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
这一声呼唤,将林三酒从怔怔出神中给蓦然惊醒了。
她仍有几分恍惚地抬起眼睛,这才发现,那一个她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长夜终于即将滑下天幕了。深重的黑夜不知何时已开始渐渐消散浅淡下去,在天际凝成了墨蓝;而不远处悬崖上的天空里,正像Bliss所说的一样,淡淡地染开了无穷无尽的、她再也看不见的蛋青色。
在自己茫然地站在这儿的时候,屋一柳已经走了。
……但是她还站着;好像只要继续在这儿站下去,就总会想出一个答案一样。
不,说“答案”也不对。因为答案本就只有“会”和“不会”而已,不需要炮制。
“如果你需要疫苗的话,”屋一柳那时从悬崖上站起了身,平静地说:“我会为你拿来足够所有同伴用的量。甚至是你们能用上十几年的量。但是一旦你下了那个决定……我就会尽我所能,带回枭西厄斯。”
林三酒真正需要的,是抗拒本能与渴望的力量——然而不管她告诉了自己多少话,在此刻鸭蛋青色的天空下,从悬崖边上纵身跳下来的影子面前,她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做不到。
这一次从悬崖上露面的人,终于不再是一个早已异路的旧友,也不是质问她未来的陌生人了;终于是一个林三酒可以迈开双腿、大步奔跑着迎上去,收拢进己身的一小块生命了。
她急急地冲上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又停住了,一时想要大笑,想报告好消息,又想坐倒在地上哭一场。
最后,她只是叫了一声:“余渊……你来了?”
余渊的喘息在将到未到的清晨里,浮起了淡淡的团团白气。他像是宽慰林三酒似的,目光从她脸上摩挲而过,投向她的身后,停留在了血红色的大地上。
“我接到了清久留的消息,”他说了半句,就忽然停了下来,被痛苦给拧起了眉毛和面皮。他弯下腰,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双腿上,抬起头说:“我没事……死不了。能够再次感受到肉体的痛……是一件不错的事。”
林三酒上下一扫,这才意识到余渊的模样有多糟糕——他受的伤不明显;但是在一条条被撕裂、绽开的布料下,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皮肤也像衣服一样,破绽出了缝隙似的无数血线。
“当时你们把枭西厄斯引走了,所以总算是给了我和季山青一点逃亡和准备的时间。”余渊随着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条条开绽的肌肉上,看着血珠不断地往外渗,却笑了一声说:“不过就算是这样,不付出点代价的话,我也不可能把季山青成功送走,更别说逃出枭西厄斯的手掌了。”
“我有绷带,我帮你包扎。”只是看上几眼,林三酒就觉得胸口、气管似乎都正被紧紧地掐着,立刻打开了卡片库,问道:“清久留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他们没事吧?”
“对……没事。他说,在跨过边界后,他们等了片刻,什么也没发生,追杀的人格却消失了,就猜到你成功了。你不知道他听起来是什么样……我还从来没听过他语无伦次。”余渊说着,在靴尖即将碰到第一撮被血染黑的土块之前,就停住了脚。
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这里就是……Bliss?”
“嗯。”
林三酒慢慢坐在地上——在这漫长的一夜之后,她根本不像是主动坐下去的,更像是骨头一节节地枯裂了,坍塌下去,把她给砸在了地上。一卷雪白的新鲜绷带才一拿进手里,就被她自己的血污给染上了斑斑点点。
“我在想……或许我应该捞起一些土带走。”林三酒苦笑一下,示意余渊也坐下来,低声说:“哪怕我知道是卢泽的血,我也总觉得里面掺杂了一点点的她。”
余渊坐在她身旁,沉默地将一条被崩裂了肌肉和皮肤的手臂交给了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一路赶来的;此刻余渊只是稍微抬起了胳膊,滴滴答答的血点就加速逃离出了皮肤的裂口。
“他和大巫女也在来的路上了,你别担心。”余渊自然而然地说,只是在林三酒用力扎紧绷带的时候,面上肌肉才突然抽跳一下。“现在枭西厄斯死了,但是外面的世界里还有他的身体管家吧?”
“对,”林三酒想了想,将不久前她与楼琴的那一场短暂的交谈,也都向余渊一一说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印象是哪里来的……但我总觉得,她在看见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她曾经是楼琴。所以,她大概是真的不愿意向过去宣战,所以才会想出那么一个对她而言事倍功半的折中办法……”
但是仍有另一个可能性,就是楼琴对枭西厄斯了解更深,甚至她很有可能知道该如何创造出更多的身体管家——所以不认为林三酒的清理计划是个威胁。
“不管她是什么心态,又有什么办法,”余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都可以留到我们重聚之后,好好休养上两天以后再说。现在枭西厄斯消失了,我们可以让季山青回来了。”
噢对,用送走他的同一个途径……是很快的。
他们从没有将这件事付诸于言辞,如今枭西厄斯不存在了,也自然不必再遮掩打哑谜了;更何况,这一次礼包回来之后,就意味着波西米亚、女越、韩岁平都能一起回来——林三酒一时间觉得胸中气球越涨越大,涨得她几乎有点坐不住了,必须要站起身、喘口气才行。
就在她刚刚从地上站起身,甩了两下被血流冲击得刺刺麻麻的手,还没等开口说话时,余渊却忽然朝悬崖上方扭过了头——从昨夜林三酒跳下的地方,刚刚伸出了一个雪白的、没有五官的脑袋;才一看见悬崖底下两个人,它登时激动起来,加快了步伐,将【空中马车】也跟着一起拽进了半空里,直直掉了下来。
清久留的一声惊呼,长长地在天地间画了个弧。
“这人本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依然狗改不了吃屎。”大巫女喘息着,从最后一刻总算稳稳落下的马车中一点点站起身;不知道是浸满血的衣料,还是被撕扯下来的皮肤,跟在她身后从座位上滑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林三酒,从嘴角边上浮起了半个又凉又轻的笑,说:“……这不,它看见你就跳下来了。”
林三酒哪里还有工夫去想谁是狗谁是屎,一时又想哭又想笑,恨不得立刻用上世间所有的绷带,把她和清久留都从头到脚紧紧地包裹起来,让哪怕一点风也吹不上他们——她一跃跳上了空中马车,嘴里一迭连声地问:“伤得严重吗?需要什么东西?要我做点什么?”
清久留似乎没大碍,摆摆手把她挥开了,朝底下的余渊抬抬下巴,彼此就算打过招呼了。大巫女毫不客气,将所有重量都压在林三酒身上,支使着她将自己扶下了车,在地上慢慢坐稳了,这才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你的那些猫三狗四就可以都回来了,是不是?”大巫女从眼角里瞥了林三酒一下,问道。
林三酒也想控制一下自己的脸皮,但是依然怀疑耳朵碰到了嘴角。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家伙支支吾吾地,想问又不敢问。”大巫女说到这儿,垂下眼睛,换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但我没有继续哄孩子玩的耐性了。”
“怎么了?”林三酒一怔。
另外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清久留别开了眼睛,只看着血地。
在渐渐青亮的天光下,大巫女抬起了眼皮,低声问道:“……告诉我,人偶师去哪里了?”
“人偶师?”林三酒茫然地想了想,答道:“在某一个十二界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