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干什么?”
隧道转过头,两腮像深洞一样黑幽幽地陷进去,在黎明的天光下看起来仿佛一颗戴着眼镜的骷髅头:“独角,该走了!”
林三酒一个激灵,刚要抬头,猛然想起来独角是一个永远面无表情的男人——她生怕自己脸上仍残存着刚才的惊讶,只好微微低着头,尽量平稳地应了一声:“噢,我知道了。”
这群人竟然是来自兵工厂?
难道斯巴安和这件事有关系?
她满腹疑虑,回头看了一眼卧鱼,正好与他一双圆溜溜、弹珠一样的眼睛正对上了。卧鱼此时正被棒棒糖一手揪住领子、拖着往前走,趁着没人注意,他赶忙朝她挤了挤眼睛,刚才那番惊恐之色已经消退了不少;林三酒计划成功实施,似乎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他却不知道,眼下还有另一个危机正等待着她。
隧道虽然刚才说的是“回兵工厂”,林三酒走着走着却不由一愣,发现他们竟是朝树林去的——她一思索,随即明白过来:这行人中起码有两个都踩上了她的副本,隧道想必是打算进树林,回收她留在原地的【可爱多,留住缤纷时光】。
她忍住满心焦虑,刻意压住步子,跟在了最后头。
“火臂,”隧道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把东西都收起来。”
高个子嗓音沉沉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弯腰去拔感知仪。他打开那个装着“铁筷子”的行囊,不知在里头按住了一个什么装置,登时荒原上所有的鹅黄色灯光一齐灭了;感知仪一根接一根地破土而起,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一样,迅速划开草丛、朝他脚下飞聚而来。
几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在金属撞击石块时的铛铛乱响之中,她听见卧鱼低声嘀咕了一句:“把蜂后用在这儿……真浪费。”
“闭嘴,”棒棒糖猛地一推他,“有人问你话么?”
她似乎因为让林三酒跑了而生了一肚子怨气,冷笑一声:“要不是我懒得背你,你早就被打昏过去了。”
林三酒心中一动,立即升起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隧道这时忽然转头瞥了她一眼。
他的一双眼镜片在黎明蛋青色的天光中,泛起两片方形白芒,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棒棒糖,”隧道转开目光,朝那女孩皱起眉头:“刚才的话,不是你这一型该说的。”
棒棒糖认错一般垂下了头;但那只尖尖的、往外耸起的下巴,却表明了她的另一种态度。
过了几秒,她突然开了口:“这里又没有别人。”
卧鱼对她来说好像不算作人——卧鱼脸色不大好看,动了动嘴巴,终于没说话。
“这次没有别人,下次说不定就有了。”隧道的语气严厉了起来,“规矩就是规矩,你养成了随口乱说的习惯怎么行?”
“我都是这个样子了——”棒棒糖忍不住抬高嗓门,然而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她忽然也瞥了林三酒一眼,随即极不情愿似的硬生生改了口:“我知道了。我会加小心的。”
隧道沉默地转过头,却将矛头对准了林三酒:“独角。”
正在默默计算时间的林三酒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做好你分内的事,”戴眼镜的男人听起来很不满意,“否则我不必也破型教训她了。”
破型?
什么意思?独角的分内之事又是什么?
林三酒知道自己不能把茫然表露在脸上,闻言只能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当几人重归沉默、继续涉草前行以后,她低声对棒棒糖说:“让我来吧。”
女孩子一愣:“什么?”
在天光逐渐明亮起来以后,林三酒发现她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妆。她的下巴虽然尖,却并不像一开始看上去时那么尖得过分,仿佛把巫婆的鼻子装错了地方似的——之所以有这个错觉,是因为她在下巴两侧打了极重、极黑的阴影粉,光线不好或离得远时,她的下巴看起来就尖长得诡异了。
她肯定不是为了美才这样干的——正如独角肯定也不是为了美,才把自己面孔涂白一样。
“把他给我,”林三酒尽量说得简短,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会露出马脚。“我比你高,抓着他方便。”
“你也要破型了么?”棒棒糖重重扫了她一眼,无声地一笑。她转过头,盯着前方隧道的背影,一把将卧鱼推进了她的胳膊里。“给你。”
别看卧鱼战力不行,却很机灵;林三酒刚刚作势一手刀劈在他的脖颈上,他就立刻软下脖子,瘫在了她身上。
肩膀上多了一个人,她慢吞吞地走在最后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别急着高兴,”在起风的时候,趁着草丛摇摆的轻响,她用气声对卧鱼说道:“大麻烦要来了。”
卧鱼微微转了转脖子,又马上垂了下去,脑袋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看起来很逼真。
“这个变形能力,我只能维持五分钟。”林三酒的声音小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现在……可能只剩一分钟不到了。”
静了半秒,卧鱼好像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身体登时僵硬了,垂在半空里的手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微微颤抖起来。
看来他很清楚,一旦林三酒能力失效、恢复成了自己原本的面貌,二人就会再次落入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境况中——甚至比刚才更危急。
“别慌!”
林三酒看他抖得不成样子,急忙借着咳嗽一声的样子,低低训了一句。
“我有一个办法,能为我们争取到一点时间。”她说到这儿,一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却不由微微犹疑起来。
真要那么办不可么?
然而她此刻压根就没有思前想后的机会了;还不等她下定决心,【皮格马利翁项圈】正好赶在这时渐渐地凉了下去——她一低头,就再次看见了从自己脸庞边垂下来的碎发。
她恢复本来样貌了。
前方三人离她只有一臂之遥,只要有人现在回一次头,就会发现自己身后跟着的竟然是一个敌人。
林三酒浑身紧绷起来,顿时一声也不再出了,连迈步都与前方几人保持着同一频率;卧鱼也随即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似乎几次想要扭动起来,都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手指尖抖得更厉害了。
“我说跑,你就跑,听见没?”她把卧鱼从肩膀上放下来,凑近他耳旁低声说道。
年轻男人双颊发颤地使劲点了点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三人背影,总算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林三酒吞下一口口水,叫出了一张卡片。
一个画师登时咕咚一下摔在地上,慌慌忙忙地拎着油漆桶站了起来。虽然他架好画架只是一眨眼的事,却仍然发出了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令火臂和棒棒糖都狐疑地回过了头。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乍然出现的林三酒以及画师身上时,二人同时微微一睁眼睛,面上浮起了近乎如出一辙的惊讶——任何人在遇见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时,都会先被震惊占去一段时间,不管“这段时间”有多么短暂细微,哪怕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间。
林三酒早有准备,抓住二人还来不及反应的这一瞬间,猛然扑了上去,一掌击在离她更近的棒棒糖身上——【天边闪亮的一声叮】顿时发动,将她从原处拔地而起,高高扔入天空;伴随着她越来越远的惊叫声,女孩子“叮”地一声,化作了一颗天边的光点。
直到她被解决,她甚至都没有一个机会用上她的裙子。
“跑!”
一击成功,林三酒的余光立刻捕捉到了一个向她猛扑而来的庞大影子;她毫不恋战,大吼一声,抓起卧鱼的胳膊就朝山林处冲了出去。
“你是谁?”
身后响起了隧道冲着画师发出的一声厉喝——人形特殊物品十分少见,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兵工厂成员,还是在乍看之下把画师当成了进化者。
要是这个误会能再他耽误几秒,那就更好了!
火臂噔噔的脚步声紧紧咬在林三酒后头,显然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就与隧道做好了分工;她脚下加速、回手一鞭,朝高大男人甩出去了一股小型飓风。
“你怎么也朝那儿跑啊!”年轻男人被她半拽半夹着往前冲,刚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喊了一句:“他、他们就是要去那儿——”
林三酒压根没有理会他。
那股小型飓风压根没能阻挡住火臂,他不过顿了一顿,随即再次猛扑上来,远远朝她举起了一条手臂。他手臂上的钢铁部件缝隙中,像上次一样乍然亮起了一线白光。
就在白光即将彻底绽放的这个关头,远处忽然响起了隧道的一声怒叫;他好像终于发现了画师的真相,却也晚了——那个画师唰唰几笔就完成了这一片空旷荒原的图作,唯独留下了两个人形空白。
即使是火臂那么高大的身体,他也抵挡不了画布强大的吸力,双腿猛然浮了空,整个人笔直地朝后飞了出去。他的脸色一瞬间白得吓人,手臂上的钢铁部件突然全数伸展开,像一根长钩子一样深深扎进了地面;隧道虽然也没有被吸进画面中去,却也不比他好多少,身体趴伏在地面上,不知正靠什么支撑着,一点点地被拉向了画师。
“太好了!”卧鱼又惊又喜,“成功了!”
“早着呢,”林三酒喘息着答了一句,脚步猛然一刹。昏迷不醒的独角正躺在草丛之间,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同伴们正在半空中死死抵抗着一张画布的吸引力。
“弄醒他!”林三酒吩咐一声,一边紧紧盯着画师的方向,一边将【妙手空空】按在了独角的胸口上。
“干、干什么?”
“让他带我们去兵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