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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半, 据说是鬼门大开的日子,也是一年中阴气最盛的一天,按习俗这天夜里是不能外出的, 说是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但就在这天夜里行将破晓的时候,天还昏暗着,应天府门前却奔来了一群男女老少,离着老远就齐声大喊着冤枉,直将应天府看门的几个衙役给吓了个不轻。

都还以为是出来逛的鬼魂在外面逛忘了时间, 没赶上回地府的点儿,给关在鬼门外面了呢!吓得几人将手中武器都给举了起来!

等离近了拿灯笼一照, 见几人都有影子,才确定来的是人!看样子还像是一家子人!

一问询,原来这群人是来告状的,告其孙子忤逆, 囚禁, 虐待他们!告的这人还是个大官, 三品龙骧营指挥使——周瑾!

………

因为周老爷子夫妇要告的周瑾属于三品大员, 应天府在接了案子的当天就将此案又移交给了顶头上司大理寺处理。

七月十六日,大理寺正式开庭审理此案, 自然又吸引了不少人过来观看,倒不是京都百姓一天到晚没事干, 整日拿看开堂审案当娱乐,而是在大燕,若被判忤逆,那可是轻则四十大板, 重则流放砍头的大罪!

而且, 一旦真的被判作忤逆, 此人的人品、行事都会遭到质疑,别说为官,就是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在人群中行走,都会遭人唾弃!

加上被告的人是承乾帝新提拔的新任龙骧营指挥使周瑾…

这位新贵当初凭救驾之功连升三级,紧接着就迎娶了他们大燕第一女战神,着实给京都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去年他迎娶沐将军时的盛大婚礼众人还历历在目,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被自己的亲祖父亲祖母给告了?!

众人忍不住就想,难道此人是个驴粪蛋子表面光,外面儿看着还行,其内在却是个忤逆不孝的玩意儿?!

因此,这桩案子,成功的引起了周围群众的兴趣,在审理的时候都赶过来观看。

周瑾是被大理寺衙役从京郊大营直接传唤过来了,但到堂后却一言不发,只知道倔强的梗着脖子跪在那里,当大理寺官员询问时,既不认自己的罪过,也不为自己辩解…

众人见了就更觉得奇怪了,心道,这位是傻么?

到了这时候,就算真有罪的人,也该为自己辩解几句吧?!难道他深知自己罪大恶极,觉得辩无可辩?!

但周瑾此举,却更曾强了周老爷子一方的嚣张气焰,周珠作为周老爷子方的诉讼代表,更是当庭拿出自己花了一天时间写的诉状,洋洋洒洒一大篇,借古论今,辞藻华丽的将周瑾如何忤逆不孝,如何借着权势欺压他们,给一一列举了个遍,最后又慷慨激昂的一顿总结陈词…

围观的群众即使有听不太懂的,也大概听出了他诉状的意思,那就是,周瑾的恶行古今罕有,但他祖父母还是心怀悲悯,不忍心让自己孙儿背负不孝之名,愿意给他个机会…只要周瑾当庭认罪并答应以后改过自新,那依然是他们的好孙儿!

但他这番话说完,主审官问周瑾意思时,周瑾却依然一言不发,只是脖子上的青筋越发梗紧,牙齿也咬的咯咯直响,显然被气的不轻!

围观的人见了就更不明所以了!有些好心的忍不住就为他着起急来,心道,都到了这时候了可不是犯倔的时候啊!再怎么也得为自己说句话啊!要不然真被定了罪,那以后可就真完了…

就在这时,沐青霓带着周珀到了!看周珀一副发丝松散,紧赶慢赶的样子,显然是被沐将军临时抓来的!

也就是说,对于被自己祖父母状告忤逆这件事,这周将军两口子根本很可能都没料到!要不也不会临时抓个讼师来…

……

周珀一进大堂果然就不出所料的站在了周瑾方诉讼的位置,他如今也已经是翰林院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因为流放前就已经中了举,被承乾帝提拔为翰林院编修时也同时恢复了其举人身份,

去年,周珀又在任职的同时,以举人身份重新参加了会试,高中进士第三十五名,所以自然也是可以见官不跪的!

周珀的出现,让周老爷子方的周珠立刻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面对这位曾经的周阁老嫡孙,比他优秀太多的周珀,他从来都是自残形愧,不敢直视的!

即使到了现在,这位也还是能凭实力吊打他!

周珀可没周珠那般辞藻华丽的诉讼稿,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写稿子,进入大堂跟主审官行过礼后,就站在那直接问周珠道:

“刚你的诉状我虽没听到,但你们既然告周瑾忤逆,想来那上面也都是关于周瑾如何忤逆不孝的话了?!

那些咱们先不谈,我现在只想问问你,你这般帮着你祖父母状告周瑾这个堂弟,那身为周家长孙,你这些年又是如何对你祖父母进孝的呢?

还有你亲爹,二叔,都是如何做的呢?!不妨你们先说说?!”

周珠……

“我们…两房一直随侍祖父祖母左右,难道这还不够么?!”

“承欢膝下,让父母得享天伦也的确是一种孝顺,”

周珀先是笑着肯定了他的话,随后又道,

“但据我所知,从你出生到现在,好像还从未挣过一文钱给你的祖父祖母吧?!

而且在你们没搬到周瑾府里之前,你们还尚在依靠你们古稀之年的祖父,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做些小买卖以供养你们读书吃饭,对吧?!

这…可算不上让你的祖父祖母得享天伦啊!!”

“我那也是…为了考取功名,好…好振兴家业…”

周珠听了忙狡辩道:

“我如今已经中了秀才,等我中了举,自然会好好孝顺祖父祖母的!

反倒是周瑾,明明已经做了官,这几年却置祖父祖母于不顾,从来不曾找寻过他们不说,如今还不孝,虐待,囚禁,喝骂!哪一点是身为孙子应该做的?!”

周珠反驳道,想将话题引开,不愿意周珀总拿他说事儿!

但周珀偏不,又问道:

“那你这是承认,到现在你不但没有孝敬过你祖父祖母,还一直依赖着他们养你喽?!哪怕你比周瑾还大两岁!?是比他更应该奉养祖父母的长子长孙?!”

周珠……

“周瑾现在有权有势,又比我有钱,理所应当多孝敬祖父母一点!”

“呵呵,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有人如你这般,将自己的无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还真是——恬不知耻啊!

你是不是还想说,周瑾既然有本事,那养着你们一家子也是理所应当啊?!”

周珀冷笑着讥讽道,立刻引得门外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周珠也被众人的哄笑声臊了个大红脸…

周珀就顿了顿,等众人的哄笑声落了才又朝着上面的主审官道,

“回禀大人,早在几年前,周瑾所在的三房就已经跟其余两房分了家了!那分家文书我也带来了,”

周珀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来,恭敬的呈了上去,等大理寺的官员比对了手印,查明真伪后才又道:

“大人,那文书上已经写明,周瑾所在的三房一次性给周老爷子夫妇一百两养老银子,以后他二位的奉养问题都归大房二房,与三房再无干系!

所以,周老爷子夫妇状告周瑾置他们于不顾之事根本无从谈起!”

大理寺的主审官听了就喝问周老爷子夫妇道:

“既然周瑾所在的三房已经同你们分了家,你们的奉养问题也已经说好,你等又缘何状告于他?!”

“回青天大老爷,那文书虽的确是草民所签,但当时草民也是被逼无奈,那时候因为瑾哥儿的二伯娘起了害他们的心思,

虽然他二伯娘已经因此而死,但瑾哥儿还是跟他大伯二伯两家起了嫌隙,非要闹着分家不可。

那时候那孩子一副狠厉的模样,为免他真干出什么来,草民也只得应了他,忍痛给他们分了家!

当时草民怜惜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恐她们以后生计艰难,才提议不让他们一房给我们养老的!

至于那一百两养老银,也只是瞎填上去的,当时我们全族都在流放途中,瑾哥儿娘几个又怎么可能有银子给我?难道他们敢私藏么?!”

关于那份文书,周老爷子早就想好了说辞,觉得不认账不现实,但只要他认定没有真的收那一百两,那文书就是白纸一张,做不得数了。

大理寺的官员听了,就又问周瑾方到底有没有给这银子。

“回大人,当时这银子确实是当面付清的,我大伯周瑞全就是见证人,本官的父亲当时亦在场,至于那一百两银子,乃是当时负责压送我等的衙役宋义借给周瑾的!

宋义此时就在庭外等候,大人若是想查证,可以宣他上堂。”

周珀早就料到周老爷子会否认收了银子,因此过来时就派人将宋义也给叫了过来…

周老爷子……

……

因为宋义的作证,大理寺最终认定那份分家文书有效…

“就算如此,当初分家也是出于无奈,迫不得已,现在我祖父不想分了,想一大家子在一块儿过活,又有何不可?!!”

周珠见了立刻又用孝道压起人来…

周珀听了就笑笑,他拿出分家文书来,也不过只是要证实周老爷子等人的不守承诺,仅此而已!

果然,周珠的话音刚落,都没等周珀说话,堂外的百姓中就有人看不惯高呼了起来…

“既有分家文书,那周将军养你们情分,不养你们是本分,你们怎么还有脸告人家?!”

“就是…!人家不行时,你们将人分出去,流放路上明知人家没钱还要人家一百两,如今人家行了,你们又说不分了,怎么这么不要脸皮!”

门外群众也都跟着议论纷纷起来…

“大人,还请您明鉴啊!这都是周瑾那小子的奸计啊!打着奉养我们的名义,实则一直在虐待我们啊!

两个月前还指使他外祖父外祖母将我们俩给打伤了!前几日更是将我们都关了起来,要不是我们逃出来,怕是如今已经遭了他的毒手了!”

冯氏见大孙子被怼的没了话,急忙又跳了出来哭道。

周瑾依旧一句话不说,只周珀淡淡问道: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冯氏??!

她们的伤都已经好了,连疤都没有一个,她哪里还有什么证据?!

“哼哼,没有证据就胡乱给人填罪名可是要被判诬陷之罪的!就算你是周瑾的亲祖母,也不能张口随便胡说八道吧!?

据我所知,三个多月前你们二老就住进了周瑾府中,若是周瑾虐待你们,那为何一个月后,你又让周瑾将你儿子他们也接了进去自投罗网?!

若是周瑾囚禁你们,那为何你还能替周瑾管的了家?还能代表他们夫妇去出席宴饮?!”

周珀紧盯着周老爷子夫妇说道,见冯氏刚想反驳,就转身立刻朝着审判官大声道:

“大人,我们这边还有证据呈上!”

听审判官说了一声“可”,周珀就一挥手,杨嬷嬷就带着几个掌柜模样的女子,捧着账册走了进来。

“回大人,这是老奴刚从府里找出来的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二老爷等人,被我们主子接进府里后所花费的账册,还请您过目!”

冯氏等人…

……

“老太爷老太太进府后,在玲珑坊共定制头面首饰十二套,共花费二千一百两!文玩扇面等数十件,共花费一千七百两,在锦绣坊共定制锦缎三十五匹,加上手工费用,共二百七十两…

大老爷、二老爷,在艳春楼,新凤院等处两个月共花费一百七十二两…大少爷借着与同年聚会的名义,共从账房支取了二百二十两…,大夫人……”

杨嬷嬷在堂审官传唤她上堂后,就拿着手里单子朗声念道,最后总结道:

“不算那些饮食玩乐等小的开销,这两个多月,老太爷等人共花费了近五千两银子,这些都是他们置办的东西的票据,亦有各处掌柜可以作证,证明老奴所言不虚。”

杨嬷嬷双手高举那些票据,跪倒在地秉道。

她身后的几个女子也纷纷跪倒在地道,

“草民玲珑坊/锦绣坊/艳春楼…掌柜,可以作证!”

等衙役将那些票据交上去,上面查验无误后,门外的百姓们又哄得一声炸开了锅!

老天!两个月竟然就花了人家五千多两!那可是五千多两啊!他们两个月花五两都嫌多好么!

有些人同情,有些人就忍不住酸起来,觉得还是当官来钱快啊!

周家这才几年功夫,就挣了这么多银钱了!若是他们没记错,他们家姑娘跟睿亲王定亲的时候,这一家子还住在租的小院子里呢!

就有人忍不住想,这银子是怎么来的呢?靠薪俸总不可能攒这么多吧?!

杨嬷嬷见了众人反应,就立马跪地哭了起来…

“大人,因为这花费实在太巨了,月底各家铺子来算账的时候,我们主子就只好偷着跟睿亲王先拆借了三千两,

本想着老太爷老夫人刚来,因此置办的东西才多了些,以后就不会了…

结果第二个月账上又是两千多两的亏空,没有办法了,主子只好又跟我们小姐开了口,才将这窟窿给填上!”

外面的众人听了,这才又纷纷释然了,也对,人家周将军没钱,可人妹夫和媳妇贼有钱啊!

但同时又唏嘘道,这周将军也是倒霉,竟摊上了这么一家子,本来挺好的小日子,被这些人连累的竟然要四处借钱!

“大人明鉴啊,我们主子也是实在承受不住这巨额花费了,才忍不住说了老太爷老太太几句,

没想到却惹恼了他们,不但在府里大吵大闹的,还扬言要告我们主子忤逆!我们主子被他们闹得不行,就躲去了军营…

可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跑来告状来了!

可…可青天大老爷啊!!就算我们主子顶了他们二老几句,是我们主子不对!但我们主子也是被逼无奈啊!

别说我们府里本就不富裕,就算是那些豪门贵胄,也断没有这么花钱的啊!?

将心比心,若是您的父母家人这般花钱,您养得起么?!结果,我们主子只是劝了句,就被他们诬告忤逆…呜呜…”

主审官……

他养的起个屁啊!他一个月才挣一百多两,平时还得靠着他爹娘贴补呢!

这会儿他跟门外的群众想法高度一致,那就是,幸亏他他奶奶的没碰上这么一群祖宗!

“不是你个老货说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都是这般做派?上赶着给我们做的衣裳,填的首饰么?!怎么这会儿倒反咬我们一口?!”

冯氏听杨嬷嬷说完,立刻急了,忍不住就要上前抓饶她!

杨嬷嬷见她被衙役拦着,够不着自己,急忙主动的凑了上去,任由她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一顿扯,然后在堂上衙役拉开她后,又顶着一头乱发哭道:

“老太太啊,老奴的确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在您二老来时给你们置办了头面衣裳,收拾了最大的屋子,可…那不更证明了我们主子是真的想孝顺您二老么?!

为了让您二老顺心,我们主子将家都让您管了!您二老还要我们主子怎么样啊!?

你这有一点不顺心就又打又骂的,我们主子也都忍了受了,不敢说你们一句不是?!可怎么就换不回您二老的丁点疼爱呢?!

呜呜!…这全天下怕是也没您二老这般偏心的吧?!吃我们主子的,住我们主子的,却还一心想着连合你大儿子二儿子将我们府里搬空!!?

我们主子不过是劝您二位少花销些,你们竟然就来告我们主子忤逆?!

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忤逆之罪有多严重么?!

难道你们非逼着我们主子倾家**产再为了你们贪污受贿才行么!?”

杨嬷嬷一脸悲痛的朝着冯氏哭喊道,

一旁的周珀……

好吧,似乎他今儿个来不来的都作用不大,有这个嬷嬷在就什么都够了!

……

“你们是给我们置办了不少东西,可那些东西都已经被你们拿回去了!我们根本就没落着!何来搬空你们家之说?!”

一旁的孙氏见婆婆被杨嬷嬷压制的毫无反抗之力,也急了,帮腔喊道。

“有没有带出来你们心中有数,那么多东西,也不是你们想瞒就瞒得了的,只要官老爷去那些当铺金铺子去查查,看你们有没有偷着卖过我们家东西,不就都清楚了么?!

孙氏!老奴今儿个敢将话撂这儿,若是查不出来,老奴的脑袋今个儿就不要了!你敢么?”

杨嬷嬷对着冯氏尚还算礼貌,对着孙氏?可去她娘的吧!

孙氏……

一旁从始至终一句话没说过的沐青霓……

十分的感激长公主送了她这么一个嬷嬷。

……

最终的结果,大理寺自然的是认定周老爷子等人属于没有证据的诬告!

但怎么判却犯了难,别人倒是好说,这老俩毕竟是周瑾亲祖父母,总不能因为他们状告孙子就判他们打板子做牢吧!

就在主审官为难之计,半天没说过话的周瑾突然开口了,朝着他苦笑道:

“大人不用为难了,本官这就去将官辞了,带着祖父祖母回辽东去,那里我家还有一百亩地,足够养活我们几个了!”

说完又朝着一直站在他旁边的沐青霓道,

“夫人,不如我们…”

“你别说了!我是不会和你和离的!你若决定去辽东,我就也将官辞了,陪着你就是!

你若不愿用我的嫁妆,那我就将嫁妆都还给我爹娘,陪你去种地!”

众人……

主审官……

这是种不种地的事儿么?你俩将官都辞了跑去种地,今上饶的了我么?!

于是,立刻一拍惊堂木,怒道:

“本官宣判,周瑞福冯氏夫妇,为老不尊,为长不慈,仗着自己长辈身份为所欲为,诬告其孙周瑾,

现判周瑾所在周家三房彻底与其脱离关系!以后二人的生老病死,皆与周家三房无关!

若是以后再上门纠缠,立刻发配三千里!

周旺祖,周旺业等人,不思进取不说,还撺掇其父母诬告其侄,现每人罚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周珠身负秀才功名,却斯文扫地,不要脸皮,现判革去其秀才功名,罚五十大板!

另,因几人借由冯氏替周瑾管家之际,中饱私囊,随意挥霍!

罚其每人赔付周瑾家五百两,三月内还完,若还不完,再杖责五十,以此类推,直到还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