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众人都被各式能力领域给困住了,怎么去问?

总不会是要将人带出来——就算明知道不可能,林三酒一瞬间还是被侥幸和期盼给烧得血都热了。

身处无法忍受的绝境时,人想要解脱的欲望是如此强烈,意志再坚韧,也忍不住会伸手去抓一个像是救生筏的泡影。

不,不对,就算女娲愿意暂时把他们解救出来,八头德现在也已经变成“身份”了,而且就在府西罗身边站着;要怎么问他?

不知多少疑问翻涌沉浮,可没等林三酒开口,女娲下一句话就把她的纷乱思绪给凝冻住了。

“只有一个,季山青,我认为是不必去问的。”

林三酒一怔。

“啊……是了,”她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人数,意识到如果算上季山青,那么一共有十二人才对。“为什么不去问他?”

“我要问的对象,是‘人’。存在形式可以不同,内核却必须是一个‘人’,会想人之所想,关心人所关心之事。”女娲面上的笑一动未动,反问道:“难道你觉得,我要提出的问题,对于季山青来说有半分意义么?”

林三酒从来没有想过,她面临——不,人面临的困境与难题,对于季山青来说是否有同样的意义。

好像……是不会的。

她想起当初自己、余渊和季山青一起,无意间闯入阿全副本的回忆录里,附于回忆录主人身上,在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记忆里活了一次;那时身为数据体、切割了感情的余渊,在谢风记忆结束后,面无表情地落了十七秒钟的眼泪。

季山青却只是遥遥看着身周的一切,仿佛自始至终,一直在忍受着淡淡的不耐烦。

她甚至不知道季山青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记忆。他人的悲欢离合,幽微晦涩,于他,就像是一场令人觉得“怎么还不快点结束”的枯燥电影。

……世界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容纳着姐姐。

林三酒不知道分分合合、漂泊不定的这一路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当初那一个看着比人更像人的礼包,变成了如今“内核”非人的季山青。

“知道所爱之人非人,是什么感觉?”女娲柔和地问道。

“我……没什么感觉。”林三酒喃喃地说,仍有几分陷在茫然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感觉。无论他是什么样子的……都没关系。不去问他,也行。”

季山青残缺、偏斜、重心不稳;这都没关系。

她会一直抱着他,一直寻找他,只要他能得救,他能高兴,她就高兴了;世界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像季山青这样的孩子,也能从这个世界中找到自己。

女娲从鼻子里低低发出的一声,让林三酒回过了神。

“很好。”女娲含着笑,说:“其实即使你想问他,也不可能。因为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他没有真正入睡过……你想知道,我要怎样提问吗?”

林三酒愣愣地抬起头。

“所有人都陷入了生死危机中,此刻的他们,是无法作答的。”

女娲轻轻抬起手,示意林三酒走近几步,说:“哪怕是我,也不可能扭转时间,回溯过去。不过,人的意识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它可以穿越时光,稳定恒一,就像是一种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

林三酒对她充满警戒,然而脚下却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女娲的示意下,慢慢蹲下身子,将一只膝盖抵在地面上。

驾驶舱的巨大荧屏,像天幕一般悬于二人身后。浸在天幕所投下的一层微淡暗光中,一人影坐着,一人影单膝跪地;一只手的影子,落上了跪地之人的头顶。

“在过去两天里,所有人都会陆续在梦中遇见你。”

女娲的声音,比船外夜晚更沉。

“我只能提供梦的大概轮廓,他们才是梦的主人。既然是梦,那么你自然也不能期待它们有多逻辑完整、条理清楚……甚至未必有始有终。唯有问题与答案,会从形状各异、片段交错、色泽模糊的梦中,最终以不同的方式浮现出来。

“即使你仍记得此时此刻的一切,你也会发现,你在梦里很难把今夜的事情表达出口。因为人无法跨越时间,警告过去的自己,你进入了他们过去的梦里,你就会受到他们过去意识的限制。你或许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规律,像地心引力一样。

“在此期间,我会一直看着你们。当我得到了我要的答案,梦就会结束,过去两天的他们也会纷纷醒来,然后再也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女娲顿了一顿,低下头。

“不过……或许会有人记得,梦见了你吧。”

那一瞬间,林三酒突然想起来了。

在礼包和清久留打台球时,忽然从睡眠中惊醒的余渊,茫茫然地叫了她一声;他当时并非看见了林三酒,叫她名字,只是因为刚才梦见了她。具体梦见了什么,余渊那时说,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好像很重要。

原来在那个时候,齿轮就已经咬合了,开始了缓慢的轮转。

“等等……你还没有撤去时间凝固,对吧?”她低声问道。“要是我们耽误的时间长了,府西罗会不会……”

“这一刻既然被我扎住了,不再流动了,又怎么还会有时间长短之分?”女娲平淡地答道。

林三酒在隐约模糊的意识中,只记得自己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准备好了吗?”——下一刻,夜空下的府西罗,草地上的Exodus,她即将遭受的惩罚与痛苦,世界之上的世界……全都被化作洪流的世界给卷走了,冲远了,被遗忘了。

这种感觉很古怪;明明她上一秒仍在恐惧、仍在痛苦——但不管一个人遭受了再大的苦难也好,当她哭累睡着了的那一刻,她依然能获得甜蜜而不安的解脱。

林三酒站在午后太阳下,远方的暖风闪着光扑进眼睛里。

她扭过头,余渊早就站在身边了。

“你看我做什么?”余渊笑着问道,露出了一口阳光下几乎像雪似的白牙。

他还年少;林三酒忽然意识到,他现在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就连刺青都还没爬上他的肩膀。

即使没有人告诉她,她不知怎么也知道了,她是刚来了余渊出生长大的地方找他玩;她仍然是成年后的林三酒,二人也依然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很没道理,她在梦里模模糊糊地想,但这就是梦吧。

“你第一次来黑山镇,”余渊轻轻松松地说,“我带你去逛一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