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时,连昭神色如常,孟朝夕却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宁非凡直接,咋咋呼呼地就问:“怎么的,今天连哥脸上是长了花么?让朝夕姐这么看他。”

于是孟朝夕又心虚地低下头去喝自己的粥。

谢南风倒没多说话,从欣则说:“再过一个月就是全国赛的预选赛了,这段时间训练得加紧,下午傅院长会过来,我们一起做个练习。先从切磋开始吧。”

谢南风不以为意:“你定。”

“你们练吧。”连昭站起来,“我下午有事。”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回房间去了。

孟朝夕的眼神追着他跑,紧跟着站起来,差点带翻了桌上的牛奶。谢南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她。

孟朝夕却无暇顾及他,她跟上连昭,似乎极力地在劝说什么。

宁非凡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南风一眼:“老大,你该有点危机感了。”

谢南风把孟朝夕没喝完的牛奶拿过来,一饮而尽。他将空杯子放回桌子上,没说话,起身踢踏着拖鞋回房间去了。

客厅只剩下宁非凡和从欣两个人。宁非凡的目光试探性地往从欣那边飘了飘,又立马收回,然后同手同脚地站起来要把碗放回厨房。从欣抿了口红茶,说:“非凡。”

“……在。”宁非凡挂着个假笑,僵硬地扭过头,“师姐,怎么了?”

从欣慢悠悠地把茶品完了,把茶杯轻轻放回茶碟上,这才好整以暇地扬了眼:“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像在躲我?”

“没、没有的事……”

“没有吗?”从欣弯着眼,“那你过来。”

宁非凡僵了半晌,似乎是做了十分长久的心理斗争,才一脸视死如归地调头走了过去。

从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宁非凡,泰然自若地下令:“亲我。”

宁非凡瞪大了眼,怀疑自己听错了,站着一动不动。

从欣坐着,脸微微扬起,是据说女生们自拍最喜欢用的四十五度角。但宁非凡觉得从欣生得好看,哪个角度都令人心醉神迷,没那么多讲究。

他看着从欣,发怔。

从欣的羽睫颤了颤,眼里波光潋滟:“怎么了?上次不是亲过的吗?”

宁非凡的脸“噌”地红了起来:“上、上次那是……”

他退开两步,从脸颊到耳根到脖颈都红了个透,偏偏从欣还貌似很无辜地看着他,叫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揪紧了沙发扶手,低下头:“上次是我的错……师姐,对不起……我……”

从欣歪了歪头:“对不起有什么用呀?”

宁非凡苦不堪言,心里悔恨交加。怨不得别人,谁叫他上次没忍住,不仅壁咚亲吻了从欣,还差点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实在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他是喜欢从欣没错,但他可没打算做那种逼迫自己喜欢的人的小人。宁非凡委屈得眼里都包起泪来,红着眼一个劲道歉:“真的对不起……师姐。你打我骂我都行……我、我会负责的……”

从欣失笑,伸手把他的领子往自己跟前扯近了,声音温温柔柔的:“傻小子。”

谢南风正好从房间里出来拿落在客厅的手机,见状当场表演一个瞳孔地震。

他手搭着门把手,僵硬吐字:“你、们、在、干、嘛?”

从欣若无其事地说:“不在啊。”

她把手一松,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非凡一眼,起身袅娜地回房间准备下午的训练课去了。

宁非凡傻在原地。

谢南风沉默地走过去,用手肘戳了戳他。

“欸。人走了。”

“老大。”宁非凡幽幽地回过头,“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他的眼神慢慢聚焦,“我觉得,从欣师姐,好像喜欢我。”

“自信点,把好像去了。”

宁非凡眼睛一亮:“真的吗!”

“假的。”谢南风白他一眼。

宁非凡像个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你们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宁非凡挠挠头,然后脸又红了起来,“她亲我了……我也,我也亲她了……”

也亲别的地方了。这句话宁非凡没敢说。

谢南风被他气得头疼:“你们怎么就偷跑了?什么时候偷跑的?凭什么?”

谢南风的不满三连,硬是没对宁非凡造成一点儿伤害。宁非凡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冒着粉红泡泡。

谢南风不甘心。

他在茶几边坐下来,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你说说看,你怎么哄从欣开心的?她图你什么啊?”

图你傻?图你唱歌跑调?图你1000抽不出SSR?

宁非凡很少看自个儿老大着急,这会儿也自信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始装模作样。

“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我可爱吧?”

说完,宁非凡就跟个小媳妇似的抿着嘴回房间去了。临进房间前,还给谢南风出馊主意。

“老大,要不,你搞点酒喝呗?”他朝谢南风WINK了一下,“朝夕姐姐一定会心疼你的!”

谢南风给他气笑了,甚至觉得有点胸闷。

他可是谢南风,他至于用酒去骗孟朝夕的同情?

至于。

下午,谢南风买了一箱啤酒。他倒也没打算真的喝很多,但喝一点酒,不失为一个建设性意见。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么,什么时候喝呢?

孟朝夕还不知道谢南风要整什么幺蛾子,她一整天都陪连昭在医院里呆着。

确实是先天性的失聪,原因不明,间歇性发作。孟朝夕问完医生出来的时候,连昭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孟朝夕走过去,扯他的袖子。

“告诉项老师吧。”

“没必要。”连昭说。甚至,他连医院都不会再来。

他讨厌医院。

“怎么没必要!”孟朝夕急了,“连昭,他是你爸爸!”

“他不是。”连昭的眼神看着一片阴霾的窗外,重复,“他不是。”

很多人都知道,项旭并不是连昭的亲生父亲,毕竟连昭姓连。但很少有人知道,项旭为什么会成为连昭法律上的父亲。十岁那年,连昭的双亲作为医务人员,在抗击非典的过程中不幸殉职。

在那个硝烟无形却兵荒马乱的时候,连昭的父母成了最壮烈的牺牲品。

连昭成了孤儿,也因为父母受了感染,被隔离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没有再见过他们,直到他们变成了冰冷的骨灰盒。

非典平息了,他的父母却没有回来。因为受感染的缘故,他们的遗体被早早地火化,他没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

父母的葬礼上,十岁的小男孩没有哭甚至没有表情,他的脖子上挂着白绳,全身被孝服包裹了起来,双眼空洞地看着来人。

他的亲戚无法跟他沟通,因为他根本拒绝跟人沟通。

那时的连昭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只是像往常一样去上班,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在连昭老家那个闭塞的山城,许多陈腐的观念还没有完全被摆脱。也不知道是谁家先开的头,连昭“丧门星”克死家人的说法,就这么在暗地里被传开了。

连昭的性格并不讨喜,尤其是在经历了父母死亡以后。为数不多的亲戚,在那时也就开始了互相推责,谁都不愿意接过抚养连昭的责任。

项旭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像是黑暗的房间忽然开了门,他走过来,朝连昭伸出了手。

他问连昭:“你会下象棋吗?”

连昭握住了那只手。

他说:“会。”

“师兄,”孟朝夕打断了连昭的思绪,“老师和师娘会伤心的。你这个情况,必须得告诉他们。”

“如果我不下棋,我对老师来说也没有价值了。”

孟朝夕很震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项旭这些年怎么对连昭,孟朝夕都看在眼里。他把连昭当亲生儿子在培养,毫无私心。反倒是连昭,似乎总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连昭没说话,他回过头,伸手揉了揉孟朝夕的头发。

她是不能懂的。孟朝夕的家庭很平凡,平凡得让他羡慕。她和父母会争吵、会置气、会剑拔弩张,唯独不会真的分离。

可是他连父母都没有。

他尊重项旭,也感谢项旭。但他到底只是一个养子。他不能与他争吵,也不能与其顶撞,因为他不敢。放下芥蒂说得容易,分寸却是最大的难题。

“全国赛怎么办?”孟朝夕问,“你明明一直心心念念要拿全国赛冠军的!”

连昭仍是淡淡的:“过阵子我会告诉组委会,我放弃名额。”

“那我就告诉老师和师娘你的病情。”孟朝夕厉声接上。

连昭蹙了眉:“小夕,你……”

“我就是这样。”孟朝夕昂着头,毫不退让地直视连昭。

临近晚饭,仍不见孟朝夕连昭回来。谢南风有点奇怪,直接按开消息问了过去。

“在哪?”

孟朝夕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医院。”

“你怎么了?”

“不是我。我没事。马上回来。”

于是谢南风放下手机,给从欣使了个眼色。

从欣会意地给孟朝夕拨了电话,然而接起来没多久,她就看了谢南风一眼,转身回自己房间讲电话去了。

房间门被关上,从欣耐心地回过孟朝夕:“你说,你有个朋友和自己的养父母关系似乎不好,但是又从来不吵架?”

从欣笑了笑,叹了口气:“是不敢吵吧。”

孟朝夕在电话那头蹙眉:“什么意思?”

“夕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我姥姥家以前养了一只土狗,拴在院子里,很乖,但很少粘着人,也很少摇尾巴,只是每天吃主人家的饭,给主人看看院子。就算有小孩子打他闹他,他也不生气。有一天,链子断了。”

“那他跑了吗?”

“没有。”从欣说,“他还是呆在原来的地方,像以前一样。甚至,他从来没有走出过院子。”

“怎么可能。它应该更喜欢出去乱跑啊。”

“他不敢。”从欣笑了笑,“他怕自己发现,就算他跑了,也没有人找他。”

他怕其实没有人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