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银亮的反光,让林三酒眼睛都微微地不适起来;使劲闭了几次眼,这才缓解了不少。

叹了一口气,她的目光在身周流连起来。

自从被莫名其妙地吸了进来以后,她一时不敢妄动,在原地谨慎地呆了好几分钟;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作为星空游乐园的终点,哈哈镜世界里竟然连半个文字解说都没有。

不管怎么找,触目所及的地方,只有一片又一片拼接而成的镜子;无数个各种模样、各种角度、高矮胖瘦不同的林三酒,此时都正在无边无际的镜子倒影里,整齐划一地做着相同的动作。

规则、提示、玩法,如何找到终点礼包……这种种未知,显然全要林三酒自己去摸索。

“先不说我到底是怎么穿过钻石的,”她沉吟着自言自语道,“……从刚才入场的过程看,似乎必须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才能进来。”

在几人结伴寻找入口的时候,钻石上什么异样也没有;一直到他们分开之后,才一个接一个地不见了。这也就是说,人偶师他们三个此时一定也正在这个哈哈镜世界里的某一处。

“其次……应该是钻石上出现了倒影的时候,再用手碰一下,才能进来吧?”林三酒有点犹豫地嘀咕了一句——钻石到底能不能照出人影,她还真不敢肯定,也不太记得之前钻石建筑物上有没有人影了;毕竟在末日世界来临之前,她也就见过一些钻石吊坠、戒指什么的,小得根本谈不上倒影。

说了这么几句,脑海里仍旧静静的,没有传来一丝回应。自从进来以后,意老师却不知又去了哪儿,这么半天了也没见人。

林三酒皱起眉头,蹲下身子,敲了敲脚下的镜子;这只是一块普通的镜子,因此脚下也有一个面貌正常的林三酒,同样地探出手来,与她的骨节在镜面上相遇了。

“有点儿麻烦了啊……”

由于镜子能制造出扩大空间的错觉,因此她才一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察觉;此时冷静下来一想,林三酒才发现自己被镜子给包住了。

不管是头上脚下,还是身边一圈,全部被镜子密密地封死了,形成了一个封闭的镜空间;只有镜子与镜子之间的缝隙里,透出了一丝丝细细的灯光,这才叫人能够看清楚环境。

小心地收拢了骨翼,林三酒生怕在还不知深浅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哪一块镜子;她来回走了几步,引得周围千百个身影也一起动了一圈,感觉自己有点儿无措了。

“……怎么没有路呢?”

她轻轻地走到了一面镜子跟前。

这个哈哈镜空间里,几乎每一块都映出了一个不同的面貌;像把人拉长、压扁、变成波浪形什么的,都不算出奇了——此时她目光对上的这一面,正映出了一个大头娃娃似的林三酒:身体细瘦得像根火柴棍儿,只有一个大脑袋圆圆的,被放大了好几倍,随着正主儿的动作一晃一晃,看起来好像马上要掉下去似的。

除此之外,还有胖得像个圆球似的倒影、浑身上下筋肉纠结粗壮的倒影、马赛克一样被虚化成无数小色块的倒影……种种奇诡模样,不一而足。转了一圈,林三酒甚至还发现在一块镜子里她的骨翼被映得不见了,其他的部分都还好好的;而在另一块镜子里,周围什么都有,可唯独就映不出她自己。

唯一一个正常的镜子,似乎正被她踩在脚下——奇奇怪怪的样子看多了,即使明知道都是幻影,林三酒还是不由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己的模样还是如印象中一样,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有点茫然地走近了一块镜子,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粗壮的自己。

每一块肌肉都显然发达到了极致。脖子两旁隆起了粗粗的两条斜方肌,清晰地连接起了胸大肌和肩膀,手臂壮硕得几乎跟她的腰差不多粗;每一块肌肉上还浮突着条条青筋——若不是脸还是那张脸,林三酒只怕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谁。

正当她想把意老师叫出来商量商量时,一个毫无感情的平稳女声忽然毫无预兆地从这个封闭空间里响了起来——“57号玩家,您已在此逗留超过了三分钟,请在10秒内离开本镜屋,尽快找到礼包所在的镜屋。10,9,8,7……”

什么?

林三酒只觉浑身血液的流速都一下子快了,脸色唰地白了下来。

她飞快地四周望了一圈,然而入眼的都是她已经看过了不知多少次的镜像,此时并没有从哪儿露出一条路来;几乎在眨眼间,倒数就已经掉到了4——林三酒猛地一砸身前的镜子,一句狠狠的咒骂还没得来及脱口而出,眼前又被一阵熟悉的黑暗所笼罩了。

……就像被“吸”进钻石建筑物内时一样,这是她在进入终点前从没有过的一种体验,像是一种彻彻底底、仿佛从没降生过的感觉——好在几乎是一瞬间,林三酒便再次张开了眼睛。

面前,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由无数块镜子拼成的镜屋。

心脏砰砰跳了一下,林三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原来只要摸一下镜子,就能从镜子里传送出来了。”她心有余悸地想了想,“这倒还挺简单的……也不知道超过五分钟没走,会发生什么事儿?”

不管后果是什么,林三酒自然不会以身试法——她的目光在这个新镜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还是一样除了镜子什么也没有,更别提什么大礼包了——叹了口气,她随便挑了一个镜子走了过去。

刚一抬步,她就顿住了动作。

……林三酒只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像是被冻住了。

慢慢地、几乎是吃力似的,她一点一点地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从短裤里探出来的腿,已经不再像记忆里那样修长了;取而代之的,是条条隆起的粗壮肌肉。

脚下原本银亮的镜子被她脏兮兮的靴子一踩,已经染上了不少灰尘泥土;但是透过灰泥,她依然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几秒钟之前,在上一个镜屋里见到的“肌肉壮汉”模样,此刻正映在了她的脚底下。

“这、这——”林三酒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就要蹲下身仔细看看——她的身体突然变成了这幅样子,她还没来得及适应,一下子压在自己厚实的腿部肌肉上,险些没有稳住:“我怎么变成这个德行了!”

难道摸了镜子,不光是出去了,也会变成镜子里的模样吗?

这个念头一起,林三酒恨不得能马上回到刚才那个镜屋里——只是她才刚一站起来,立刻反应过来了:不管哪个镜屋,脚下的这块镜子都是正常的;然而她已经变了模样了,再回去摸一次正常的镜子也于事无补了。

更何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刚才其实已经碰过一次脚下的镜子了——那个时候,什么也没发生。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暗暗骂了一句,林三酒的目光赶紧在周身的几十面镜子里搜寻起来。

说不定,哪儿就有一个哈哈镜能够恰好把她照回原本的样子——

然而既然是哈哈镜,显然不可能反而把人往正常了变,很快她就失望了。

“假如一摸镜子又要变个模样,”她一边看着周身的镜子,一边犹疑起来:“……这回我要变成什么样好?”

给她的选择虽然多,但却没有一个叫人看了觉得放心的。

不,不对……当林三酒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以后,她对自己这么提醒了一句。

变成什么模样倒是次要的,在完成终点项目了以后总会恢复的;现在她要摸索出来的,是应该朝哪个方向走才对。

只不过现在她掌握的资料还太少,压根也没法分析出怎么走才对;想了想,她还是只能随便挑了个细细长长、如同蛇一样的影像,随即迈步走了上去。

“57号玩家请注意。”平稳的播报声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可是现在明明还没有接近三分钟:“目前有另一位玩家,正准备进入你所——。”

广播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在林三酒一愣神、没反应过来的功夫里,一个人影凭空而现,随即猛然从身边的某块镜子滚了出来。

——事情都发生了,再来播报还有什么用!

她一下明白了广播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暗暗地在心里骂了一声,目光迅速从来客的身上扫过了一遍;原本她希望这是个熟人的侥幸心理,在来人抬起脸的时候就迅速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张非常长的人脸。不,应该说,如果没有一点想象力,恐怕也很难看出这是一张人脸来;如同马一样,这个人的眼睛也是左右侧一边一个,留出中央一道宽宽的空白——几乎碰到了脸的尽头,这一条隆起的空白下才出现了两个鼻孔,原来是一个鼻子。

……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这脸上残余的一点点五官特征,都让林三酒十分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哈哈哈,”来客侧过脸上下打量了一眼林三酒,立刻笑出了声,这才让人意识到原来他是一个男人:“……你是刚来的吧?太好了,我已经在这个终点项目里流连了很久,终于又见到新人了!”

林三酒一凛,“你在这儿多久了?你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多久了,但是在上一个镜屋里时,我的胡子都到了喉结了。”马脸男人很配合似的应了一句,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踏了一步,马脸下方弯起了一个弧度:“……在这儿呆了这么久,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你要听吗?”

林三酒浑身肌肉顿时一紧,背后的骨翼已迅速扬了起来。

经过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斗,当危险靠近时,她早就有了直觉。

“嘿嘿,感觉挺敏锐。这儿空间这么小,你背后还带了这俩大家伙,看着可够吓人的呀。”马脸男人顿住了步子,看起来却一点也没有害怕,挑衅地笑了:“来,来用它们打我啊!”

林三酒眯起眼睛,谨慎地没有动。

“你不敢,那我就帮帮你吧!”马脸男人猛地大吼了一声,随即合身扑了上来——只不过他这一声虽然气势十足,但脚步、动作,却是一派完全配不上的虚浮迟钝;林三酒瞬地收拢了自己的骨翼,轻轻巧巧地向旁边滑了一步,仗着她现在肌肉粗壮有力,她半弯下腰,横伸出了胳膊,拦腰就朝那马脸男人身上击了出去。

那马脸男人恐怕没有想到她忽然变了招数,情急之下顿时一个急刹车,紧接着身体便带着一个超乎想象的轻盈有力感,低空一转,迅速将自己退回了原地。

林三酒朝地面上看了一眼。被那男人借力一蹬之下,镜面上连一道裂痕都没有——刚才的出击和后退,根本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你为什么要掩藏实力?”她紧紧盯着马脸男人,刚才二人那一触既分的交手,正以慢速度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地方:“……看到我的骨翼,你就扑了上来,还故意装得又慢又钝……你是想引我做什么?”

马脸男人绷住了脸,笑容此刻全消失了,显得一张脸更加长,几乎快要碰到胸口了。

很显然,这个家伙一定知道不少林三酒不知道的事——

“有本事,你可以来试试,看看能不能从我嘴里挤出点事来。”马脸男人声音嘶哑地笑了一声。

“好啊。”林三酒微微一笑,下一秒,身形一闪,随即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在这个狭窄的封闭空间里,即使只能叫对方失去半秒钟自己的踪迹,对她来说也已经够了;当马脸男人神色惊慌地连连退了几步时,一个庞大得像小山一样的影子便已经当头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