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一句话悠悠地飘散在空气里的时候,那人影的一只赤脚也迈进了门槛里。

还不等那一只光脚板落在地面上,林三酒只觉身边气流一鼓,不远处棺材旁边的那几具尸体之中,已经有两个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向了灵堂一侧的窗户——然而这儿毕竟不是一间真正的木屋,二人重重一声相继撞在窗棂上,明明眼前什么遮挡都没有,却就是连手也伸不出去。

要不是有他们这一撞,只怕林三酒还真悟不过来这窗户是个摆设。

“啊哟,”那人走进门来,轻轻叫了一声,伸手捂住嘴巴,“撞疼了吧?不影响一会儿比赛吧?”

那两具尸体弯腰弓背地从窗边滑下来,半晌直不起身,显然都撞得不轻;闻言,其中一个瘦小的噔噔退了两步,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尸体却忙一边点头、一边后退,一边向来人笑道:“不疼,不影响……我一定为了您积极参加比赛。”

宙斯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了喷气似的一声,挑起了一个笑。

一裘长长的白丝袍像水一样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滑落下来,**出了他的半边胸膛,肌肉皮肤结实得几乎要发光一般,身材看上去也比常人大出了整整一号。

他身量太高了,此时像是一个成年人钻进了孩子的玩具城堡,即使低着头,后脑勺还是紧紧地贴在天花板上,每走一步就摩擦得头发沙沙作响——林三酒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立即低下了目光。

不是因为她害怕对方发现,而是她实在不愿意盯着宙斯的脸看太长时间。

论五官来说,实在很难挑出宙斯的毛病来:他生了一头浅棕鬈发,大眼睛深邃明亮,鼻梁笔直高挺……不论是哪一个单拎出来,都称得上十分好看。

……如果单拎出来的话。

林三酒并不是唯一一个避开了宙斯面孔的人。

其他几个正全副戒备的尸体,虽然目光一刻也没敢从宙斯身上挪开,却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是抬起来、正对着他的脸的——大概都是在匆匆看过一眼之后,就像林三酒一样,再也不想多看他了。

“诶哟,大家怎么这样安静呀?”

宙斯那双巨大的眼睛在屋里滚了一滚,好像眼珠子随时都能从眼眶里掉出来,从一只眼眶里滑进另一只眼眶里似的——毕竟它们紧紧相挨,内眼角几乎都快要碰上了彼此。

“见到了你们朝思暮想的神,你们的反应就是这么平淡的吗?”宙斯幽怨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你们参赛,不是因为想见我吗?”

刚才那个试图从窗户逃出去的胖大尸体,立刻“呱唧呱唧”地鼓起掌来,声音清脆得吓了另外几人一跳;林三酒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发现那粗壮尸体的额头上甚至都冒起了冷汗,一张脸上吓得尸斑激增。

“太荣幸了,我们真是太荣幸了!”胖尸体一面鼓掌,一面叫道,还不忘又鞠了一个躬:“做梦也没想到能见到您本尊!”

趁着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林三酒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宙斯泛起了一个近乎慈爱——或许他是这么认为的——的笑容,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除了嘴角处的皮肉被一层一层地叠了起来、高高地堆积在脸颊上之外,看起来十分正常。

“好,很好。”他清清嗓子,扶了一下即将从肩头上滑落下去的白丝长袍,小麦色肌肤闪烁着与白袍对比鲜明的光泽。单看身体的话,他看起来确实健美得如同一个古希腊神祗,只是不能将目光挪到他的脸上罢了——“我的健儿们,我今日降临在你们面前,是因为听见了你们之中某个人虔诚的声音。”

几具尸体互相戒备地看了一眼。

林三酒立即止住了步子,在另外几人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立住了。礼包和灵魂女王拎着她的鸟笼,低着头站在她的身后,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你们快来问我是怎么回事呀!”宙斯突然拔高声音,甜腻腻地尖叫一声,惊得众人心脏差点跳出来:“你们怎么这么不会看脸色!”

其余几具尸体都惊得楞在了原地,一个个在沉默里攥紧了各自的手,显然都握着一些防身的东西;唯有那胖大尸体又一次拍起手掌捧场道:“您没说完,我们岂敢随意打断,请您告诉我们吧!”

“你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宙斯柔和地望了他一眼,抬起了一只手;那胖大尸体激灵一震,咚咚地退开了两步,这才发现宙斯只是翘起了一根兰花指,慢慢地在屋里划了一个圈——终于停在了林三酒的方向上。

“是你,我虔诚的孩子。”他一双巨大眼睛里亮晶晶地,向她张开了手臂,“你见到了我,你一定很激动吧?”

在一瞬间里,林三酒就被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给笼住了——她只觉自己血液都流得快了一倍,飞快地四下扫了一圈,紧盯着宙斯的喉咙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当你与友人交谈的时候,曾经表达过你想要赢得第一名,并觐见最高神宙斯的意思对吧?我听了很受感动嘛,现在还这么虔诚的人不多了,因此特地一路找到了你。”宙斯说到这儿,又在脸颊上挤出了无数层皮,裂出了一个笑容:“怎么样,你如今见到我了哦,有什么想法?”

有个屁想法!

林三酒脑子里几乎都成了一团浆糊,一时间心中来来去去除了几句骂人的脏话,竟连一个应对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唯有一个念头忽然变得特别鲜明——她不由转过头,望了一眼灵堂后方倒在地上的店主尸体。

这么说来,难道是因为她来这儿住了一晚,这才害得这个店主丢了性命?

她忽然升起一股钻心的愧疚来,不得不使劲压了下去,这才微微喘出了一口气。

“那、那个……请问,不是必须要赢得最多的第一名,才能见到最高神吗?”

一个熟悉的嗓音,激灵一下惊得林三酒回过了神——正是季山青。她正要喝止住他的时候,礼包已经又开口说了下去:“怎么我姐连一个冠军也没拿到,就……就见到你了……?”

宙斯笑容不减,眼睛弯弯地眯了起来:“因为她虔诚。”

“许愿要赢得比赛的人应该有很多吧?怎么偏偏找上了我姐姐呢?”礼包见宙斯竟然真的有问有答——尽管那答案与狗屁相差无几——不禁又问了一句。

“是有几个,”宙斯一甩自己棕亮的鬈发,声音透着几分女气:“我也不是只找上了她嘛。所有希望见到我的人,我都知道,而且也都找到了。接下来,我要把你们统一带到一个新赛场上去,在那儿胜出的人,才能真正获得我的神宠。”

林三酒与礼包飞快地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死人脸上发现了惊异之色。

“我……我明白了!”季山青咽了一口口水,“怪不得……怪不得石墙上只是含糊地写了一句赢得比赛最多的人就可以觐见最高神……我早就觉得奇怪了!”

礼包一转头,将那张破破烂烂的小脸对准林三酒,颇有几分急切地道:“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传送、参赛、休息……肯定各有各的时间,假如人数一多的话,根本就对不上,没有一个统一的时段。这样一来的话,还谈什么比较冠军的数量?但是我听他这么一说,如果是把所有想要赢得比赛的人都单拿出来,在别的地方重新组一场比赛的话,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看着像是在给林三酒解释规则,但一边说,一边却还悄悄冲她使了一个眼色。林三酒一怔,顿时明白了——眼下她一个人,却带着礼包和灵魂女王,难免首尾难顾,决不能在这时与宙斯起了冲突。

她抬起头,目光避过了宙斯的脸,轻声问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把每一个想赢得比赛的人都找来,对么?”

宙斯翘起一只兰花指放在脸颊上,点了点头。

“我……我还有一个朋友,他也很希望赢得比赛,觐见最高神宙斯。”林三酒稳住了呼吸,尽量平静地对他说道:“你让这些无关的人走吧,再让我给店主收收尸……我就带你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