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增番外:后来
朱旧去南非参加学术研讨会,发表的论文拿了奖,她的学生们打听到她回来的航班号,结队去接机,准备给老师惊喜与祝贺。
十几人的队伍一字排开站在出口,每人手中举着一枝花,那场面也是够壮观。
朱旧出来被这画面吓一跳,随即心里暖暖的,接过花与学生一一道谢拥抱,走到最左边时,她一愣,递到眼前的不再是白玫瑰,而是一盆薄荷,盆栽后是一张她想念的脸,正笑望着她。
“祝贺你呀,朱老师!”
大家这才发觉站在队伍末尾的傅云深,纷纷笑着起哄,满眼期待火辣辣kiss画面上演。不都说小别胜新婚嘛,且人人都知道他们朱教授家的Mr傅可是宠妻狂魔。
然而……
朱旧瞪了眼学生,摆出严师架子:“该干嘛干嘛去啊!”
然后抱着薄荷拉着傅云深扬长而去。
长途飞行令人疲惫,朱旧上车就补眠:“云深,我睡会儿啊。”
闭上眼的朱旧自然看不到身旁某人一脸的郁卒,云深看了她一会,最后叹口气,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
晚上云深做饭,朱旧帮他打下手,她边洗菜边跟他讲自己在南非的事,巴拉巴拉了一大堆,他却只是“嗯”“噢”的应着,朱旧停下动作,关切地问:“你怎么啦,心情不好?”
他看她一眼,不做声,表情更郁闷了。
朱旧紧张:“发生什么事了啊?”
他放下刀,向她张开手臂:“我也要抱抱!”
朱旧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然后大笑。
不怪她,他穿着围裙,一脸委屈样儿,她实在是忍不住啊哈哈哈哈。
云深:“喂……”
他的抗议被她的唇堵住了。
最后不仅得到了抱抱,还得到了三分钟热辣辣深吻的某人,心满意足了!
这个春节傅云深过得很不开心。
原因:大过年的啊,人家都是团团圆圆,可自家老婆,在除夕夜那天出差去了!
本以为朱旧不做外科医生后,在医学院任职应该没从前那么日理万机了吧!结果隔三差五的学术研讨会,交流会,实地考察等等等等,依旧满世界飞!
职业所在,他理解,可是过年哎!
为了春节,他空运了烟花来,买了好多原料,准备包各种馅儿的饺子,还预计了从初一到元宵节的菜单,每天不重样儿!现在呢……
朱旧在收拾行李,换做平时云深都会帮着她,此刻他坐在沙发上,沉着嘴角一言不发。
朱旧看他那个委屈样儿,觉得他就像个小孩在闹脾气,一点好笑,更多心酸。是啊,毕竟是团圆佳节。
她走过去坐到他腿上,捧起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撒娇着说:“好啦好啦,别生气啦,对不起嘛。我工作一结束马上回家!哪怕是晚上,我也立即回来!好不好?嗯?”
她很少这样说话,他的心像被吹进一丝轻软的暖风,小情绪已经去了大半。他在心里叹气,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啊,太好哄了!
朱旧见他还不说话,头一低吻上他的唇。起先是她主动,很快他就反客为主,紧紧扣住她的腰,温柔的吻渐渐变得热烈甚至激烈,他很用力,好像故意惩罚她似的。
一吻结束,他另一半小情绪也没了。
“去几天啊?”
“十来天。”
他皱眉,除夕夜不能一起守岁也就算了,连情人节都没法一起过了。
朱旧讨好:“我给你带礼物回来。”
他失笑,真把他当小孩儿呢!
他去厨房提了个双层保温饭盒过来给她:“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朱旧打开,饭盒里躺着春卷、福饺、烧卖、牛肉薄饼等等,一格一格的分门别类好。他一大早起床原来是为她准备这个去了。这个男人啊,一边生着气一边用着心。
她眼眶微微发热,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很轻易就让她想哭。
朱旧离开后,云深也出门了,一个人的除夕到底冷清了点,不如去餐厅如常开业。德国人反正没有春节这个概念,昨天他挂歇业铭牌时,老客们还觉得遗憾。
云深在心里开始倒计时,十、九、八……朱旧每天一通电话打过来,时而讲得久一点,时而寥寥几句。他生怕听到她说会议延长,归期有变。
大年初七,情人节。餐厅里来吃饭的都成双成对,耳鬓厮磨的分外打眼。于是这一天顾客们都感觉到,老板心情好像很不好。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云深觉得有点疲惫,餐桌也懒得收拾,靠在沙发里小憩。
推门声响起,他闭着眼说:“抱歉,打烊了。”
来人没有说话,脚步声渐近。他睁开眼回头,愣住了。
朱旧见他呆呆的,戏谑道:“怎么,见到我不开心啊?”
他快步过去,张开手臂将她拥紧,她身上凉飕飕的,沾了一身的风雪气。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她轻笑:“我翘班的,明天一早赶回去。嘘!”
他摊开手:“礼物呢?”
不见行李箱,也没背包,不是说带礼物的嘛,在哪?
朱旧失笑,还不承认自己像个小孩子。
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握住他摊开的手覆到她的小腹上。
他手心里是羊绒柔软温暖的触感,他有点不解地看着她,好笑地说:“哎,我又不冷……”
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巨大的喜悦浮上心头,但转瞬又觉得这不太可能。短短几秒,他心中情绪百转千回。他看看她的腹部,又抬头看她,见她眼中带泪,哽咽着点头:“是的,云深,你要做爸爸了。”
耳畔仿佛炸开了千朵万朵的烟花,他有很长时间的恍惚与呆滞。这消息太突然,炸得他晕眩,几欲站立不稳。
然后是巨大的欢喜,一时没忍住,落下泪来。
他身体缘故,医生说了很难有孩子。这是他的遗憾,也是对朱旧的歉意。可她说他陪在她身边,她已经满足了,人不可太贪心。但到底是人生的缺憾,此刻他只觉得上天待他太好太好。这真是一份最最珍贵的礼物了。
晚餐他做了满满一大桌,还熬了一锅浓郁的鸡汤。他不停给朱旧夹菜,恨不得她把所有菜都吃掉。
“你太瘦了,得好好补充营养,胎儿会吸走你很多营养。”
“早晚喝牛奶,再加杯蜂蜜水吧。”
“也要吃点维生素。”
“以后不准熬夜了。”
“少出差,来来去去的多折腾啊,外面的饭也不营养。”
“你想吃什么啊,都打印下来给我。”
“噢,得去买点孕妇装了,我陪你一起去选。”
“婴儿车,婴儿服啊,奶瓶,尿片……”
朱旧乐不可支的打断云深:“傅妈妈哎,能不能先好好吃完饭?”
云深停下来,也忍不住笑起来。
多包涵,三十好几了,第一次做爸爸嘛!
躺着**,他从身后拥着她,手心轻轻贴着她的腹部。夜深了,两人都殊无睡意。
“云深。”
“嗯。”
“你喜欢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都喜欢。但我希望是个女孩儿,像你的女孩儿。”
“如果是女孩儿,我们叫她南星,好不好?”
“好。”
爱若星辰。
宝贝,你是爸妈心中最明亮的那颗星。
Mint餐厅的熟客们最近有些郁闷,因为不管中午还是晚上来,门口永远挂着“close”牌,订座电话始终没人接……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两个月了。
因为老板娘是海德堡大学的老师,所以很多学生光顾,尤其是华人留学生,于是大家在留学生群里纷纷猜测这家餐厅是不是要倒闭了,可明明客似云来的啊!
忽然有人提起,前阵子老板喜得千金,那天还免了所有客人的单。会不会是老板带着妻女回国探亲了?这个说法立即被医学院一个同学否定了,她前两天还见过Mint老师。
又过了几天,医学院的一个师姐带来最新消息——我给你们说,我终于知道mint餐厅为什么歇业了!你们爱的chef傅改行了!不做chef做奶爸去了!
群里顿时一片哀嚎,非常担忧chef自此沉溺爱女忘记厨房,于是有人拾掇大师姐去找Mint老师转达一下众人对餐厅美食的想念。
朱旧看学生发来的群聊截图,边看边乐,对正在为女儿泡牛奶的云深讲:“chef大人,你的粉丝们极为挂念你,问你何时重出江湖!”
云深正用脸颊探牛奶的温度,头也不回地说:“没空。”
他从朱旧怀里抱过女儿,开始喂奶。才两个多月的小南星已经会分辨气味了,因为朱旧没什么奶水,母乳了一个多月就给女儿喝牛奶了,比起妈妈小南星似乎更黏身上满是奶粉味儿的爸爸,一到云深怀里就咧开嘴笑不停,笑的她爹一颗心都化了。
朱旧觉得云深比自己更像一个母亲,喂奶,换尿布,做辅食,逗乐,哄睡……几乎被他一手全包。其实孩子出生后,云深请了个月嫂,满月后云深就让月嫂走了,他把重任接了过来,他跟朱旧说,南星是我们共同的女儿,当妈妈的那么辛苦,作为爸爸也必须参与其中,承担力所能及的。
朱旧知道他是心疼她,孕后期她状态很不好,老是失眠,有一阵严重到快神经衰弱,云深眼睁睁看着她辗转难眠的痛苦,除了抱抱她,陪她说说话,什么都不能为她分担。后来生产,小家伙也把她妈妈折腾得够呛,朱旧痛了十几个小时才生下来。陪产的云深在听到孩子哇哇啼哭声时,他哭的比女儿还要激动。
所以在女儿出生后,云深就关掉了餐厅,时间都用来照顾老婆与小情儿了。
也是在小南星出生的那天,一直不用微信的云深开通了账号。第一条朋友圈,他PO了张一家三口手拉手的照片,开始记录【我们仨】的生活。
圣诞前夕,海德堡迎来了初雪,雪下的大,一夜之间城堡与山林银装素裹,小小的古城宛若童话世界,但气温也降至很低,从老城蜿蜒流过的内卡河都结了冰。
朱旧平日里从家往返学校都是骑自行车,可雪天路滑,她这两天选择步行上下班。虽然围巾手套全副武装,但在风雪中走上半小时也挺难受的。她没雪天打伞的习惯,到家时披了满身的雪花,鼻子也冻得红红的。站在廊檐下将衣服上的风雪拍干净了她才推门进屋,扑面而来的热流,令她浑身都暖和起来。
家,永远是最温暖的地方。
听到开门声,小南星惊喜地朝她扑了过来:“妈妈!”
明明才分别几个小时,这孩子好像好久没见妈妈了一样,张开手臂让朱旧抱抱。屋子里暖气很足,小南星就穿了件薄薄的家居服,朱旧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冰着她,将外套围巾都摘了才将女儿抱起来。小南星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颊两边“吧唧”各亲了一下,亲完双手捂着她的脸说:“妈妈,你的脸好冷啊,我给你捂捂!”
小姑娘的手柔软又温暖,清脆甜蜜的童声里还带了点对妈妈的心疼,听得朱旧心都要融化了,搂紧女儿亲了亲她的头发:“小星真乖。”
“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云深之前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听到动静出来看。
“嗯,手头事儿正好提前结束了。”
云深揽过朱旧亲了亲她,见她鼻头红红的,皱眉道:“给你买的口罩了?”
“啊,忘在实验室了。没事,不冷。”朱旧赶紧笑着转移话题,“做什么好吃的啊?好香!”
瞎说!云深无奈地瞥了眼朱旧,厨房隔得远着呢,而且他都还没开始炒菜。
南星抢着答道:“我知道!土豆牛腩!鸡蛋羹!清蒸鱼!还有……还有……”
小姑娘皱了皱眉,嘟着嘴努力回想中。云深也不提醒她,只是笑看着女儿,鼓励她:“还有什么?”
“啊!”小南星似是终于想起来了,开心大喊道,“鱼香筷子!”
朱旧哈哈大笑,云深也笑,但见小南星瘪着嘴不开心的样子,赶紧收了笑,推了推朱旧。
“哼!妈妈坏,爸爸也坏!”小姑娘从朱旧身上爬下来,一溜烟跑了。
朱旧无奈:“这么容易生气,这性子不知道像谁。”
云深:“我去哄哄她。”
朱旧嗔道:“就是被你惯的。”
云深笑,有什么办法,那么可爱的小姑娘,恨不得给她全世界。
后天就是圣诞节了,客厅里摆了棵还没装扮完的圣诞树,这棵树是云深弄来的真树,又买了很多南星喜欢的装饰品,决定一家三口一起来装饰。此刻小南星正在往圣诞树上挂银色小星星,挂完一个又往上继续挂红色小铃铛,够不着,她从旁边拖来她的小沙发,吭哧吭哧爬上去,挂成功了,她开心得拍手。
这小姑娘容易生气,但也收得快,被爸爸哄两句立马就好了。
朱旧看着女儿兴致勃勃地装扮着她的圣诞树,有点头大,因为接下来她要宣布的一个消息,估计小南星是真的要生气闹翻天了。
朱旧转身进了厨房,问云深:“要帮忙吗?”
云深正在洗菜,回头戏谑道:“倒忙吗?”
这么多年了,朱旧跟厨房依旧不对盘,偶有两次兴致勃勃非要帮他一起做饭,最后忙没帮上,乱倒是添了不少。
朱旧撇撇嘴,算了,会吃就行。
云深赶人:“你去陪小星装饰圣诞树,她特意留了一半小饰品等你回家一起挂,都不准我碰。”
朱旧却站在那没动,她看见云深系在腰间的围裙带子松散了,走过去一边系一边哼道:“谁说我帮不上忙的!”
系好了,朱旧却没退开,她顺势将他环抱住,脸在他背上亲昵地蹭了蹭,语气是少见的撒娇:“老公!”
云深笑着转身,与朱旧目光相接时,他心里忽然浮起了不好的预感,嗯,她这种甜腻的语气,这种忐忑的小眼神,只有在犯了错或者有事相求时才会出现。
果然,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商量个事啊。”
云深伸手抵在她唇边,示意她别说话。
“让我猜猜。”他说,“不能一起过圣诞节了,是吗?”
朱旧惊讶地扬了扬眉,他怎么猜到的?
云深见她那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却没半点“心有灵犀”的开心,只有满心的失落。
他明白了她之所以今天这么早下班,根本就不是事情做完了,是因为马上要去出差了,心里过意不去,特意早点回家陪陪他们。
朱旧满心内疚与无奈,她工作忙,又因为出差多,陪女儿的时间很少,好不容易圣诞节有长假,答应了女儿什么都不做专心陪她几天,小姑娘高兴坏了,云深也很开心,父女俩个为了这个圣诞节早早就做了准备,结果……她也没办法,去东京参加一个医学讨论会本是派了Team里另一个同事去的,可同事的母亲忽发急病住院了,临时让她替换上。
云深一直很支持她的事业,这回事出有因,也理解她,可还是有点失落,更多的是心疼她,这个月这是第二次出差了,还都是出国,车马劳顿真的很辛苦。
朱旧抱紧他,仰头轻轻说:“对不起啊,云深。”
云深叹了口气,见她那满脸的内疚神色,哪还舍得生气,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老公比较好哄,你女儿那里,”他坏心眼地笑了,低头给了她一个祝福的浅吻,“傅太太,祝你好运!”
等吃完晚饭,朱旧才敢跟小南星摊牌。
果然,很难哄的南星小朋友,在她妈妈苦口婆心地倾诉完自己不得已的原因后,她坐在地上轰然大哭!一边哭一边指着朱旧痛骂:“骗子!妈妈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爱你了!”
朱旧与云深轮番上阵哄她,什么好话都说尽了仍没用,小姑娘是真的伤心了,还掰着手指头控诉妈妈骗了自己一二三四次了……明明答应的事情最后总是因为工作失约。
朱旧被她说得汗颜不已,心里更加内疚了,见女儿哭得一抽一抽的,满是心疼。
最后云深对朱旧说:“要不,我们去东京过圣诞节吧。”
朱旧立即拒绝:“不行,飞太久了。”
天气这么冷,她担心云深的腿。
哪知小南星一听马上不哭了,抱着朱旧的腿,一抽一抽地说:“要去……要去……我要跟爸爸妈妈一起过……圣诞节……”
云深说:“不用担心我。之前小星一直闹着要去迪士尼玩,我答应过她有机会陪她去,正好去东京兑现。”
朱旧还有点犹豫,南星拉了拉她的手,仰着哭花了的小脸期盼地望着她:“妈妈,妈妈,好不好啊?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跟爸爸……”
她的心瞬间就软了。
“好。”她蹲下身,抱住女儿,“妈妈怎么会丢下小星跟爸爸呢,永远都不会的。”
朱旧工作一结束,三人从东京市区搬去了迪士尼附近的酒店。东京迪士尼非常大,分了迪士尼乐园与迪士尼海洋两个园区,为了让小南星玩得尽兴,云深买了两天的套票。
小姑娘特兴奋,平日里天冷爱赖床,这天一大早不用爸爸叫就主动爬了起来。
第一天玩迪士尼乐园,他们去的比较早,还没到开园时间,门口却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家长带着小朋友,更多的是结伴的大人。迪士尼的神奇在于,一跨进大门,走向它的城堡与音乐声里,现实世界消失了,梦幻的童话王国在眼前展开,不管大人小孩,勾出满满的童心。
朱旧还是第一次来游乐园,与云深说起,他笑了,真巧我也是。朱旧特意在网上查了游玩攻略,然后把游玩项目一一给女儿介绍了一遍,让她筛选最想玩的。进了园区,朱旧第一件事就是去领项目快速票,这样可以节省排队时间。对别的父母来说,带着孩子玩一天游乐园顶多是消耗体力,但对云深来说会特别辛苦。她不得不把一切安排妥当。
结束了两天的游乐场之旅,从东京返回德国前,云深接到母亲的电话,姜淑宁问他能不能回国一趟。
云深第一反应以为姜淑宁知道自己在日本,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便问她:“妈,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事,就是很久没见你了。又一年了。”
正是新年第一天,是啊,又一年了。想一想,他跟姜淑宁竟然有四年没见了。
自从他不顾她的反对及挽留抛下国内的一切与朱旧定居海德堡后,母子俩的关系就一直相敬如宾,除了年节与生日会打电话问候,再没有更多的交流,彼此都有些心结,隔着距离与时差粉饰太平相安无事。
见云深沉默,姜淑宁又说:“忙的话就算了。”
她明知自己是个闲散人士,这句话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台阶。
云深沉吟了下:“我晚点答复您。”
见他没有一口回绝,姜淑宁看到了一丝希望,趁云深挂电话前又说:“那边新年放长假吧?带孩子一起回吧,还有……孩子她妈。”
云深愣住,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实他与姜淑宁的关系也曾有过转圜,那是在朱旧怀孕后,姜淑宁破天荒地给朱旧打了个电话关心她身体状况,还从国内寄了一些营养品过来。云深很欣慰也很感激母亲,虽然朱旧没明确表示过,但他知道她其实有点内疚,总认为他们母子关系这么疏离是因为她。
可随着南星的出生,因为是个女儿,姜淑宁的态度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孙女一面。云深觉得母亲真是可笑,儿子不能指望了,便奢望有个孙子能承继她争夺继承权的野心。因此两人关系又冷却了。
姜淑宁忽然主动示好,云深不知她又在盘算什么,不怪他这么猜度她,毕竟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小南星才三岁,天真懵懂,大人的纷纷扰扰,何苦让她沾染。自女儿出生那一刻起,他就在心底发过誓,有生之年拼死都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她们母女,哪怕那个人是他母亲也不行。
刚挂电话,云深手机又响,来电的是他以前的秘书,现在在姜淑宁身边做事。
“傅总,”他仍像从前那样称呼他,“抱歉打扰您了,我是瞒着姜总打这个电话的,她生病住院了,要做个手术,您能不能回来看看她?”
云深明白了母亲为何一反常态,可都生病了,她仍骄傲得不肯说句实话,不肯示弱。
接电话时朱旧就躺在他身边,两通电话内容她都听见了,她看了眼云深,他犹豫着怎么跟她开口的样子全落入她眼中。
说实话,她其实并不怎么想见姜淑宁,她曾带给她的伤痛刻骨铭心,一笑泯恩仇的事情做起来并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带南星见这个未曾谋面却不喜欢她的奶奶,小姑娘心思敏感,她担心女儿会受伤。但她曾是名医生,知道人在生病时多么渴望家人陪伴在侧,她还是名母亲,理解一个母亲在脆弱时对孩子的依恋。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云深为难。
她拉过他的手:“回去吧。”
云深动容地看着朱旧,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得令他心疼。
他摸摸她的脸:“老婆,谢谢你。”
朱旧眨眨眼:“不客气。我会收利息的。”
他忽然将她推到**,翻身压上去,给了她一个深吻,凑到她耳边轻笑:“要钱没有,肉偿如何?”
朱旧:“……”
他以前说话不是在这样的啊。
临时改了机票,隔天上午云深带着妻女飞回莲城,他没住傅家老宅,而是订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姜淑宁开始颇有微词,但见云深坚持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不想再起争执。她自嘲地想,人一生病真是变得脆弱心软。
朱旧对姜淑宁的喜好一无所知,最后想了想,买了探望病人最不会出错的鲜花。
“小星,待会儿见到奶奶知道要说什么吗?”
“知道啦妈妈,你都说了八遍啦!”
朱旧捏捏她的小脸颊:“又胡说,明明才说了三遍!”
小姑娘拍开妈妈的手,叉腰哼道:“我说了一百遍啦不准捏我的脸,都捏胖啦!”
那小模样真是怪可爱的,朱旧忍不住捏了一下,又捏了一下。
“坏妈妈!”小姑娘气呼呼地往前跑。
云深笑着喊:“小星慢点儿……”
话还没讲完,小南星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在打电话,急忙弯腰扶住她,关切问道:“小朋友,没碰着哪儿吧?”
小南星仰头看着这个笑容好看声音温柔的阿姨,咧嘴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清脆地说:“阿姨,谢谢您!我没事。”
女人看着小姑娘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怔忪。
“知知,是你啊。”
熟悉的声音将周知知从愣怔中拉回来,她慢慢直起身,望向那个几年不见的人。她要很努力的克制,才能将涌上的酸涩泪意逼退。
“云深,好久不见了。”她微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老友久别重逢的一点点惊喜,那么的恰如其分。
她看向他身边的朱旧,微点了下头。
朱旧微笑致意。
“小星,”云深拉过女儿,“叫周阿姨。”
小南星乖巧问好:“周阿姨好!”
周知知蹲下身,笑着摸摸小姑娘的头:“真乖。”她望着南星的目光一时有点恍惚,仿佛穿越漫漫岁月,又看见了儿时的他。她与他父亲小时候可真像啊,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又寒暄了两句,周知知便借口有事要忙与他们告别了。她疾步往前走,快要走出花园时,她忽然停住脚步,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只是那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虽然几年不见了,母子终究是母子,姜淑宁与云深能闲聊,但是对朱旧来说真挺不容易的,除了询问几句病情再没什么好聊的,幸好有小南星在。
别看这小姑娘在父母面前娇气难哄,在外却非常乖巧有礼,还特机灵讨喜,从她的小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堆巧克力饼干糖果,大方地全放到奶奶的病**,还剥开一颗糖喂给她吃:“奶奶,吃了糖就不疼了。”
朱旧讶异地扬了扬眉,小南星并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竟跟第一次见面的奶奶这般亲近,到底是血脉相连啊!
小姑娘趴在床边,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望着她,那张同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奶声奶气地哄她吃糖。像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午后,一直紧闭的窗户忽然被打开,和风吹进来,阳光也进来了,扑面而来暖春的气息。姜淑宁一颗坚硬冰封的心,哗啦一声,出现了一丝轻微的裂痕。
“谢谢小星,真甜呢。”她咬着那颗太妃糖,轻轻抚摸孙女的头,笑了笑。
真难得,朱旧在心里感叹,这是她第一看见姜淑宁的笑容。她心里那一丝担忧终于落了下来,转头看云深,见他脸上也挂着欣慰之色。是啊,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很亲近的人。
他似有所感,也扭头朝她看,四目相对,两人相视而笑。他牵过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接到教授电话时,朱旧与云深带着南星正在超市采购,为除夕夜做准备。
朱旧挂了电话看向前方,只见云深与南星正各自抱了一堆吃的往推车里放,父女俩个比赛似的比谁抱得多,玩得不亦乐乎。
朱旧有些发愁,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南星从货架上抱了两袋青柠味薯片屁颠颠跑向朱旧:“妈妈,妈妈,你爱吃的口味。”
云深拿了两袋朱旧最爱牌子的巧克力扬了扬:“老婆,老婆,你爱吃的口味。”
朱旧抱起女儿,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了口:“谢谢宝贝儿。”
云深也笑着将脸凑过去,朱旧没亲他,有些内疚地望着他。
云深看出不对劲:“怎么了?”
朱旧:“我要跟王教授回国一趟了。”
云深愣了下:“什么时候?”
朱旧:“晚上的飞机。”
云深:“去武汉?”
朱旧:“嗯。”
朱旧主攻方向是热带病与流行病学,导师王教授是德籍华人,在这个领域建树颇深,当年非洲爆发埃博拉,他随国际医疗队奔赴疫区进行救治过。这次武汉疫情曝出后,他第一时间就与国内取得了联系,申请回国支援,朱旧主动提出与教授同行。
云深没吭声。国内疫情爆发后,朱旧与云深就一直有关注,眼见着形势一天天更严峻,这时候去疫区风险可想而知。那是她的职业,理解是真理解,可担心也是真担心。
南星嘴一瘪快哭了,搂紧朱旧脖子嚷嚷道:“妈妈,你又要去出差吗?”
朱旧抱紧女儿,脸贴着她的脸:“小星,对不起。”
云深握住朱旧的手:“我陪你一起回国,把小星送Leo家去。”
南星立刻说:“妈妈我也要回!”
朱旧头疼,板着脸严肃道:“你俩别闹。现在国内哪个城市都有风险,云深你免疫力差,不能回。”
云深:“就是因为太严重,我才不放心。”
朱旧:“你别担心,我不是第一次接触疫病。”
云深无奈叹气,朱旧在生活中很多事都好商量,一旦涉及到她的工作,云深没有一次能说服得了她,这次也一样,他只能妥协。
超市是逛不下去了,三人打道回府。时间紧,朱旧回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平时南星见她出差收行李总要围着她打转,把她收拾好的东西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偷偷藏起来。这次反常地乖巧,还帮着朱旧一起吭哧吭哧收东西。
朱旧笑说:“今天小星是吃了可爱多嘛,怎么这么乖啊?”
小南星一本正经:“爸爸说妈妈这次出差是要去打仗,为了救很多很多很多的人。小星也想救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妈妈你去吧,我会乖乖听话在家等你回来的。”
朱旧眼眶一热,抱住女儿:“我们小星真棒!妈妈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南星重重点头,伸出手指:“拉钩钩。”
朱旧笑着与女儿拉钩。
朱旧收拾完行李都没见云深出现有些纳闷。
“你爸爸呢?”
南星:“他出去了。”
朱旧皱眉,这时候出去了?她看了下手表,得赶去与教授汇合了。她正准备给云深打个电话,云深提着一个大背包从外面走进来。
朱旧:“你干吗去了?”
云深将背包递给朱旧:“我看新闻上说,武汉那边医院医疗物资严重缺乏,我找Leo准备了一些紧要的。你先带过去。”
朱旧紧紧抱住云深:“云深,谢谢你。”
云深:“等你回来,我给你包荠菜牛肉馅的饺子。”
朱旧重重点头:“嗯。”
朱医生回国后,傅先生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刷关于疫情的新闻,越看一颗心就提得越高,这个年过得是相当提心吊胆。
朱旧在最前线奋战,连轴转连睡觉时间都不太有,又加之国内与海德堡的时差,两人约定好的每天一通视频电话都成了奢侈,最后朱旧都是发个简短微信文字报个平安。
朱医生回国第五天,趁着吃饭时间给云深打视频电话,接通发现那头父女俩戴了口罩,朱旧赞道:“防范得不错!”
云深还没说什么,南星抢着道:“妈妈,妈妈,我们回国啦!”
朱旧愣了愣,随即怒道:“傅云深你搞什么?!你现在脑子清醒吗,这个时候大家都闭门不出,你怎么还带着小星跑回国?!”
小南星从没见过妈妈发脾气的样子,一时被吓着了,忙搂住爸爸的脖子,瘪着嘴对妈妈解释道:“妈妈你别生气,爸爸很担心你,他每天都睡不着觉。”
云深也学女儿瘪了瘪嘴:“老婆你别生气,我跟小星有严格戴好防护口罩,乖乖在酒店待着不乱跑的。”
朱旧见父女俩个委委屈屈的样子,语气不免柔软了几分:“你们在哪儿?”
云深:“上海。海德堡离武汉太远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我怕我不能最快速度去找你……”
除了这个原因,云深还亲自带了一批医疗用品过来,已经联系了绿色通道会尽快送往武汉医院。特殊时期,哪怕在国外能采购到的也不多,但好歹能为与他家朱医生一样在前线的医护人员尽一份心力。
朱旧眼眶不禁红了,拼命忍住。
“傻不傻啊你!”
南星见妈妈不凶了,对着视频扮鬼脸:“爸爸是大傻子!”
云深敲了下女儿的头:“那你是小傻子!”
朱旧忍不住笑,再三叮嘱父女俩注意安全,她结束视频通话,又投入到紧张的救治中去了。
再版后记
距我初次写云深与朱旧的故事,已过去七年,倏忽岁月,七年间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从情感观、世界观,再到生活态度,都与从前不太一样了,我在成长,而故事里的人物却是永恒的。
在修订文本的过程中,我跟朋友感慨,我以前写东西真的好啰嗦哦,又矫情,面对不了解的领域显得无知,却又随心所欲……总之,审视自己的过去,是一个时而难为情时而羞愧的过程。朋友认真告诉我,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会一步步成长,过去是经验,不要去回避与抹杀。我深以为然,我们走过的路是一面镜子,照见稚嫩不足,也带来珍贵的经验与记忆。
所以这一次的修订,只是精炼了语言,修改一些小细节与逻辑硬伤,比如改掉了朱旧亲自为奶奶做手术这个情节,她主修心胸外科,奶奶患的是肝癌,是两个方向,十分汗颜也再次警醒自己,以后写作中面临不了解的领域时,要认真的去做好功课。
故事中关于叙利亚内战与无国界医生的相关内容,我对那些确实没有切身的经验,所有的了解来源于网络新闻,也参考了无国界医生官方网站中的报道与真实记录,让我对这个职业有了更多的了解,我在写到朱旧、季司朗以及朱旧父母在战地与贫瘠地区医疗服务时,时常会想起那些平凡又伟大的援助医生们,向他们致敬!特此感谢!也很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没有硝烟的国家,更要好好的珍惜生活。
重温这故事,虽有些许的遗憾,但七年前我赋予他们的情感,依然深深打动着我,为云深与朱旧的爱情揪心,也为他们始终不离不弃而动容。
这依然是我最珍爱的故事。
云深,朱旧,很高兴与你们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