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你下来了, 不然我就危险了。”季长青捂着胸口,“柔弱”道。

如果不看这满地的狼藉, 他说的话还是有两份可信度的。

谢炀懒得看他的表演。他落在了满地的砂砾上, 提起手里的家伙,抖了抖。

那个原本还是个人形的小男孩儿,此时却像是一个布偶一样, 手脚软绵绵的, 仿佛里面填充的不是血肉,而是稻草。

季长青好奇地走了过来,戳了戳,那本该饱满的手臂一戳就陷了下去,甚至可以任意弯折。

靠!

原来是个皮草装的样子。

怪不得这家伙身上什么味儿都没有。

差点被他骗了!

季长青有些生气。看了谢炀一眼, 又默默地把气给压了回去。

谢炀把这软绵绵的皮草丢在了地上,轻声道:“这东西,不是这个梦境里的。如果能找到他的真身, 也许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找到他的真身,干掉他, 这个梦域自然就破除了。

但是, 事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找到那东西?

季长青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一丝痕迹。或者说, 到处都是痕迹。

整个梦域,夹杂着那个封印物和无数人类的精神力量,对于季长青来说,他已经被食物淹没, 不知所措, 根本无法从中找到独属于某一个家伙的精神痕迹。

谢炀看到季长青垂头丧气的模样, 转身对着墙面破开了一个大洞, 走了出去:“跟着赵庆福, 他的身上应该有什么线索。”

季长青丧气地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后,那个鼓胀的人形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像个气球一样飞快的瘪了下去。他的背上鼓出了一个包,微微晃了晃,便破了个洞,露出里面一个白色的小骷髅。

小骷髅似乎极为满意地砸了咂嘴,摇晃着手脚,从软绵绵的皮草里跳了出来。它辨认了一下季长青离去的足迹,趁着墙上的洞还没缩小合拢,飞速钻了出去。

……

走出了这个洞口以后,季长青他们又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

不,只是看起来很像,但细微的装饰,墙角的痕迹都显示,应该是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屋子里,陈盈正疯狂翻箱倒柜,她面色狰狞,头发染成时下最流行的暖橘,也遮不住贴近发根处几根白丝。

终于,她在床底翻出了一张存折,欣喜若狂地捡起来,打开一看。

季长青也很是少见,一个人的脸上神情能那么复杂,从满怀希望变成绝望欲死,甚至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需要。

叩。

大门处,喝得醉醺醺的赵庆福终于到了家。他闭着眼睛站在门口,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往常应有的服侍。

“陈盈?人呢?过来帮我换鞋!”赵庆福扯着嗓子喊。

陈盈这才猛地惊醒,抓着存折冲到了他的面前,急切质问道:“钱呢?我们的钱呢?”

“钱?害,我拿去用了。你知道,最近公司不太好,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这可是我爹的救命钱!你那破公司关了得了,凭什么动我的钱!”

“你至于吗!再过两个月,两个月后市场回暖了,你要多少钱我都有!”

“你有个屁!赵庆福你不是人!”

两人扭打在地。屋子里本就不剩什么的装饰落了一地,桌子都歪了一半。

这场闹剧,以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作为结束。

“请问是陈盈女士吗?您的父亲……”

后面的话没有听清。陈盈已经拿着手机,冲出了屋子。

“xx的。”赵庆福嘴里骂着,也没顾得上脸上被挠出的血迹,自己直接回了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一人起床出门工作回家。

第三天,还是他一人起床出门工作回家。

之后的日子里,赵庆福再也没见过老婆孩子的身影。

而且最终,他的公司还是没能撑下去,被通知破产清算。

赵庆福坐在沙发上,旁边是被撕了一半,只剩他一个人的照片。他满面胡须,浑身酒气,已经不知道多久时间没有打理过了。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瓶三个字的禁药。

这药原本是非常好用的农药,便宜,杀虫效果好,还不损伤庄稼。可惜的是,除了杀虫,有许许多多的人还把它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某个时间起,这个性价比极高,能够利国利民的农药,就变成了禁药。

赵庆福花了大代价,拿到了这药,准备让曾经出现过无数次的悲剧,再次在这间屋子里上演。

“你猜他喝了没?”季长青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地问。

谢炀没有猜,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这种人该死吗?”

“啊?这个……”季长青挠了挠头,有点清醒过来,小心翼翼中带着迷惑地回答,“他死不死,也不是我说了算吧?毕竟他也没惹到我……”

季长青眼中既清澈又冷漠。

不需要镜子,谢炀也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该是和季长青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

当一个人不需要寄身于这个社会的时候,自然也不需要遵循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是的,旁人的生死,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因为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不仅仅是悲惨的事情。

快乐的事情也一样。

谢炀收回了目光,示意季长青老实看着。

他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季长青站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赵庆福还是喝下了那瓶农药。死亡来的并不快,更多的是痛苦,身体上的痛苦比他心理预想的还要深,从内脏的疼痛,到呼吸衰竭,到黑暗中一点点感受着自己生命的终结,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并没有死。

一个披着兜帽,看不清身形和容貌,连声音都戴上了变声器的男人,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钥匙,进到了屋里。

他并不像小偷,因为他对屋里的一切都没有好奇心。他站在赵庆福的面前,看着这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淡定地问出了第一句话:“你想死吗?”

“嗬……不……”赵庆福粗重地呼吸,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不知道他只是在痛苦中挣扎,还是临终前的呓语。

季长青有些发愣,眼前的一幕对他来说莫名的熟悉。

三年前,有个男孩儿躺在血泊中的场景,和现在的一幕重合了起来……

带着兜帽的男人笑了两声,他好像得到了令他很是满意的回答,嘴里说道:“等你醒来,去江市的星辰山庄吧,那里的东西,能够解决你的问题。”

“江市,星辰山庄……”赵庆福便好像忘记了痛苦,青红交加的脸色竟然逐渐平稳了下来,他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是他!”谢炀突然冲了出去。

那兜帽男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然而直到谢炀一拳从他的后背穿过,才发现,整个兜帽男人只是一团烟雾组成的东西。

室内没有风,他却飘摇扩散,一眨眼的功夫,烟雾便扩散充斥了整个房间,遮住了视线。

不仅是视线,周围的声音,气味,也消失掉了。

“又来?”季长青伸手在空中挥了挥,发现烟雾根本挥散不去.

“谢炀?”他又叫了一声,但听不到动静,于是朝着记忆里空地的方向一脚踏出,踩到了一块实实在在的地面。

他顿时一愣。

是的,地面。

不是由软绵绵的精神力量构建的,而是切实的泥土或者水泥之类的材料浇筑的地面。

梦境有入口,自然也有出口。刚才那阵烟雾,似乎把这处梦境撕出了一个小口,让他们从缝隙里掉了下来,回到了现实世界里。

可脚下的地方相当陌生,是季长青没有来过的地方。

他思索了一下,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一块经过修补的布料,再次把它破开的时候,总是那个本就开过口的地方更容易被撕裂。

所以,季长青此时所处的空间,大概率是本就有着空间裂缝,还是一处被隐藏起来,用常规方式无法到达的地方。

吸溜!

季长青想起了某个隐藏起来的大果子,咽了一口口水,急登登冲了出去。

然后一头撞上了某个人宽阔的脊背。

“哎呀,不好意思,没有看到你在前面。”季长青扒拉着谢炀的衣角,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非常“诚心”地道着歉。

谢炀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甚至都没有搭理正在“偷”东西的季长青。

“你在看什么呢?”季长青踮着脚探出头去,终于看清了眼前场景的全貌。

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周围石壁坑坑洼洼,像是天然形成的,但地面上的石板路却极为平整,上面刻画了一些繁复而混乱的涂鸦,就像是连笔都拿不稳的幼童在上面涂画而成,让人一眼看去,能直呼辣眼睛。

虽然混乱而丑陋,但人工痕迹很是明显。

而此时,那些鬼画符上正浸出了点点红色,闻起来像是铁锈,正缓缓向着其他符号扩散。

“这是什么?”季长青皱了皱鼻子。

“祭坛。”谢炀的声音冷得像寒冬里的风,光是听着都刺得人生疼,“有人在这里做祭祀。用人命。”

季长青仿佛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这山庄里的人都被拖入了梦境,也怪不得他们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淡。

原来,将他们拖入梦境之中,是为了吸取他们的生命啊。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他们的灵魂需要依托□□才能存活下去。□□逐渐消亡,灵魂涣散,自然也产不出什么美味的情绪之力了。

回想起梦境里那寡淡无味宛如嚼棉花的口感,季长青忧心忡忡地问:“毁掉这个祭坛,是不是就可以了?”

“不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谢炀转过身看着季长青,冷冽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季长青眨了眨眼睛:“什么?”

谢炀轻声道,“我在这里解决祭坛的事情。你回到庄子里,把里面的人都叫醒,让他们不要睡。能做到吗?”

季长青眼睛转了转,弯起嘴角点头道:“能!但是,作为交易,总得有报酬吧。”

谢炀垂下眼,敛住眼中的光,轻轻道:“你说。”

却见季长青笑了笑,突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僵硬的谢炀。

作者有话要说:

季长青:吃饱饭,才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