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声唰唰唰地响,像是石子砸了下来,今夜的风真的很大,大到刮起了大雨。
火在地上燃烧,柴木烧成了焦炭,湿润的冷风从墙壁的缝隙和窗外吹进来,把火焰吹的飘忽摇曳,火焰照出来的影子,也像是缥缈的风一样摇动。
高挑冷寂的影子,无声地出现在那里,京元察觉到她来的时候,已经迟了,不可能逃离她的视线范围。
应该说,从来就没有逃离过她的视线范围。
怎么可能逃的掉呢,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她一直不愿意动手,她想动手的时候,连坦克和飞机都能掀翻,火箭弹都射不中她,她可以撕开一整面墙,像是发射炮弹那样把墙壁丢出去,让人怀疑她就是一个人形高达。
京元不觉得自己能和坦克飞机相比,她想要杀掉她面前的所有人,肯定比掀翻一架坦克要简单很多。
但出乎意料的,并不是很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刚刚差一点氢弹都丢了下来,还有比氢弹爆炸更可怕的事情?
大芸儿虽然厉害,但再厉害,也没法和氢弹相比。
她和那颗可以毁灭一切的炸弹比起来,要可爱的多。
京元依旧轻轻拍着唐雪的背,哄着她睡觉,当做不知道身后出现了大芸儿的影子。
看得出来唐雪很疲倦了,听她说,从昨晚开始就在到处找他,她一整晚没睡觉,又一个人开着车到处乱撞,体力和精神都到了极限,经历了大悲大喜,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之后,她一定会很困。
她的伤口包扎好了,衣服也换好了,再没什么能刺激她感官的事情,她像是婴儿一样躺在沙发上,蜷缩在京元的怀里,闭上了眼。
她没听到京元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太累了,但小白听到了,小白抖的厉害,它似乎认出了那是谁,白天它才见过大芸儿,它对于危险的感知一向很敏锐。
它的头钻进了沙发只能塞下它的一个头,它的屁股撅起来,光溜溜地露在外面,瑟瑟发抖,看起来真是逗极了,像是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大芸儿停在了火堆边,注视着小白抖动的翘臀,藤蔓紧贴着地面像是蛇一样朝着它的屁股蔓延出去。
看起来,她没有杀心,似乎是忽然兴起,想来一个恶作剧,吓一吓这只小狗。
但在那根藤蔓捆住小白之前,京元将其握住。
他在表明他的态度,小白不是玩具,是他养了很久的宠物,小家伙已经很害怕了,不能再这样吓它。
“看不出来你这么护食?”大芸儿收回了藤蔓,淡淡道。
“小白不是食物。”京元摇头,把唐雪和小白都护在身后。
“所以你不吃人也不吃狗?连人类都吃狗肉,为什么你不吃狗?”
“小白是我的宠物,人不会吃自己的宠物。”
“你怀里的那个女人也是你的宠物?”
“她是我的伴侣。”
“伴侣?”
大芸儿视线转移到唐雪身上,细细端详。
“你的意思是,人类男性和人类女性之间,出于繁衍冲动和激素分泌,由双方共同约定的社会性关系?你怎么定义你口中的‘伴侣’关系?她这样孱弱的个体,脱离了人类集群难道能一个人生存下去么?你和她之间的生存模式,一定是你提供给她生活必需品,她则在情绪上取悦你,在我消化的记忆里,这种关系名为供养关系,也叫主宠关系,为什么你要说她是你的伴侣而不是宠物?”
她歪头,做思考状,似乎无法理解,京元口中的“伴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给你听,但是唐雪就是我的伴侣,我把她放在与我平等的位置上。”京元轻声说:“我请求你不要伤害她们,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我都愿意做。”
“所有事情?你把她们放在比你个人还重要的位置上?”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不是你的宠物也不是你的伴侣,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所以我说请求,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个请求...”京元把唐雪的头轻轻放下,把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往上拉了拉:“那么我们就只能开战了。”
话音一落,水管炸开,喷出了血红色的**,将地面覆盖。
同时天花板被掀开了一角,雨幕冲刷着某个巨大的生物,它像是一只长了一万只脚的肥大蠕虫,不知何时攀爬到了这栋楼附近。
它密密麻麻的触角,将天花板掀开,一半的身子钻了进来,像是布条那样垂下,隔在京元和大芸儿之间。
与此同时,京元举起了手中的通讯器,屏幕的光亮了起来。
“我知道它们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从人类部队那里得到了通讯器,我已经和他们通话过,他们本来决定在州山市投放氢弹,你如果吸收了很多人类的记忆,就该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武器,那东西一旦爆炸,我们都会死,你刚才差一点就死了,是我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停下。”
“我们都没办法离开州山市,外面的菌种和我们体内的菌种是截然不同的,我们离开这里,就会被外部的菌种侵入攻击,即便是你也扛不住,人类的部队只是暂时取消了行动,如果你杀死我们,他们再次决定投放氢弹的时候,你就只能在州山市等死。”
“那些人只会相信莪的话,绝不会相信你,所以你该清楚,如果我们起了矛盾,你面临那样的情况,就无计可施了。”
“有道理。”大芸儿赞同道:“你刚才说你什么都愿意做是吧,只要我留她们一条命。”
“对。”
“那我们一起人类的部队全部杀完吧,他们不是相信你么?你就把他们骗出来,让我来分批次地杀,或者想办法让他们露出破绽,让我有机会冲进他们的大本营。”
“我可以不吃人,也可以放你的伴侣和宠物一条活路,但是那些拿枪拿核弹的家伙可不行,他们太可怕了,这样可怕的家伙就得全部杀光,只要你来帮我一起把他们杀光,我就答应你的请求,很划算的交易吧?我说话算话,绝不会违约。”
大芸儿微笑着朝着京元伸出手,不是藤蔓而是她的右手,似乎只要握住她的手,两个人从此就能化身同伙,前面的账一笔勾销。
可京元只觉得凉意冲头,他愣愣地站住,不敢往前迈一步。
“为什么不和我握手?那些人类不是你的宠物,也不是你的伴侣,甚至他们还差一点把氢弹丢下来,把你还有你的宠物伴侣一起炸死,你有什么理由不杀他们?”大芸儿不理解地问。
她的语气很温柔,可却像是魔鬼在说话。
她说她要把几千个人全部杀光的时候,就像是在和京元打招呼,说今天天气真好。
她的行为准则似乎没有感情,只有利益,她就像是一个机械,让京元从心底感觉到心寒。
吃人对她来说是绝端享受的事情,可她说不吃,就可以不吃。
她的所作所为,绝对理智,一切都以利益出发。
答应她的要求么?京元在心里问自己。
几千个和他无干系的人的命,换他和唐雪小白的命。
魔鬼在他耳边说话,如果这样能活命,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天使说,那是几千个人啊,他们都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数字,杀几千人不是杀几千头猪,这是真正的大屠杀,难道他要参与到这场大屠杀之中么?你就没有点道德底线么?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你本来就不是人类呀,就算你在精神上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可你变不成人。”
大芸儿努力地劝说。
“人会觉得血的味道很甜么?人吃活肉会觉得很美味么?人可以断手断脚都不死么?你的器官和身体结构,早就和人类不一样了,我们才是同类。”
“况且人和人之间不也会互相残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互相残杀,我们就不能杀他们?为什么人可以吃狗肉,吃牛肉,吃猪肉,我们就不能吃人肉?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来吧,只要你现在握住我的手,我就当你通过了考核,我不会再说干掉你之类的话,你握住我的手,我们就是一起杀人的伙伴了,杀掉那些人类,我们再一起去把那个大家伙弄死,这片土地就都属于我们了。”
“到时候你想怎么玩你的过家家游戏就怎么玩,玩多久都可以,玩到你养的宠物和伴侣老死,多好啊,她们能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
“如果你还嫌不够,我们杀人的时候,就留下几个人类配种,让他们继续给你生伴侣,生宠物,我和姐姐,都不会对你的爱好插手。”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京元觉得害怕,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在开玩笑。
她从来没和京元开玩笑,玩桌游时,她就没有说一次谎,现在她也不说谎。
终于她把话全部说完了,闭上嘴不再出声。
但右手仍然朝着京元伸出来,静静等待着他上前握住。
京元和她对视,柴火噼里啪啦炸响,大雨磅礴,雨声在耳边冲刷。
那只巨大蠕虫撕裂了雨幕,它疯狂地摆动起来,可无所适从地被某个庞然大物拎了起来,在半空中蠕动,毫无依靠。
风雨太大了,京元到这一刻才看到那个东西的到来。
整个天花板都被掀开了,雨水冲刷到京元的脸上,唐雪也在冷水浇灌中猛然惊醒过来。
京元抱住了她和小白朝着远处跳去,远离雨雾中那个巨大的生命。
地图上没有那家伙的标记,因为它根本不属于这张地图,它是另一张地图的侵入者,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京元能感觉到体内的菌群躁动,从那家伙身上释放的菌群,正在和京元体内的菌群对抗,双方之间的菌群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族群,它是外来者,充满了强烈的攻击性,随时都在朝外释放体内的孢子。
它不是突然出现在这儿的,它在这周边游**了一些时间,只是京元正好和它撞上而已。
雨雾冲刷着它巨人般的体型,它就是一个黑色的巨人,它极长的双臂将蠕虫撕开,张开大嘴,像是挤海绵那样,把蠕虫的体液挤进嘴里。
它是来捕食的,捕食菌兽们体内的菌群。
京元这才意识到,州山市千疮百孔的防御系统崩溃了。
菌株生了很久的病了,病情一直在恶化,它屏蔽外来的菌群足足六年,六年来它的兄弟姐妹一直在进化,它却止步不前,它是最弱小的那个,最弱小的那个就要遭到淘汰,被它的同类吞噬,它的领地要被重新划分。
所以这个春季,才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所以母体才会提前孵化,变成一个早产儿。
因为它坚持不住了,仅凭一圈的荆棘树屏障,不能再诱骗它的兄弟姐妹无视它,防线已经破了口子,入侵者从口子里钻了进来,它们像是闻到甜味的蚜虫,密密麻麻从破口里钻了进来,要来吸食这片土地上的甜水。
它会死的很快,就像是被潮水淹没一样,在挣扎中溺亡。
这是临死前的挣扎啊,再不做些什么,它就会死。
一切都是因为它的免疫系统不工作,它都快死了,它的免疫细胞还在无所事事地发呆闲逛。
它连它免疫系统里最有能力的菌兽都调动不了,因为这部分权限掌握在一个爱玩过家家的傻子手里,它想尽办法要把权限夺回来,却做不到。
京元的地图失灵,并不是只是因为他的视野被菌主局限,这只是一部分,整个系统都遭受了攻击,攻击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开始了。
即便氢弹不爆炸,这座城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不需要一两月,入侵者出现在市中心,说明州山市的菌株已经是濒死状态了,它一旦死掉,这片土地就会被瓜分。
直至此刻,京元才明白了这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