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重铸(下)

石脑坐在城沿上,将双腿随意的搭在城墙外。

灌进关隘的春风温暖轻爽,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浓馥花香。

披散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摇晃,石脑眯着双眼,惬意的享受着来自春日的馈赠。

炽烈的阳光被高耸的山壁遮挡,朝山缝间投映下了巨大的阴影。

笼罩着阴影的关隘,确是躲避炎日的好地方。

紧贴小腿的鳞叶甲片在相互碰撞间,发出了清脆的叮呤声。

一身戎甲的剥羽,双手环抱着,走到了石脑的身旁。

剥羽低下眼眸,眺望向关道尽头,点缀着荒原的繁花。

“那里是很美。”

“这里却不安全。”

剥羽从关道尽头,将目光移开。

他斜起眼,看着石脑。

“我知道。”

石脑点了点头,却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可我还怕死吗?”

不再懂畏惧。

只因已无眷恋。

闻言,剥羽沉默了。

他回过头,再次朝远方的关道看去。

“石头,活下去并不要什么借口。”

“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

石脑面露轻笑,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站在城垛后,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很有道理啊。”

“羽,你和我从小一起在棚屋区喝籽汤长大,你什么时候懂了这些?”

闻言,剥羽身体微僵,脸上显出了一丝不安。

“嗯。”

“咳,咳!”

剥羽微一沉鸣。便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面露尴尬的咳嗽了起来。

“也对。”

石脑轻笑着,从关道尽头将目光移开。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大理石。

“耳濡目染间,人总是在变。”

“首领已经颇有威仪,我也适应了如今的身份。”

然而。

石脑伸出右手,将手伸到胸前,朝上摊开。

垂目的石脑,注视着摊开了的右手掌心。

“这些日子我杀的人,比我以前大半辈子杀的都多!!”

不知不觉间。

“我已经习已为常。”

心也跟着沉沦。

石脑眼中闪过一道狰狞。他突然攥紧了右手手掌。

他右手手背上,紧捏在一起的五指指节处,涌透出了别样的苍白。

“还记得吗?当初我们最大的愿望,仅仅只是想每天能遇到林中的猴群。”

“现在,什么都变了。”

将攥成拳头的手,收放到身侧。

石脑略扯起嘴角,面露苦笑。

“首领说他会带所有人回家,我却已无家可归。”

“多少次,我握着佩剑的柄杆。不断的问自己究竟为何而战?”

“是啊。”

剥羽面容惆怅,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们的家早已随着我们的亲人,一起被埋在了废墟里。”

“攻破诸郡联军后,仇怨得报。”

“但爱妻的面容。每天仍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但我也知道,她已经死了。”

剥羽转过身,并抬手搭在了石脑的肩上。

“故去的亲人,可以祭奠。也能思念。”

“但人是不能活在过去的。”

“石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走出来。”

“首领和将军。皆不是弑杀之人,只要守好这处关隘。”

“带兵打仗,冲阵厮杀,肯定会越来越少。”

剥羽拍了拍石脑的肩膀,朝着楼台走去。

石脑侧着头,目光凝视着剥羽离开时的后背。

“真是的。”

待剥羽走远,石脑方才回过头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他昂首看向了天空,他看到了一道如流星般划破天空的耀眼金焰。

“这小子,越来越像首领了。”

石脑面露呆滞,嘴唇轻轻的蠕动。

待划破天空的金焰冲上了关墙上的楼台后,石脑才猛的回过了神来。

他飞快的转过身,立刻朝着楼台奔去。

“不错,不错。”

有根站在楼台上,看着关墙上方,堆在大理石上的绳梯巨石和原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应该够了。”

有根将头偏向左右,观察着正奔向楼台的三个人。

他翘起了嘴角,面露微笑。

“都差不多了。”

有根抬起右手,手掌朝上摊开。

如沙的细壤,从他的指缝间落下。

沙壤在落向地面的过程中,俱随着春风飘散。

看着飘散在风中的沙壤,有根微蹙起了眉头,道:“逆风?”

接着,有根额间的皱纹渐渐舒展,他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他面无表情,神态庄严。

“影响应该不大。”

有根突然攥紧右手,注视着拳头的坚定目光静若生根的磐石。

“这一次,时间在我方。”

有根径直走到楼台中央,他弯下腰掀起了放在台上的挡板。

他直接跳了进去。

有根的身体在下落过程中不断加速。

有根双脚即将触碰到地面时,他方才驱动起了体内的元气。

他的身体立刻散出了朦金薄彩。

他在空中滞留了片刻,才缓缓落到了铺满大理石的瓷板上。

殿堂的门首先被剥羽推开,剥羽大踏步的奔至了有根身前。

他单膝跪地,朝着有根抱拳行礼。

然后,他又起身,站在原地。

第二个进门的是石脑,最后进门的是李西。

三人并排,一起站在了有根身前。

插在涂满了红漆的粗柱上,裹着木把的兽油,在火中剧烈的燃烧着,凭此来给予照亮殿堂的昏黄。

装满松脂与桃木的铜锅里,篝火汹汹。

木脂的厚重香味,掩盖了弥漫在殿堂中的陈旧腐臭,却改变不了开关时都会嘎吱作响的门脊,和已经掉落了许多红漆,表面显出褐红斑驳的柱子。

殿堂中的一切,都跟有根走之前,是同一个摸样。

观察了下周围,有根咧了咧嘴,转身快步走上了由木棍捆成的狭窄木台。

他绕过了矮榻,走到了榻前。

他低下头,端详着在自己脚掌前,躺在地面上的兽皮软垫。

蓝色的兽皮上,排布着红色的斑点。

干净的表面,没有丝毫的污渍与尘土。

看着脚掌前干净的兽皮,有根静默片刻,又长吁了口气。

他扬起头,平视向前方。

“今日,我教你们做投石的缆车。”

“明日,让两千士卒驱动装满岩石的马车,穿过出隘的山道,命他们于傍晚时分,集合在关隘前方,三十里处。”

“你们挑选五千精锐,明晚凌晨前两小时,凭绳梯随我登下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