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叮一声响,升降梯稳稳地停住了。
林三酒的手指始终重重按在关闭键上,亮光染得她指尖皮肤泛白。她压低了呼吸,侧耳听去,发觉门外一点声息都没有,似乎没有人在。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被血溅成了一只花羊的男人,此时正笔直地站在升降梯门口正中央,只有眼珠不断往门上扫来扫去。
【受到爱意包裹的果核】
如同置身于爱人的双臂之中一样,果核也被梨肉密不透风、紧紧地包裹在中央,受到了梨子成长过程期间最小心的呵护。如果我也能像果核一样能被包裹住就好了,外面的风雨再也进不来了,多安全啊……一个在末日世界中流浪的枯瘦女孩,自怨自艾又悲凉地想道。
她死了以后,这个能力就出现了。
凡是被果核效果击中的人,都会一动也不能动地被包裹在层层无形物质里头,如同果核一样享受着最全面厚实的保护。当然了,没见过哪个梨子是会自己来回走动的,所以被包裹以后也只能原地站着,演示一颗梨子短暂的一生——即五分钟。
被包成果核以后,外界的进化能力攻击全部失灵,毕竟梨子可不会因为什么【我与你的心灵共振】一类能力而产生反应。不过,物理攻击却依然可以作用在果肉上;一层一层用刀削,最后总会削到果核的……
唔……物品效果似乎与当初那位姑娘的初衷不大一样,但是不管了,就这样吧。
林三酒回头看了看羊脸男人,后者那张老像是喘不上来气似的软长脸,此时也绷紧了,牢牢盯着升降梯门。
看来他也知道,他的性命就取决于接下来的这几秒钟了。
林三酒侧身站在门旁,紧贴着升降梯壁,缓缓松开了手指。
电梯门刚打开了一条缝,白色灯光顿时泄了进来——当羊脸男人下意识抬起眼睛的那一刹那,几支黑影划破了白光,如同滴落水中的墨点,蓦地在他眼前散**开了。
那些墨点似的黑影到底是什么,林三酒没有来得及看。她一拧身半躲在羊脸男人身后,抬腿就是一脚——隔了一层层鬼知道是什么的无形物质,她的靴子底看起来好像落在了空气上;紧接着,羊脸男人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惊呼,凌空被踹离了地面,正好摔着跟头从徐徐打开的电梯门中间滚了出去。
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在电梯门外响了起来,但因为那一瞬间实在太短了,语言中枢甚至没来得及将想法化作声音——下一秒,林三酒已经猫着腰扑出了电梯。
“是后面的!”
惊呼终于化作了语言,但对于有了一张人形盾牌的林三酒来说,先机已经被捏进了她的手里。“纯触”蓦地张开、铺满了半个厅,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好几个能力释放时激起的气流急急划过半空,如同鸥鸟掠过海面。那几声轻轻的“噗嗤”响刚一落在羊脸男人身上,还不等能力生效,她立即踏步闪身而出,重重一挥手上另一条浴巾,第二个封锁能力效果就被她给甩了出去。
【网络长城】
这还用介绍吗?就不了吧。
与其说它是一个封锁效果,不如说它是一个隔离效果。对面那几个进化者才刚刚朝着羊脸男人放出了能力,一时间不是没有冷却,就是收不回来;等有人伸手去掏特殊物品的时候,【网络长城】早已经当头压下,将那人吞进了体内——那进化者仿佛被吞进了一块半透明果冻里,眨了眨眼,面色缓缓浮起了迷茫。有两个人反应不慢,及时后退一步没被压个正着,却也被牢牢地堵在了【网络长城】后面。
林三酒没忘了重新把浴巾收好,这才打量了一圈众人。隔着半透明的【网络长城】,那两三个人的脸看起来都有点儿犯傻。
“怎么才通知了这么几个人上来拦我?”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正要迈步就走,忽然又掉头走进升降梯,捡起那条小腿,将它扔在了羊脸男人身上。
“别弄丢了,”林三酒低声说,声音里含着冷冷的、体贴的残酷:“把腿还给那个人。”
要是这艘船上有个合适医生,那个人的腿就还不算完全废了。
羊脸男人一脸惊诧地瞪着她。
不愿再多浪费一点儿时间,林三酒转身朝走廊深处拔腿就跑。她一边跑,一边在脑海中对比着地图,试图找出刚才那个工具间到底是在哪个方向;波西米亚应该早就捡回了面具,也许两人能在路上撞见。
越海号实在太大了,三层又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厅廊门道;她不得不接连走了好几次回头路,试探着转了几个弯,这才总算再次看见了工具间的窄门——好在大部分进化者都被紧急召集了起来,她这一路上没有几个人挡路。
“波西米亚!”
她已经丢掉了负担、根本不再顾忌了;因此这一声叫得十分清亮,来回碰撞着走廊墙壁**了开去。
但四下一望,既没有波西米亚的影子,也没有她的回音。
看来是已经拿上面具走了?
她扫了一眼工具间的窄门,刚要伸手拉它,又突然顿住了——她原本是想看看面具是不是还在里头的。此时灰白色的窄铁门紧密地贴合在墙上,里头无声无息,连“纯触”也没有察觉里面有什么声响。
……让她产生了一点儿轻微紧张的来源,连她自己也说不好是不是工具间。
【防护力场】轻轻一亮,蜜糖色的一只左手就伸向了窄门。负责战斗的右手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一发现不对就能够立即吐出一股意识力——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走廊远处一阵脚步声叫她蓦地抬起了头。
一个生着张长方形脸的男人,步伐匆匆地从走廊口露了头,目不斜视地直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三酒一怔,立即反应了过来:“等等!”
这个人一定是奥克托的室友——奥克托已经发现他还活着了,总不可能仍然维持着室友的脸。
她又喊了他一句,几步从工具间门口退了回来,匆匆朝他走去:“是我,你还记得我吧?”
长方形脸猛地顿下脚望了她一眼,表情仿佛一块砖头似的凝滞不动,好像忘了两个人曾经交谈过一次。
这个表情……有点眼熟。
就在她微微皱起眉头的同一时间,走廊另一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与人声——五个似乎正在进行临时巡逻的男女进化者,正一边交谈一边朝二人走来;林三酒咬了咬嘴唇,微微别过头,目光在奥克托室友背后扫了一圈。
这里没有弯道岔路,如果顺着这条笔直走廊离开的话,他们得在身后咬上好一会儿;如果他们是听见消息冲着自己来的,不如干脆直接动手。
“前面的,”为首一个男人朝他们喊了一声,“留一留脚!我们接到通知要找个人,是个女的——”
他的声音说到这儿,就忽然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林三酒甚至能感觉到他愣愣的目光烧在自己后背上:“个子很高……”
“就是她!”
另一个女声叫了一句,声音尖尖的、脆脆的。“快,快抓住——”
就现在!
她的心念一动,却没料到自己竟然还是比人晚了一步。
林三酒甚至没有来得及留意长方形脸究竟干了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只知道在她的余光中,长方形脸的影子似乎花了一下——紧接着,一片白光就淹没了她的视野,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当她心脏一紧、以为自己遭到了对方攻击时,紧接着却发现身上【防护力场】没有被任何东西碰着的迹象;在白光强盛、视力失灵的这么短短几秒间,林三酒顺着记忆中墙壁的方向急退几步,想将后背靠在墙上,至少争取到一个安全的方向。
紧接着,她却“砰”地一下撞在了一个软软热热的东西上。
毫无疑问,那也是一个人。
林三酒立即向旁边一跃——就在这时,白光霎时像舞台帷幕般落了下去,一切景象重又回归了色彩与形状。
……只不过,这些色彩与形状却和刚才不大一样了。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绿水浸没了自己的脚腕,轻柔的水波一阵一阵地推上她的腿。裤管和鞋子都被泡得湿透了,好像已经在这儿泡了好长时间似的。越海号的走廊、构造与陈设都像梦一般消退得无影无踪;绿树掩映在遥遥的对岸,云影在水汽中氤氲,宁静水面微微地皱着、松了,又皱了起来。
另外五个人与她一样,此时都站在水里,一个比一个愣神。
这个场景,这个体验,除了唯一一个答案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解释了。
但是,偏偏这个答案太不可能了。
“我……我们怎么可能进了副本?”刚才那个声音尖尖脆脆的女人,不可思议地放轻了声气问道。“我们现在……明明在太空里!”
“是你吗——”为首那人急忙一转身,水声在他脚下哗啦啦地一响。他眉毛眼角都吊了起来,按捺着隐隐的激动:“是不是你干的?你有副本特殊物品?”
林三酒急忙抬头看了一圈,发现长方形脸无影无踪了。这片湖蔓延极远,边岸上树影森森;有可能是他藏在了什么地方,也有可能是他早已离开了。
他是怎么办到的?难道像【可爱多,留住缤纷时光】这种珍稀道具,已经到了人手一件的地步?
世界上偏偏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回答问题!”一个留着整齐短发、长容脸的女人,手里握紧了一个什么东西,朝她抬高声音问道:“我有特殊物品,可以鉴定你的回答真伪!你是不是有副本特殊物品?”
“是,”既然对方可以辨别真伪,林三酒也没有什么否认的必要了:“但不是我干的。”
另外几个进化者一起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握着特殊物品的女人。她那张长长的、有点儿寡淡的脸,与向下紧紧抿着的嘴角,一起形成了严肃认真的神色,总让人觉得,每个人小时候都曾经遇见过这么一位班长。
班长赶紧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特殊物品,随后抬眼看了看她的同伴们。
“她的确手里有一件副本物品,”班长像是宣布要做大扫除一样,“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她把我们扯进副本的。”
“怎么会?”林三酒皱起眉毛:“你不是可以辨别真假吗?”
“我的道具每天只能辨别一句谎言,”班长立刻板着脸说,目光依然停留在同伴身上:“而且必须是我提问后的那一个对应回答。我只问了你是不是有物品,没问你是不是你干的,所以……”
怎么偏偏就有这么巧的事?
林三酒猛地想起来,暗骂一声,关掉了【无巧不成书】。
“公园游湖,不是很开心的一件事吗?”
不知从哪儿响起来的一个声音,悠悠地随风飘进了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