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代价(3)
静笙把旁边桌上的花瓶换过水,插上带来的新鲜的百合。
来换点滴的护士小姐笑着说,“中间醒过一次,很乖,换药时都不哭。”
静笙挤出一点笑容,护士小姐换完药就出去了,留他一个人呆在病房里。
她是前两天醒的,趁着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拿来镜子,看见的只是用厚厚一层苍白纱布包裹自己的半边脸颊。
等他们闻声闯进的时候,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都已经把所有反光的东西砸毁,最后她张嘴去咬自己露的手臂,他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静歌的牙齿合着眼泪一点一点渗进皮肤里,可是这样的切肤之痛却比不上他内心的血淋漓。当时的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怕看到她决绝的眼泪。
是。她从小就坚强得不像一个女孩子。她素来乖巧,从不无理取闹。然而,她在这一天,失去了13岁以前的人生。留给她的是一张残破不堪的脸,即使那张不堪的脸被一层一层的布包裹,但是她也明白曾经发生了什么。
那种刺骨之痛,他到现在都无法忘记。但如果这样就能代替静歌所受的痛的话,一千一万倍他都受得起。如果可以让她走出那黑暗的话。
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再开口说话,拒绝一切反光的东西。
如今,那伤口依然留在他手臂上,这两天半夜经常会痛醒。睁着眼睛,看着房间里幽蓝色的黑暗,会突然想到,那个人已经死了,唯一的妹妹静歌在医院接受治疗。
他们两个人的未来都变得苍茫无知。
他轻轻伸出手,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到被褥里,却触到手臂上的那些交错的伤痕,有伤有浅。
心里一痛,;轻轻一拉,便将那些伤痕盖住。
一抬头,静歌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醒了?“静笙的声音很柔软,“想喝水吗?”
她摇摇头。
“那我念书给你听。”静笙从随带的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是一本装帧精致的散文集。
杜显扬和徐丰毅站在病房门外。
“她还是不肯开口说话。”他看着房间里静笙削瘦的背影。
徐丰毅摇摇头,叹息,“除了言语这方面要接受治疗,还有她的脸,不管她能不能说话,我希望尽快对她的脸部进行恢复治疗。”
杜显扬感激地拍拍徐丰毅的肩,“这几天谢谢你。”
徐丰毅露出一抹艰难的笑,“谢什么,我们三个人是最好的朋友,你我都不希望看见容至留下的孩子再遭遇不幸。”
杜显扬点点头。
徐丰毅叹口气,“我不知道怎么发生了这种事。现在警察都介入了调查,早上警察过来拿走了静歌体的检查报告。”
杜显扬一愣,皱眉,“为什么?”
“除了在孩子脸上刻下七八刀的罪恶,孩子的体还有其他的伤痕,新的旧的,不堪入目。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对孩子下这么狠的手,即使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他养了不下十年的孩子。”徐丰毅的语气有些冰冷,“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能介入调查,但你好歹也要为这两个孩子做什么。”
杜显扬双手插在裤袋里,靠着墙,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都有些暗哑,“丰毅,我明白。”
他无法想像江容至那时候的心,更无法想像那时候的景。因此所有的事,现在都是一团模糊,只能靠静笙的记忆推测现场。
上午的时候,警方来人了,在病房里对静歌进行录取口供。录取口供的是李同,见到杜显扬的时候,也只是点点头,这种况下确实不宜说得过多。
杜显扬和静笙在门外的长椅上等。
病房里李同拉了把椅子坐在静歌的边,“静歌,你还记得我吗?”
静歌闭着嘴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像秋后的碧湖,清透,却毫无感。唯有那只手紧紧握着脖子上那浅绿色的绳子。
从她醒来后,这个就挂在脖子上了。
李同看看她的手心,轻声问,“那是什么?静歌。”
静歌摊开手心,李同一愣,即而想起来,最近很多女孩子喜欢将戒指当作项链挂在脖子上。
“纪念物。”静歌缓缓地说,又慢慢地握紧,抬眼看了一眼李同。
李同松了一口气,看来至少有了突破口,“静歌,对我提出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好吗。”
静歌还是没说话,但还是点点头。
李同问道,“那天晚上只有你和你父亲在家里吗?”
静歌怔怔地看着李同,喃喃道,“父亲……他死了?”
李同缓缓点点头,“是的。”
“哦。我们在对戏。”她只是这样应了声,就不再说话。
李同点点头,“能告诉我,对戏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又是一片沉默。
李同耐心地等着,果然,静歌才缓缓说,“他…..他跌下了楼…..浑是血……动都不动…..”静歌痛苦地捂住脸,“我的脸…..很痛……一刀一刀…...”
静笙终于不顾杜显扬的阻止从病房外冲进来,把瑟瑟发抖的静歌抱在怀里,愤怒地喊,“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李同回头看了一眼杜显扬,杜显扬摇摇头。
静歌那边进行不下去,只好在病房另一边徐丰毅的办公室里由另一名年轻的警员对静笙进行询问当天事发的经过。
询问完出来,杜显扬正和李同站在医院走廊处聊天,远处是昨天才被修剪过的园艺。做笔录的刑警翻翻记录说,“已经可以了。”
杜显扬看看静笙,他好像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医院走。
“没问题。那我先带静笙走了。”
等两个人离开,李同才扭转头看着笔录的刑警,“有什么发现没有?”
“看起来不像说谎……但奇怪啊。”
“哦?说说看。”
“每次我提到江容至,那个孩子眼里总有一种太强烈的恨意。这种恨意让我坐在他对面,感觉很不舒服。而且,他的思路太清晰了,一问一答让你抓不到任何的疑点所在,基本上是根据意外事故而走,而且他始终称呼他的父亲为那个人,这是一种典型的逃避反应。队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李同若有所思,但没有说什么。
一路上,静笙都趴在打开的车窗怔怔地看着外面出神。
杜显扬从后视镜里看看静笙,“饿不饿?”
静笙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说,“那晚我和青阳在一起。”
杜显扬直视着前方笔直的大道,笑了,“是吗?”意外地没有追问下去。
因为份原因,他已经不能介入这个案子了。
静笙不解地看他一眼,以为杜显扬会追问,可是没有。静笙坐正子,缓缓说,“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杜显扬对着他笑了笑,“你想我问什么?你想说的时候就一定会告诉我。是不是?”
静笙一时无话,扯着嘴唇笑了笑,才移眼看着窗外。
“写意今天来过医院,不过没有看到静歌,想来应该是去过医院几次,都被医生和护士挡下来了。”杜显扬转移话题。
静笙不动声色地皱皱眉。
“静笙,你看起来很讨厌他。”
“因为他让人讨厌。”静笙简单地答。
那些以前的记忆,像冲破了这些子的混沌,陡然清晰起来。
那时候那个人还在世,杜显扬经常会来宅里和那个人下棋,他虽尚年轻,但是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那个人唯一亲近的人也只有杜显扬,不会是他的两个孩子,因此他和静歌两个人的交际范围,也同样在那个人的把握之中,杜显扬没有理由不知道。
那时候江容至管教静歌甚严,所交的朋友都要经过他同意,同意静歌与黎写意来往,那也是他自己做主,仅仅是因为,黎写意也从小被母亲培养唱戏,功底好,唱腔好,因此黎写意又是唯一一个和静歌走得相近的人,也没有少被提出话题,静歌对杜显扬话题多些,有时候比对江容至更亲近,江容至总是皱着眉头说,只要和他对对戏,其他就不必要了。
杜显扬哧地一笑,“小孩子哪没有玩心的?要一天到晚如你所愿去对戏,也太无聊了。”
江容至便不再说话,又抬手招呼静笙过去练毛笔字,在练字当儿,江容至在他耳边交待,“有时间多看着静歌,戏庄那孩子也不是那么简单。”
这就是江容至,无论是大人,还是妇儒,他都要将心思揣透。
那时候他和黎写意同岁,也才十岁左右,江容至却说出这孩子不简单,一双眸子透着比冬天更冷的冷酷。
静笙与黎写意是同班同学,但关系很淡漠,大部分原因都是彼此都是冷淡子,而黎写意又经常逃课,但成绩依然名例前三,虽然并没有威胁到他的第一名,但黎写意总是随的骄傲样子,轻轻松松拿个前三,如果努力一些,拿个第一也是简单的事。
他唯一的朋友青阳就说过,黎写意以前做个智商测试,高达两百唉。
班里有不少女生想着法子靠近黎写意,书也收了不少。他曾经亲眼看见黎写意当着一个女生的面把书撕碎。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喜欢他的女生。
总之,他就是不喜欢黎写意,说不上更祥细的理由。
杜显扬看看静笙,他原本就是个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人,只是很少笑,跟江容至一样,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但这一笑,也像是灌进了冷风一样冰冷。
杜显扬苦笑。孩子的喜欢与讨厌向来这样干净利落,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少年满是探究的目光让他微微一怔。
可静笙快速移开目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座位上,合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没将车子开回家,停在了路边,走到车外去抽烟。他微微仰起脸,看着西塘半透明的蔚蓝天空,似乎看见江容至,带着某种漠然而残酷的眼神看着他。
你会不会不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