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在幸福中死去

头疼欲裂,耳中不断充斥着喧嚣吵闹的声音。

她明明已经醒来,却不愿睁眼。

夜凉如水,月色清满,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

有昏暗的烛火燃起,微弱的光芒将满室黑暗驱走,一个陈润的声音响起,“既然醒了,为什么不说话?”

是祁墨怀。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一张背对光线的俊颜:“你……没走?”声音沙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端过一杯温水,单手将她从榻上支起,将水杯凑到她唇边,“我怎么可能会走,你这个样子,实在太让人……”他突然说不下去,在她昏迷时,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对她发火,可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气恼的话还是忍不住出了口。

她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拒绝了他的服侍:“我没事,大家都还好吗?”

“没事?”他目光望向她的手臂:“这样还叫没事?”

“我不是没死么。”无端觉得烦闷,连口气都充满了暴躁。

他看着她,目光沉幽,长眉微拢:“除了你以外,大家都很好。”

她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他蓦地握紧放在膝上的拳头,“你在一个人逞能的时候,又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死!”

有想过吗?或许她是想过的,但她始终太过好强,不肯屈服。

“你走吧。”她别过头,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女儿濒死的那一刹那,她终于明白了一种感情,那就是绝望。这是她在被挑断手脚筋,一剑穿心时都没有过的感觉。

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不是神。

屋外有断断续续的欢呼声和吵闹声传来,夹杂着喜悦和快乐,可她听在耳中,却无端觉得刺心。

快乐?喜悦?她快乐什么,又喜悦什么?喜悦邵煜霆的拔刀相助,女儿才死里逃生?还是为自己保住一条命而感到快乐?

感觉到她身躯的颤抖,祁墨怀起身,半倾过身子,将她揽入怀中,她想拒绝,可那怀抱却实在太温暖了,温暖得让她留恋,让她想要落泪。

“戚姑娘在外面举办庆功宴,她知道你很难过,这种时候也不适合庆祝,但为了鼓舞军心,她不得不这么做。”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旋上,嗅着清香中却夹杂血气的味道,心里一阵疼痛:“觉得难受的话,就不要听了。”他抬手,帮她捂住耳朵。

她闭上眼,竭力将那欢庆的声音摈除在脑海外,可伴随着隐约的嘈杂声,白日里的一幕幕疯狂地在眼前重现,她终于受不了,一把推开祁墨怀,翻身下榻:“既然是庆功宴,我怎么能不去参加?这次的胜利,好歹有我大半功劳。”

祁墨怀连忙扶住她:“你一定要折腾自己才开心吗?”

她轻然浅笑,缓缓推开祁墨怀握在自己臂膀上的手:“你看我像是一个不自爱的人吗?”

他被迫松手,在她踉跄着跨出房门时,不禁一声怒吼:“轩辕梦,你就是个不自爱的人!”

她脚步一顿,片刻后,再度扬起微笑,如常朝前走去。

庆功宴上,场面一片火热。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心的笑容,属于胜利后的笑容。即便有牺牲,有流血,有悲痛,都不会折损人们对于胜利的喜悦与振奋。这也是她当初说过的话,纵使鲜血流淌,牺牲也在所难免,但是为自由而战的信念将永存。

比起她们来,她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无法像她们一样,只单纯地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中。

或许,她并不是个合格的领袖。

“来来来,今天定要喝他个不醉不归!”戚如花举起手里的海碗,面朝无数将士,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看得出,她也是真心喜悦的,第一次战斗就大胜而归,这无疑是对军心的一种鼓励和振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

“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最勇敢的战士!”她又为自己满上一碗,伸手一撩衣摆,单腿架在椅子上,豪爽道,“孟姑娘说得对,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共同抗敌,推翻暴政便指日可待!”

底下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欢呼,热切激昂,几欲撼动天地。

戚如花再一次将碗中酒水饮尽,抬臂擦过唇边的酒渍,刚准备继续为自己满上时,另一只手忽地伸来,从她手里夺走了酒翁:“说得好,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来!我也陪大家醉一回!”说罢,直接举起酒翁,仰首豪饮。

戚如花一惊,连忙去抢她手里的酒翁:“你疯了!你看看自己,伤口还没好,喝什么酒!”

轩辕梦不依不饶,伸手将酒翁夺回:“谁说我疯了?我清醒的很!今天打败黑甲军,你高兴,大家高兴,我也高兴!只准你庆祝,就不准我也也来热闹热闹?”她一边笑,一边将满满一瓮酒倒入口中。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落入腹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她已经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

人需要在一次次的磨难下才能成长,可每一次的磨难,无疑都是一场绝望的噩梦。有些代价,是她无论如何也付不起的。

“够了!”酒翁被抢下,男子温润澄澈的目光,第一次露出凌厉的锐色,“你不是自认为坚不可摧吗?你不是说你不需要任何的人帮助吗?你不是自诩这天下的救世主吗?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连自己都救赎不了,你拿什么去救赎别人!”

祁墨怀的话语,似坚硬的石锤,一锤一锤敲打在她支离破碎的心坎上。

好疼,真的好疼!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探入她的胸腔,生生将心脏剜去一般,连带着血肉经脉,让她痛得连呼吸都掺杂着悲绝。

抱着头蹲下身,那喜悦的欢呼是为谁而欢呼,那快乐的笑声是为谁而快乐。

她的快乐,她的喜悦,又去了哪里?

“梦,我们都在你的身边,你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比起不爱惜自己的首领,她们更需要的,是一个懂得关心自己,懂得依靠他人的领袖。”祁墨怀也弯下身,张开双臂,将她包纳在自己的怀里。

在男子身上的温热的体温传来的刹那,无措的彷徨与恐惧,似乎也开始渐渐变淡。

她痛恨此刻无助的自己,却又觉得,或许这样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

见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轻柔扶起她,将外衫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缓步而去。

戚如花的心情瞬间低落,她根本不想举行这个庆功宴,死了那么多的兄弟姐妹,这场战斗并非十全十美,她们的胜利,是用其他人的白骨和血肉筑起来的。

捏在碗沿的手,猛地收紧,高举在手里的酒水,缓缓倾泻而下:“现在还不是庆祝欢呼的时候,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前方的路还很长,荆棘遍布,但我相信,我们最终一定会获得胜利,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切,为死去兄弟姐妹们报仇!”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呼声,却与之前不同,而是带着坚定的信念,以及必胜的决心。

“祁墨怀。”那声音声声入耳,她蓦地抬头,反手抓住准备离去的祁墨怀:“你会看不起我吗?”

他眉睫一跳,回身道:“不会。”

她垂目,“你不需要骗我,其实你刚才是看不起我的,我也不否认,经过这场战斗,我感到好累,好疲惫,自以为坚强,却如此轻易就被打倒。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一个人的力量有多么微小,我狂妄自大的想法又是多么的致命。当初母皇为了救我而死,我内心中只有悲痛与仇恨,却从没想过,她之所以这样做,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我的生机,是因为她爱我,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母亲对儿女的爱永远都是无私的,她或许认为,比起高高在上,做一个权势滔天的孤家寡人,倒不如让我做个平凡的普通人,或许这样,我会更幸福更快乐。有些事情,人们总是明白的太晚,在能够挽回之前,我们自以为是,当真正有所领悟时,却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他亦垂目,凝望她许久。

窗边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微弱的火星还在挣扎着释放光芒,就像人们对生存对感情的渴望一样。

“梦。”他半蹲在她面前,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不晚,还不算晚,你能明白自己想要的和自己的错失,就代表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你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正因为这些责任,你才不得不寻找更加强有力的依靠,你自己也说过,只有大家团结一致,才能战胜敌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坚守独自一人面对强敌的信念?相信我,我永远都站在你身边,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的眸印着烛火,显得格外明亮,诚然坚韧,让人不知不觉中,就被那股强大的魄力所吸引。

不再是曾经彷徨无措的祁墨怀,那个凡事都需要依靠佛祖的脆弱男子,现在的他,是真正的王者,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

“值不值得,只有我心里明白,你就算不接受我,也请不要剥夺我为你付出的心愿。”

她叹息一声:“我早就说过,我没有那么高尚,我之所以拒绝你,是因为不想自己心里有负疚感。”

“既然你不是个高尚的人,那又何必对我心生负疚?”他反问,句句坚定。

她总说自己铁石心肠,可面对这一副副赤心热肠,她却是屡屡败阵,甚至落荒而逃。

她轩辕梦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这么多优秀男子的青睐。

抽出一只手,轻抚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我不想伤害你,真的。”

“我知道。”他按住她的手,语气轻柔,似睡梦中的轻喃:“你对我所作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真傻。”收回手,她淡淡的,将目光投向已经熄灭的蜡烛,嘴角噙着一抹怅然的笑,“到底用什么法子,你才能放弃呢?”

“既然想不出,就不要再想。”他随着她,一起看向熄灭的烛火:“有些事情,就让它顺其自然好了。”

“顺其自然?”她又是一声叹息,很快的,湮没在了宁静的黑暗中。

他起身,眸中光芒闪了闪,终是伸手,用力拥住她。

此刻她虽受伤,但要推开他也是轻而易举,但不知为什么,她竟无力抬手推他,就这么被他抱着,感受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我永远都在你身后,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一个拥抱,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之遥,许久后,他才恋恋不舍放开她,在松开手的刹那,他突然将一样冰凉的事物塞到她掌心:“记住,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永远。”

借着月色,不难看清被置放在掌心的,是一枚兵符。

小小的一枚兵符代表了什么,没有人会不知道。

他……竟然将国家的命脉,只属于皇帝的权利交付在了她的手中。

望着推门而去的身影,心头忽然漫上一股不可辨识的情愫,一点点,**漾在心底。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

望着天边的月亮,祁锦禹再次握紧手里碎裂的琉璃。

从前他是狂妄的,高傲的,骄横跋扈的,但现在,他不但失去了生杀予夺的权利,同时,也失去了最重要的自由。

月色很好,轻柔明媚,却照不进他心中最黑暗的角落,仿佛诅咒一般,永远得不到救赎。

或许,能有几天单独与她相处的日子,他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但人都是不满足的,他想像祁墨怀一样,手握至尊权利,高高在上,这样才能拉近自己与她的距离,否则,便一个是天边的云霞,一个是脚下的泥泞。

望着高高的围墙,他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墙之隔,就能将他划分在她的世界外,自己到底是悲哀呢,还是太无能。

“又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冷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他悚然一惊,慌忙跪下:“见过皇上。”

轩辕慈缓步走到他面前,金色的衣摆在地上划过,映照着行宫内一排排明亮的灯火,夺目而刺眼:“朕问你,你恨轩辕梦吗?”

这个问题,轩辕慈不止一次问过他,他每次的回答都只有一种,便是:“恨。”

“恨到什么程度?”

“恨之入骨,食肉寝皮。”

保养得当的手指伸出,抵在他的下颌上,强迫他抬起头:“听你这么一说,朕心里好受多了。”她神色蓦地转冷,“但你犯了欺君之罪,罪无可恕!”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颊上。

对于他,一个并不被她喜爱,甚至轻视的男人,她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红肿的血丝渗出,十分骇人。但他却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弯身叩首:“皇上恕罪。”

“恕罪?”她捏紧男子的下巴,居高临下,眯着双目:“你不会把自己当成是云锦了吧?连轩辕梦都不要你,朕凭什么要怜惜你?”

他扯了扯唇,艰难回答:“奴才自知不配,从无妄想。”

“哼。”用力丢开他,像是厌恶般,从袖中抽出丝帕,擦了擦触碰过他的手:“你想见轩辕梦,朕可以成全你。”

他垂着头,眼神明亮。

可紧接着,头顶便传来冷酷的声音:“毁了你的脸,再斩断你的四肢,不知这样的你,朕的九妹是否会收容?”

惊慌抬眸,死死拽住轩辕慈的衣摆,他尽量让自己绽出柔媚的笑意:“不,奴才只想伺候在皇上身边,不想离开皇上。”

“真是够贱的!”她一脚踹开他,脸上的憎恶之色更重:“别以为朕给了你贵君的封号,你就真把自己当主子看了,在朕的眼里,你连只蝼蚁都不如!”

他强忍胸口的疼痛,恭敬道:“是,奴才知道了。”

“其实朕也舍不得毁了你这张脸,虽然比不得凤后,但也勉强算是清俊,若是毁了,每天对着,也实在倒胃口。”她轻眯了眯眼,对左右近侍道:“去,把朕的鱼尾鞭拿来。”

撑在地面上的手不自觉轻颤,惊慌的神色却从眼中褪去,认命般闭上眼。

有些事情,就算你努力挣扎,也是徒劳,这是他许久前,就学会的道理。

不多时,一支粗亮的青色鞭子便被内侍呈上。

鱼尾鞭,顾名思义,鞭子的尾部如同鱼尾般,带着流畅的弧度,末梢有倒刺,可以轻易勾住绣线和织物,若是刮在皮肉上,便会立刻皮肉翻卷。

“啪!”只是第一下,便疼得钻心。

“跪好了!”冷厉的声音,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鞭打,女人那张尚算端正秀美的脸容,在火光的照耀下,狰狞而扭曲,如同最丑陋的厉鬼。

被这样的鞭子抽打,一点点刮下皮肉,疼痛不亚于最残忍的零割,他想求饶,大声求饶,但在抬头的那一刹那,看到施刑人比自己还要痛苦百倍的眼神时,将所有的疼痛全部咽下了肚子,连带口中泛起的血腥。

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眼前恍恍惚惚,只能看到女子灿烂温和的笑容。

当他还是太子,被众人所排斥所鄙视所厌弃时,是她给了他唯一的快乐,让他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虽然一切都是假的,但那种感觉却真实存在过,他一直不曾忘记。

恨,是为了要记住那感觉,不至于在荒芜痛苦的日子里,忘记了曾有过的快乐和憧憬。

他必须要忍住,留下这一条命来,有朝一日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利用他,欺骗他?曾经她所说的话,是否有一句为真?

轩辕慈似乎打累了,也打腻了,丢下鞭子,“跪着,没有朕的旨意,你哪都不许去!”

侍人们心惊胆颤地跟在皇帝身后离去,没有人敢为他求情,最多只在离去前,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夜渐渐深了,空气也渐渐变得沉闷,月色不如之前的清润,反而像被蒙上了一层黑纱。

忍着痛,强行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可身上的痛,却在一点点折磨他。鱼尾鞭划出的伤痕不大,伤口却狰狞翻卷,疼痛像是深入骨髓般,在皮肉间游走,遍布全身。

到了夜间,连点在廊下的灯笼也熄灭了,偌大空旷的院落,只余他一个人。

乌云铺满整个天空,连最后一丝月色也被遮蔽,到处都是昏暗一片。

“轰隆”一声,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深沉的夜色。

伴随着沉闷的雷鸣声,一阵瓢泼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珠砸在石阶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淅沥的水声,让夜变得越发沉寂。

夜雨清寒,暴虐的雨水似乎想要洗净人间的肮脏,不但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迷蒙的雨帘,遮住了视线,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衣衫被雨水浸湿,覆在无数细小的伤口上,伴随着冷意,地上的人影,不禁痛苦的蜷了起来。

朦胧的雨幕中,缓缓出现一抹霜白的人影,似天边的皎月,一点点朝这边接近。

男子的脸色是苍白的,但那双熠熠生辉的墨眸,却空灵清透,宛若天边灿烂的星子。他手撑一把油纸伞,白色的衣袍下摆被雨水浸湿,泛出两种深浅不一的颜色。

他走到祁锦禹身边,将伞递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内,雨水立刻被隔绝开。抬头,望着头顶上的纸伞:“你在可怜我吗?”

云锦苍白细瘦的手指紧握着伞柄,在淅沥的雨声中淡声道:“你不需要我的可怜,我也没必要可怜你。”

祁锦禹嗤笑:“那你这又是为什么?”

“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我不想你病倒。”

“你说什么?互相利用?”

墨黑的眸,穿透迷蒙的雨帘,投向高高的围墙外:“你和我一样,都想见她。可你应该明白,没有我,你离不开这里半步。”

云锦说得没错,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别说离开这里,就是摆脱现下的困境都做不到。“不如把你的目的说出来,看看我是不是愿意接受。”

云锦收回远眺的视线,面色沉静,“我可以帮你离开行宫,但你必须答应我,带我一起去见她。”

失落的情绪陡然振奋起来,祁锦禹强撑起身子,压低声音,严肃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这就是我今天来见你的目的。”虽已值盛夏,但燥热的气温经过一场暴雨的洗礼,开始泛起阴郁的寒凉,只是在暴雨中站立片刻,身体就像是被要被冻僵一般,云锦面色越发苍白,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白,“在我向皇上请求之前,你必须管好自己,绝对不可再惹得龙颜大怒。”

祁锦禹捂着胸口,一阵咳呛,“你先管好自己吧,看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就这样去见她吗?只怕人还没见到,就昏倒在半路了吧。”

曜黑的眸陡然一黯,他牵强地笑了笑,“我不会让她见到我的,她已恨我入骨,就算见面,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祁锦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带着些微的鄙薄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见她?”

“你不恨她吗?”他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祁锦禹弯了弯唇角,扯了把身上的湿衣,语气带着讥笑,“你们为什么都喜欢纠结我恨不恨她这件事?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他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抿了抿泛着血气的唇:“我恨她,这是真的,我不想隐瞒,但我不会因恨而去报复她,伤害她。云锦,你虽然爱她,但你给她带来了多少伤害?她差点因为你而丧命。你说得对,她根本不想见你,是你亲手毁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我是你,就算她轻视我,厌弃我,我也不会向她隐瞒任何事情,至少,她不会恨我。你以为你那样做,就能给她带来幸福?你太高看自己了,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下场。”

苍白的面颊上并未掀起任何波澜,除了瞳眸中急剧翻涌的痛楚:“你刚才问我,既然知道她根本不想见我,我为什么还要去见她?我的理由和你一样,她虽然恨我,但她为我做过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这副被掏空的身躯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我自知命不久矣,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她一面,然后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死去。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力量能为她做些什么,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为自己再创造一个美梦。”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乎被纷杂的雨声湮没,可祁锦禹却听得清清楚楚。

有些话再也说不出,也无需再说。隔着迷蒙的大雨,两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天边,虽然明知什么都看不到,却极力想要看的更远更清楚。

良久的沉默后,他转过头,目光顺着伞柄而上,落在男子苍白的面颊,他的脸上裹着一层忧郁的哀伤,却又深藏着难以形容的幸福。

见她一面,然后在幸福中死去,这就是他所追寻的……美梦?

经过一个晚上雨水的清洗,空气变得格外清爽,植被也透出鲜艳浓郁的翠色,一片新绿,宛若重生。

手臂压在身下,微微有些痛,轩辕梦翻了个身,日光虽不刺眼,但轩辕梦还是不适地眯起了眼,用手去遮挡。

“妈咪。”一个轻轻的,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闻得那声音,她立刻睁开了眼睛,见小丫头红着眼睛,乖巧地坐在床头,支着下巴,黑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永远忘不了昨日,这小小的身子,即将被锋利的长剑穿透的那一幕。

她不顾手上的疼痛,坐起身子,将小丫头抱住,紧紧拥在怀里。

真的好害怕,怕就这样失去她,失去自己生命中唯一的血肉至亲。曾因这个孩子,她恨过邵煜霆,但现在,她对他却唯有感谢,感谢他把她送给自己,这个带给自己无数欢乐和幸福的孩子。

“妈咪,不哭。”小丫头抱住轩辕梦的手臂,看着上面点点血痕,口中安慰着她,自己却吧嗒吧嗒落下几颗银豆豆:“妈咪,你不要不理小湉儿。”

“傻丫头,妈咪怎么会不理你呢。”她连忙以袖口擦拭小丫头脸上的泪珠,声音婉柔,小丫头却哭得更凶,“妈咪昨天闭着眼睛,不理我,也不跟我说话,我好害怕!”

“是妈咪不对,小湉儿不哭,妈咪再也不会不理你了。”女儿的哭声,似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将她的心一点点勒紧,她慌忙抱紧她,尽可能地驱散她心里的阴影。

“妈咪,痛。”小丫头指着自己的手臂,眼里满是委屈。

她怔了怔,这才猛地想起什么,撸起小丫头的袖口,看到一片骇人的青紫,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都怪妈咪,妈咪没能保护好你。”

小丫头见她又哭起来,心里着急,又忙着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妈咪,有漂亮叔叔在,谁也不能欺负我和妈咪。”

漂亮叔叔?她心里一咯噔,不会说的是邵煜霆吧。

昨天他突然出现,砍断了那名月影山庄弟子的手,女儿这才获救。说起来,自己应该对他道声谢的,可这声谢谢,她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妈咪快起来,我带你去见漂亮叔叔!”一提起邵煜霆,小丫头满脸兴奋,连手上的痛都忘记了,拽着轩辕梦的手臂,不依不饶非要她起身跟自己一起去见邵煜霆。

洗漱完毕,头发只用一根银簪绾起,青丝大片大片散落在肩上,因为手臂受伤的缘故,所以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广袖菱裙,宽大的裙衫随风飘摇,婀娜纤细的身姿,给人一种乘风而去的飘逸之感,不再显得镌狂傲然,无坚不摧。

小丫头似乎很开心,早把昨天的危难忘到了九霄云外,轩辕梦淡淡一笑,看来昨日之事,应该不会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阴影。

小丫头拽着她找到邵煜霆的时候,他正在用一把薄薄的竹刀刻着什么,神情认真而专注,日光照射在他的脸侧,氤氲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使他冷硬的脸部轮廓也显得柔和起来。

一切就像是一幅画,美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