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七夕长相守(二)
初暮,出人意料地,我们迎来了阿米尔和盛装打扮的碧莹,原来是阿米尔送碧莹来我们西枫苑陪我一起过七夕,他恭敬地跪启原非白:“禀白三爷,我家主子来信说是还有些事未处理完,一时半会还得留在西域,赶不回来陪莹姑娘过七巧节,想着木姑娘和莹姑娘结拜,七巧节又本是孩子聚在一起的日子,就遣小人送莹姑娘过来,请三爷照顾一下。”
原非白和蔼地让他起来,笑道:“你们四爷可真替你济娘想得周到,还怕她一个人过不了七巧。”他瞥了我一眼,接着说道:“早听说非珏宠爱莹姑娘至深,现在一看,果然不假。”
碧莹的脸一下子通红,窘羞地看向我和宋明磊,宋明磊只是冷冷地别过脸去,尽管我十分怀疑那封信的作者是果尔仁,然而我的脸想必也不怎看。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再见到碧莹,她称人少时,对我解释说是她只是想称七巧节来看看我,不知道这个阿米尔竟会这么说,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叫我不要误会,可眼光却飘向宋明磊,我放下心来,又觉得好笑,她明明就想来见宋明磊的,拿我作个托。
于是我笑呵呵地拉着宋明磊过来,就像去年我们小五义过七巧那样,三个人一起用稻草扎成个一米多高的“巧娘娘”,并让她穿上绿袄红裙,坐在庭院里,供上瓜果,并端出事先种准备好的“种生”,就是豆芽,又称巧芽芽,剪下一截,扩入一碗清水中,浮在水面上,看月下的芽影,以占卜巧拙。
我们点亮了西枫苑里的所有宫灯,烛火,并在庭院中陈列阿米尔带来的西域瓜果以乞巧。然后我和碧莹便按惯例以五细丝线穿针引线,竞争快慢;举行剪窗比赛,以争智巧,结果我是样样皆输,无意间丢了西枫苑的大脸,阿米尔面露得意之,素辉则看着我直干瞪眼。
碧莹又取来古琴为大家奏了一曲越人歌,眼光不时看着宋明磊,其意不言自喻,宋明磊却始终不动声,一曲终了,我们拍手叫好,原非白也是古琴高手,表情相当讶异,显然没想到我家碧莹个是难得的对手,便温婉地邀请碧莹一起与他合奏一曲广陵散,把大伙听翟醉了半天,宋明磊看碧莹的脸总算缓过来一些。
我在那里微笑拍手,心中不由想着锦绣现在又在何处过节呢?不由黯然消魂,忽地传来一阵娇笑:“好一曲合璧广陵散。”
我们遁声望去,只见一个男装佳人站在垂门前,紫瞳在七夕的星光下分外耀眼,绝世玉颜上带着一丝戏笑,右耳单带一串紫晶长珠链,一身白衣,英姿飒爽,眉宇间风情万种,身后跟着一个健壮的黑衣侍卫,神情恭敬异常,正是我日思想的胞锦绣和乔万。
我笑逐颜开,立时跑过去想拉她的手,没想到她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同我擦身而过,飘然直接走向原非白,单膝跪地,向他行了个家臣大礼,缓缓道:“七夕之,思念家姊,锦绣贸然造访,还望白三爷恕罪。”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难受得看着锦绣。原非白默默地看着垂首跪在地上的锦绣,然后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向锦绣伸出手来:“锦姑娘实在客气,姑娘光临寒舍,只有令蓬荜生辉,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锦绣这才抬起头来,紫瞳看着原非白的凤目,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原非白本来坐在我的左边,碧莹则坐在我的右边,她见锦绣来了,便乖巧地让出座位,让锦绣坐在我的旁边,自己乘机到宋明磊身边去了,原非白让素辉又备了两桌椅案,摆上小菜,瓜果,两厢落座。
锦绣的忽然造访令大家感到有些突兀,场中一阵沉默,锦绣和乔万也不说话,她说是来看我,竟不正眼看我一眼,我心中一阵气苦,正想对她开口,韩先生已出来搞活气氛:“常闻锦绣姑娘的剑法冠绝武林,今日乞巧,不如请姑娘舞一曲以助兴如何?”
众人立即符合地拥护,锦绣也不推辞,笑道:“那就献丑了。”
丑字一出,她人已像惊鸿一般落在场中,衣袂飘渺,出尘绝世,众人又是一阵喝彩,她向原非白一揖首:“不知可否请三爷舞一曲以助剑气?”
原非白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原非白玉指轻扬,一阵深情优的曲调响了起来,我凝神细听,正是他传遍天下的得意之作,长相守,而锦绣的银剑清啸一声,已随她飘然的身影,闪着银光飞舞起来。
星空下,我们每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细细听着,那一琴一剑如多年的故交一般,配合得竟如此契合。
一时间,我们的神为之夺,魂为之摄,如宝石争辉的星光下,紫瞳佳人的银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松。随着原非白惊才绝的琴艺,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一曲终了,我们每一个人都还沉浸在那伦焕的剑舞中,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回首正要同原非白说话,却见他在那里凝视着锦绣,而锦绣也是一径回望着他,他们的眼神竟如此深切纠緾,火四溅,但一瞬即逝,她如常微笑地回到座位上落坐,原非白亦含笑赞叹锦绣的剑舞得已入化境。
我的心中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锦绣这样一个绝代人,武功绝世,又温婉可人,与原非白本是相得宜彰,我忽地想起山洞中他昏迷中痴痴地呼唤着悠悠的名字,那悠悠,那悠悠会不会是我听错了,而是绣绣呢?
素辉曾说过原非白曾有一个红颜知己,经常和三爷关在赏心阁里弹琴画画,有时亦切磋武艺什么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俩一琴一剑如此默契的原因吗?………
我案下的手无意识得抓紧了裙子……
“木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白?”素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原来他正跟我倒着酒,我立时回了神,和众人一起一径叫好,心中却如一把利刃割开了一道口子。
难道除夕那,锦绣所说的心上人根本不是将军,而是,而是原非白?
那阿米尔很显然还记上次得祼体之仇,称我在发愣,而大家都在夸锦绣和原非白的琴剑配合得如斯高妙之时,他忽地来一句,不知木姑娘在这七夕之有何智巧之物来供七娘娘?
于是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而我只好在那里默然汗颜,我对那厢里正洋洋得意的阿米尔狠狠瞪一眼,素辉忽然出声道:“我家木姑娘满腹经纶,虚怀若谷,那些寻常子的玩意有何可比,只不过怕取出来吓傻了你这个土包子。”
我正要辩解,锦绣却轻轻一笑:“家姊自糼喜摆弄些新奇玩意儿,不知三爷可见着了她的那只笔,七岁那年生辰,爹爹问我俩要什么?我便说要那糖人,可她硬是什么也不要,就是央爹爹买下邻村大叔头上攒的羽毛,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是一支笔。”
原非白向我转过头来,了然轻笑。
这时素辉和韦虎二人交头结耳一阵,那素辉跑出来,跪在我的眼前,只听他说:“姑娘,鲁元已制成了您要的珠弩,何不拿出来以争智巧?”说罢挑衅地看着阿米尔。
我回过神来,看向原非白,征询他的意见,而他欣然同意,我便向韦虎点点头,鲁元立时去屋中兴奋异常地取了一盒铁匣子出来,我心中暗叹一声,有些僵硬地站起,想接过铁匣,没想到鲁元似捧着自己的孩子,我强挣了几下,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我强笑着向原非白走过去:“三爷,今儿七巧,木槿驽钝,孩子家的玩意还真拿不出手,幸好,这几天我和韦壮士,鲁壮士一起为三爷设计的护腕做出来了,索就供给七娘娘,顺便提前送给三爷吧!”
我打开铁闸子,取出一幅银光闪闪的腕缚,上面浅浮雕着二龙戏珠及海水江崖流云纹,粗看上去便是一幅普通的护腕,我小心得替原非白带上,扣上暗扣,然后扶着他的手指向院中一盏白帽方灯,轻轻将他的手往下一掰,立时触动机关,珠弩连射十支小铁箭,力道狠准,那盏白帽方灯已碎成多片,掉在地上,那火慢慢引燃灯身,众人的惊骇中已燃成灰烬。
而我慢慢离开了原非白的身边,平静地回到我的座位,众人的目光各不相同地投在我的身上,愚赏,有骇然,有深思…….
而在这一刻,别人对我和我珠弩的看法也罢,目光也好,我根本已不在乎,因为此时此刻,原非白和锦绣相爱的想法,正在我的心中,起着某种化学反应,令我的心绞痛着,然后又迅速结痂,不断沉淀着,使我挫手不及。
过了一会,原非白朗笑出声:“你这个丫头,怎地如此于众不同,我当你和鲁元,韦虎在一起作什么新奇东西,却是为了这个。”
我微微一笑道:“木槿作这个是为了保护木槿这一世的亲人,三爷虽武功盖世,但终归腿脚不便,如果一时一刻郁人裘,而众护卫不在身边,这个珠弩亦可替我等保护三爷。”
这是我的真心话,张德茂告诉我柳言生其人,十岁拜蝶满天下的金谷真人为师,十五岁即成名天下,然十七岁那年调戏师娘而被逐出师门,从此投到连氏门下,连夫人十五岁那年,随其陪嫁至原氏门中,武功名列江湖十大高手之内,为人阴狠狡诈,喜渔,犹擅施毒,绝技十里飘,除夫人外寻常人不得进其人三步之内。
既然不可进其三步之内,此人又擅施毒,我便想唯有厉害的暗器可以杀死这个畜生,她为锦绣报仇,故而让张德茂拿去替我复制一份,复制的一份我要求加入毒药及火yao,比给原非白的那件要可怕多了。
另一方面,我曾想过,如果我复仇之后不能全身而退,自是再见不到原非白了,那作这个弩珠,也可算是我与他相识一场的纪念。
众人再也说不出话来,有些感慨地看着我俩,估计都以为我对原非白情深得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了。
原非白凝视着我,在这一刻他的眼中似乎只有我,迷惑而深切,他伸手想来握我的手,而我赶紧吓得扑过去压住他的手,额角流汗地对他说着:“三,三爷,您,您可要注意,现在您的手腕上可多了件东西。”
素辉扑哧一笑,接着大家被逗乐了,连原非白也对我朗笑出声,轻轻问我这珠弩可有名字?
我看着他潋滟的凤目,又看看锦绣,心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而你的心上人真得是锦绣的话,那就请你好好照顾她吧。
于是我柔柔地对他笑道:“回三爷,这珠弩名曰长相守。”
我看向锦绣,她也笑了,笑得那样凄惨,没有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