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跑,作为一个最常见、最安全的运动项目之一,在神之爱这个小型赛区里吸引了一大部分选手——总数才不到一百人,报名参加赛跑的,居然就有四十五个。
呼了一口气,林三酒抬头看了一眼白雾茫茫的天空。
在人人都戴好了号码牌之后,跑道也一条接一条地延展开来,扩充成与人数相对应的数量;林三酒与灵魂女王的号码数字大,她们的跑道已经处在最边缘了,光是一路走过来,就花了好几分钟。
等一人一虫站好了,她不由转眼打量了一下身边的选手。
清晨的气温很低,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吹得人皮肤酥酥麻麻地泛着鸡皮疙瘩。同样是从神之爱来的进化者,却似乎没有一个人对头上一模一样的白雾天空感到奇怪;离她最近的38号选手,甚至连眼皮都是半垂着的——那人干干瘦瘦,如同一截木头板子,头发也脏乱粘结在一起;要不是他还有一把同样脏的胡子,甚至叫人分不出男女。
“你好,”林三酒想了想,冲他喊了一声。
那胡子男人朝她的方向掀了一下眼皮,一声也没吭。他这态度不像傲慢,反倒令林三酒想起了非洲炎炎烈日下的动物,仿佛精力全被烤干了,即使有苍蝇落在了脸上,也不会眨一眨眼。
“你在这个世界多久了?”林三酒招呼道。
胡子男人顿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半年多了。”
林三酒点点头,尽量友善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她并不奇怪对方愿意跟自己搭话——她在参赛前仔细看过规则,事实上,虽然大家看起来似乎是竞争关系,但实际上就算选手跑成最后一名,没拿着名次,但只要跑完了全程也不会有来自奥林匹克的任何惩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跑下来就能保住性命了,又何必互相为敌?
至于那些一门心思、不择手段要胜出见宙斯的人,只要让他们赢了就行了!
“我是刚来的,请问这比赛有什么讲究?要是你能告诉我该注意点什么,那就更感激不尽了。”她压低声音轻轻地问了一句。
大胡子这一回只翻了一下眼皮,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好像根本不愿意把精力花在说话上。
“你告诉我消息,比赛的时候我也会尽力帮你一把,咱们互利互惠,怎么样?”她等了几秒,又追着问了一句——这一次,大胡子的脸上总算是泛起了一点活气,微微张开了嘴。
林三酒心中一喜,然而还不等那大胡子出声,一声号角突然重重地撕破了清晨的空气——她浑身一震,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那声音代表了什么意思,眼前已经一花,风呼地一下从脸前卷了过去;灵魂女王叫了一声“跑啊!”,林三酒这才猛地一激灵,急忙拧身拔步,迅速冲出了起跑线。
但仅仅是晚了那么一个瞬间,她已经落下了其他选手一大截。
别看那些选手刚才还一副丧尸般、有气无力的样子,号角声一起,登时一个个都像是燃烧起了性命一般,拿出了自己最大的速度;没有一个人敢慢下来分毫,那模样好像他们宁可立刻跑死了,也不能落到后面一样——即使是速度远超常人的林三酒,竟然一时半会儿也没能追上去。
如果有人坐在观众席里看比赛的话,这四十五个选手只能是一眨眼间就晃过去了的虚影;这儿并不是传统的千米赛道,否则号角声响过以后的几秒钟里就能分出胜负了。
然而脚下的赛道,却长得几乎没有边际——它们仿佛会随着进化者的脚步,而无限地朝前延伸着,根本不知道跑到何时才算终点。
“比、比赛还长着呢,”灵魂女王气喘吁吁地高声叫道,“这帮人疯了?现在就跑这么快,接下来就没力气了!”
它不太擅长跑步,因此与林三酒一起落在了人群后方。四十五个选手拉成了不规则的一条长方形,与她们一起殿后的,还有一个体型巨大的胖子——那胖子离她们隔了二十多条跑道,看起来依旧像一个火车头大小的白果冻,跑起来的时候,浑身皮肉都在一波一**地发颤。
对于林三酒来说,她再加一加速差不多就能追上去,但是灵魂女王可就不行了——瞧它那副人皮都几乎快要被风从头上吹下去的样子,显然已经使尽了全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大部队抛下了。
眯着眼看了看前方一个比一个拼命的背影,林三酒转头对大肉虫喊道:“怪不得他们一个个都是精疲力尽的样子——这已经不是透支身体了,这完全是在自杀!”
“呼、呼啊……”灵魂女王又跑了一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跟在林三酒脚跟后头,半晌才憋出来几个字:“你、你还管他们!”
“我不明白,他们明明可以慢点跑啊,”林三酒皱着眉头,气息还很稳定均匀,甚至连脸都不大红:“规则里写得清清楚楚,拿不到名次也没有任何惩罚……”
她没有得到回应,因为灵魂女王突然垮下了脸皮。
它简直像是放弃了稳住人皮的努力,眼睛所在的两个洞孔中突然一下黑了,随即又被填上了什么红红的肉色——一个大肉虫的形状在人皮里转了一个圈,从耳朵眼处的洞里往后扫了一眼。
这一幕,真是活生生的恐怖片——不等林三酒出声问它,灵魂女王又突然在皮囊内转了回来,眼睛五官都重新对准了相应孔洞,大喊了一声:“快点跑!”
林三酒后背上登时汗毛一乍,叫道:“怎么了?”
“你自己看!”
林三酒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目光刚一落在身后那急速赶来的淡淡光影上,二话不说,噔噔加快了几步,一把抄起灵魂女王,扛在肩膀上就往前冲了出去。
怪不得那些选手都跟疯了似的往前跑,原来是后面有蹊跷!
灵魂女王被她扔在了肩头上,一双眼睛正好直直盯着后方;它不必自己跑了,也能喘上气了,一路高叫着催促道:“快跑!越来越近了!”
“那到底是什么?”速度一快,风登时猛烈起来,急速打在林三酒脸上,叫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好东西!瞧着像是一道透明的光波,但是它经过的地方,地面都会变一下形,每条跑道上都……啊啊,快快,那玩意又近了!”
林三酒心脏一紧,立即伏低了身子,用出了她毫无保留、力所能及的最大速度。
迎面刮来的风,刺得她皮肤都在发疼——这样的高速奔跑,对于林三酒自己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然而不仅脚下的跑道依然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着,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甚至好像连背后那一片古怪的透明光波都甩不掉。
五脏六腑灼烫地燃烧了起来,林三酒感觉自己一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但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勉强与背后光波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罢了。
“啊,那胖子,那胖子!”灵魂女王突然叫了一声,“那胖子被光波碰上了!”
它话音刚一响起,远处跑道上登时响起了一声惊叫;林三酒死死咬着牙,猛然一个加速,这才给自己挣出了一点回头的空隙。
正如女王所说,那个巨大的白胖子果然因为速度不够快,被身后追上来的透明光影一下子罩住了身体——确切地说,因为他实在太胖太厚了,只罩住了身体的后半边。
接下来的景象,简直就像是一场幻觉,一场用人类理智无法解释的噩梦。
从起跑线一路延伸过来的光波之中,突然现出了无数个白胖子的身影。他们并非真人,看起来更像是幻影,但看上去每一个都如此真实——
这是一个非常难以描述的景象:从起跑线起,每一步的距离上,此时都出现了一个静止不动的“白胖子”:第一个白胖子刚迈出了左脚,第二个左脚落了地,第三个重心转移到了前方,第四个的右脚抬了起来……
就像是画在书页边角上的小人,每一张画的动作都不同的话,一翻起来就成了一个最原始的卡通了;只不过不同的是,每一个动作步骤的白胖子,此时都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挤出去了远远一路——很显然,是光波重现了他们。
这个时候,最前头的那个白胖子虽然被凝住了半边身体,不能再跑了,但仍然还活着——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甚至还没弄明白情况。他急忙伸手入怀,似乎想掏一个什么东西出来,背后的光波却恰好在这时忽然一亮。
紧接着,白胖子背后那一排长长的、无数个“白胖子”,就嗖地一下朝前方冲压了过去——
当光波瞬地一暗、消失无踪的时候,那么长一路的“白胖子”们,就全部都融进、挤进了真正白胖子的后背里——他看起来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列人肉火车,只不过后背后长长一条颜色各异的人肉条儿,全是他自己。
当他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时,白胖子前半个身体上,甚至还有一点儿生命的反应——只不过,这一点反应也迅速地消亡了。
林三酒浑身如坠冰窖。虽然她双腿仍然在机械性地往前跑,但脑子里却像是罢工了似的一片空白:“那、那是什么……?”她吃吃地问了一声,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速度比刚才已经慢下来了。
“我不知道,但是你快跑啊!”
灵魂女王也刚刚才从震惊中缓过了神,再一抬眼,几乎吓得魂都飞了——那光波正在离二人十米远的地方,一闪一闪地令大地都变了形;只要它再稍微快一点儿,她们就要步上那白胖子的后尘了。
林三酒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口水,拼命地重新捡起了速度,急急地往前赶;但是她几次耽搁时间,这段距离眼看着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过来的了——再一望前方,刚才那些就在疯跑的选手们,似乎脑后都长了眼睛,即使无人回头,也纷纷用上了各种物品、各式手段来加快速度,一时间他们的影子几乎都变成了天边蚂蚁般的小点儿。
“跑跑跑!再快一点!顶多五米了!”
灵魂女王高声催促道,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它一边喊,一边道:“都是你不让我穿那姑娘!要不咱们就有那个什么火箭了!”
火箭!
林三酒像被电打了一下,顿时被提醒了——她一时间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手段,立即朝灵魂女王吼了一声:“快点,描述一个能像火箭一样立刻给咱们加速的能力!”
大肉虫在关键时刻,总算没有叫她失望——在那光影即将挨上林三酒的后脚跟时,一人一虫突然冲天而起,裹着疾风远远朝地平线激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