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有人来了。”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多半是路过的吧……喂喂,他们真的进来了?”

“就两个小孩儿啊, 正好咱们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要不……”

楼房阴暗处,几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低声商议着,眼里写满了快意。

这几天以来, 他们的行事风格和以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直要求隐秘行事的长生教, 突然想所有的教众下达了任务——制造恐惧。

这个任务内容可以说得上是莫名其妙,但是任务的报酬却让他们红了眼。

不论是原本虔诚的信徒,还是为生活所困铤而走险的人,都在江市里展开了自己的行动。

反正,只不过是像小混混一样闹事, 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带着被赐予的道具,甚至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最不济,就算被抓了, 批评教育一下或者关起来几年就能获得下半辈子都不用愁的报酬,谁能抵挡住这样的**呢?

然而, 暴力这种东西是会上瘾的。

从惴惴不安, 到下定决心, 再到肆无忌惮享受其中,也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

能被选中,出现在这里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想着这几天以来做出的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面容扭曲, 面带恶意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两个年轻男孩子。

转角处突然走进来一个穿着灰袍, 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人。

“长老!”他们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畏惧。

“吵吵闹闹的, 怎么回事?你们忘记我们这次前往的目的了吗?”灰袍长老沙粗声问道, 声音严厉。

几个男人在这段时间里,除了享受其中意外,更是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个世界非自然的一面。对于地位比他们高上无数的深不可测的灰袍长老,其中一个男人急忙讨好地说道:“长老,你看,突然来了两个小孩儿。万一他们坏事怎么办?而且,反正今天任务还没做,要不……”

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神情狠戾。

一想到那两个不经世事的男生露出的恐惧面容,以及随之而来的奖励报酬,他的脸上缓缓漏了一丝笑。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身边的同伴,都突然面露恐惧地看着他……

天瞬间黑了下来,他的意识就此中断。

一只有两人高的黑色巨型乌鸦似乎满足地咂了咂嘴,委屈地在逼仄的房子里伸展了一下翅膀。

——主人说过,这些家伙可以随便吃。

几个男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浑身是汗,两股战战。

而灰袍人则低下了头,恭敬地介绍道:“这是神使大人的宠物,今天的事情,将由这位大人带领我们完成。在事情完成之前,不可多生事端。”

“是……”

“明白了……”

灰袍人满意地看着他们恐惧且听话的脸庞,安抚道:“在那之后,这两个小孩儿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未落,灰袍人的背后突然一寒。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那威风凛凛的神使的宠物,不知为何,好像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嘲笑。

嗯……

大约是错觉吧?

……

“哥,这里真的不对劲……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季琣珏害怕地说道。

季长青看着身边这个快把他的衣袖揪成了废布的家伙,无语地道:“这么害怕,那你干嘛还要来这儿?”

“我,我……不行,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到真相!”季琣珏露出了坚毅的神情。

费劲了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这里,怎么能在真相面前止步不前呢?

“爆炸的地方是在楼上十四楼……啊,没有电梯,得爬上去……”季琣珏痛苦地说道。

满是灰尘的深灰色楼道里,两个人慢慢地往上走着。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微弱的脚步声回**。

不过才爬了五六楼,季琣珏的气息就逐渐粗重起来,他身体不弱,只是平时不怎么爱运动而已。

粗重的鼻息吵得季长青有点烦,他扭头看了一眼,突然问道:“如果真的找到了你想象里的真相,那又如何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真相?事情的原貌?

人类似乎总是纠结于类似的东西,在寻找意义的道路上固执地前行。

真相如何,重要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

季琣珏突然愣在了原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季长青,小声喃喃道:“找出真相……最起码,爸妈就能重新接受你,你就能回家了……”

哪儿又蹦出来一个爸妈?

季长青翻了个白眼:“不需要。”

季琣珏低下头,似乎有些受伤,但还是继续劝说道:“哥,这些事情,明明不是你做的,可是当初爸妈都怪罪到你的头上……我,我也曾经害怕过你。可是现在我知道了,那都是有些东西在作祟!根本不是你的错!”

季长青淡淡地横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的故事版本和其他人的版本好像不一样啊。

“害怕我?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害怕我?”季长青循循诱导道。

“什么时候?就是那天,我刚从学校回来,就听到……”季琣珏张了张嘴,看着面前温柔和善的哥哥,又回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件事。

……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季长青和家里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执。

与其说是争执,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训斥。

也是在那个时候,季琣珏才知道,自己那个一直以来像个软柿子一样任人拿捏的哥哥,原来也有这么固执强硬,不肯退让的一面。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这个男的是谁?”

“你这种人,恶不恶心!”

“赶紧给我丢了,这种玩意儿,这种玩意儿……”

父母谩骂的话,混着噼里啪啦的打砸东西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来。

季琣珏害怕地从门缝窥视,看到哥哥背对着门的方向,趴在什么东西的上面,双肩和背部都不停地颤抖,像是在哭泣。

但是他的身体却牢牢地护在那些东西的上面,没有半分动摇。

那是几本有撕扯痕迹的日记,以及几张相片一样的东西。

“不。”屋子里的季长青用哭腔坚定地说道。

“死同性恋!”母亲扭曲的脸这样骂着。

而父亲则直接掀开了季长青纤弱的身影,把他宝贝一样的东西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季长青像是自己也被撕毁了一般,冲出了家门,整个夜晚都没有回来。

“这么晚了,哥哥去哪儿?”那个时候的他,在门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身后父亲的怒吼:“让他滚!这个丢脸玩意儿,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于是,季长青决绝地走出了家门。

而季琣珏,一个人站在大厅里,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那天晚上,家里一直回**着父母愤怒的吵架声,季琣珏就算关紧了房门,用被子捂住耳朵,那不断的谩骂也透了过来,传进了他的脑子里。

第二天,季长青还是回到了这个家里。

“呵,离了这个家,你什么也不是。”

“赶紧改掉你这个病!再让我看到这些东西,有的是办法治你。”

面对着父母嘲弄的神情,当时的季长青什么也没说,似乎妥协在了父母的强权之下。

可偷偷旁观的季琣珏,总觉得什么不太对劲。

和他预感一样,从那以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开始,季琣珏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几天下来,明明什么也没有做,父母的样子肉眼可见地消瘦颓唐了下来,看向季长青的眼神里也带着惊悸。

不说像之前那样对他怒吼,就是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放大了声音。

一天回家,母亲甚至偷偷地叫住了季琣珏,问他:“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你哥有点奇怪?”

“没有啊。”季琣珏有些犹豫,他甚至觉得父母的样子比哥哥的样子更奇怪。

得到回答的母亲没有再说,像是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她那口气松得太早了。

当天,原本身体健壮的父亲就在开会现场晕倒在了,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母亲去医院里,和苏醒过来的父亲,以及医生交流,才惊悸地发现,这几日里,他们两人每一天晚上都在做着噩梦。

梦境的内容各不相同,但是都极为恐怖,可他们就犹如鬼压床一般,不到清晨无法从梦境里苏醒。

而等到醒来的时候,梦里的事情又极为遥远,想不起来了。

医生的判断,是他们的心理压力太大,发生了精神上的问题,只是开了点药,让他们回家静养观察。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好转,甚至变本加厉。

而有一天夜里,也不知道怎么的,父亲凭借着强大的毅力,终于从梦里苏醒了过来,浑身是汗地翻了个身,却发现床前站了一个人。

窗外暗淡光线的照映下,他当然认了出来,这是自己的大儿子,季长青。

梦里的恐惧的残留,让他没有吱声,只是盯着那个人影,其他什么也不敢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

父亲和母亲合计了一下,神经质的他们觉得,大约是季长青的身上出现了什么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们计划着找个可靠的人来除掉眼前的脏东西。

然而,在他们计划的当天,自家投入了大量资金的项目,就发生了爆炸案。

因噩梦缠身而无瑕顾及工作的父亲终于重新把重心放回到工作上的时候,他恐惧地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账上的资金让他焦头烂额,死伤者的家属的处理方案更是一大难题。再加上家里那个陌生的恐怖的儿子,内外交困之下,父亲和母亲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带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季琣珏,离开了这个地方,把季长青一个人留在了空壳一般的房子里。

……

季琣珏低下头,面带痛苦,“这些事情,都是离开了这里以后,爸妈才告诉我的。我什遖颩喥徦么都不知道……不,就算知道了,当时的我大概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现在的我不一样了!起码,我可以找出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带你回家。”季琣珏坚定地说道。

季长青看着面前一腔热忱的人类小孩儿,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真正想带回去的家人,并不是面前的他。

而那个真正的季长青,也永远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