪。”

刘力的双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怒意,在怒意中夹杂着一丝悯然,道:“为了打下这数千里的土地,我用了二十年时间,如今即将毁在旦夕。”

展开双手,扬起头颅,刘力仰望着厅堂的顶端。

仰望着堂顶上,在黯然的灯光中隐现出的图案。

那是一幅油画。

画上有一座山峰,有一轮夕阳,有一个人。

夕阳照着山峰。

人站在峰顶。

站在夕阳下。

“这一片土地,我本就不是为自己打的,我是为你打的,为你母亲打的,为你爷爷打的,为你奶奶打的。”

刘力垂下双手,抿起了嘴。

然后,刘力用右手握住了悬于腰间左侧的长剑剑柄。

刘力拔出了长剑。

清晰的剑音,犹如古筝上金弦断裂时所发出的鸣响。

余音袅袅,回**在黯淡的大堂。

刘力走下了放置狮座的高台,走下了大理石堆砌的阶梯。

他,走过了刘恒的身旁。

走向了厅门。

走向了厅外。

刘恒转过头,凝望着自己父亲。

凝望着刘力走向门口的背影。

“你丢的是自己的东西,我降不了你的罪。”

平淡的话语,嘶哑的声音,传递到了刘恒的耳中。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了刘恒的脏腑。

让刘恒为之肝肠寸断。

让刘恒为之痛哭流涕。

走出了厅门,走到了宽阔的街道上,刘力老迈苍白的脸庞上,覆盖着一层寒霜。

霜很薄,却凝而不散。

“在草云郡的西面,有一座蛮山,山上有蛮族,他们的酋长和我有些交情,你去投靠他,他应该不会拒绝。”

闻言,刘恒止住了痛哭,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然后,刘恒从地上站起,转身奔向了厅门。

奔向了刘力。

刘恒跑出了厅堂,跑到了刘力的身后。

他再次跪在地上。

跪在刘力的身旁。

“那父亲怎么办?是跟我一起走吗?”

刘恒溢满了泪水的双眼中,一切的景物都变得模糊。

但他依然可以看到身旁如同映在水中的身影。

看到布满皱纹,如同覆着霜雪的苍老脸庞上,那一抹决绝神色。

所以,他布满泪痕的脸庞上,流露出了浓浓的恳切。

然而,刘力的脸上如磐石般的神情,却没有半分的缓减。

只在那双脸庞上双眸深处,隐现着不忍的神情。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里,为你争取时间。”

“父亲!”刘恒大吼着,向着刘力扑去。

他张开着双手,抱向了刘力。

抱向了刘力的双腿。

他抱了个空。

右手的掌心,只触碰到了披风一角。

然后,悲痛欲绝的刘恒,看着披风上绛紫色的布帛从手中溜走。

如同握在指隙间的流水。

最后,刘恒对着刘力渐去渐远的背影,将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压抑的热泪,在此时化为决堤的落洪,随着嚎啕嘶哑的哀鸣和周身难停的抽搐,发泄着刘恒此时心中的哀痛。

他抽搐了很久。

他哭了很久。

终于,他挺起了身,眺望着刘力离去的方向。

眺望着落日的方向。

双眼中的泪水,依然在不停地从眼角滑落着。

但他已经止住了哭声。

他已经不再哭泣。

然后,在落日的光辉中,他站起了身。

他转过了身,走上了街道。

他走向了郡城的西面。

走向了郡城的西门。

彭伯拉着缰绳站在城门口,棕色的骏马在彭伯身边垂下了脖子,蓬松的鬓毛披散在空气中,在风中不停的颤抖着。

在鬓毛间,残留着许多透明的水滴。

刘恒走到了彭伯的身前,走到了骏马前。

伸手拉过了彭伯手中的缰绳,刘恒将骏马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彭伯,劳烦了。”

刘恒朝着彭伯笑了笑,翻身坐上了马背。

”少主,郡中的守兵都要被郡主带上战场,我也将侍奉在主上左右。“

彭伯从锦衣内侧拿出了一个信封,用双手捧着,举到了刘恒的面前。

“此去蛮山路途陡险,少主单身行路,万事小心。”

闻言,刘恒点了点头,接过了递到面前的信封。

“父亲老迈,战场上刀剑无眼,万望彭伯费心看顾。”

“少主放心,小人拼上性命,也会保护主上的安全。”

抬起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刘恒,看着刘恒脸颊上,仍然清晰的泪痕。

彭伯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

“蛮山上的蛮族,人口仅有数千,蛮人衣不遮体,生存艰难,终日劳作却仅能得果腹之食,凭着主上与酋长这么多年的交情,酋长应该会收留少主,不过少主,那里不是草云郡,一切都要低调行事。”

“我知道的,我会隐姓埋名,一辈子躲在蛮山上。”

说完,双腿用力夹住了马腹,刘恒纵马冲出了城门。

棕色的骏马奔跑过了田边,奔跑在草间。

骏马奔跑的很快。

跑的极快。

郡城外,环绕着湖水的田野间,十个女子正在其中劳作着。

她们正在地上仔细筛选着在酷寒中冻坏的秧苗。

她们筛选的很仔细。

所以,当她们因为耳边传来的马蹄声,而突然抬头侧目时。

她们只能看到一路扬起的烟尘。

棚屋区中,捧着瓷碗的有根,正坐在土墙的墙沿上。

双腿随意的悬在空中。

看着手中碗里,清淡如水的汤汁,看着汤中些许零碎的白色蛋花,有根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举起碗,有根小品了一口。

咀嚼着入口的白色蛋花,有根笑着抬头望天。

他看着湛蓝天空中,随风浮动的云朵。

他在微笑。

石脑拿着碗,走到有根的身边。

他看着微笑着的有根。

他也笑了。

一边笑着,一边道:“有根,今天老王拉车过来了。”

“哦。”

“有根你去见见他吧。”

闻言,有根皱起了眉头,语带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有根跳下了土墙,跟着石脑走进了朝着棚屋区的深处走去。

他们横穿着屋区狭窄的过道。

他们横穿了屋区。

老王拉着缰绳,牵着四匹驽马,站在路口。

平常专门装麦粟皮的马车上,此时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