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行车道的另一边,几米远以外的距离上,公交车站沉默地站在天光里。
从二人所在之处,她们只能看见公交车站背后的大幅广告,和立在一旁的站点牌;但林三酒和潘翠谁都没有急着过去——她们转过头,看着哑剧演员的背影终于完全消失在了小巷阴影里,这才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真的走了,”林三酒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说,“他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确保我们走上下一条路。”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潘翠狐疑地四下看了看。“这条马路也没被封掉……我们就算不去公交车站,去了其他地方,他又怎么知道呢?”
这条马路是城市中常见的双向道,前后通畅、四通八达,不仅连着其他方向的几条路,远方还架着一座人行桥、或插着几段斑马线;双向道两侧更是楼房群立,巷道密布,若有人想要逃脱副本的掌控,这儿似乎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地点。
在没人出声的时候,整座空****的、被抛弃的城市,就压下来了沉重的、凝固似的死静,连呼吸声都仿佛随时会被它压断似的。
“我们试着走一走?”林三酒提议道,“虽然我觉得副本不会让我们简简单单一口气走到终点去,但是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害嘛。”
潘翠抿了抿嘴,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我觉得副本既然敢把我们放在这儿,就一定是有防范措施的。”她果然不太同意,却也没有瞒着,直截了当地说:“况且这里范围太大了,一眼看不到头,我们总不能一直走下去……既浪费体力,又浪费时间,还会有找不到返回路途的风险。”
她的顾虑倒是有道理;林三酒见她不愿意,也就放下了这个话题,点点头说:“那咱们过去吧?”
潘翠冲她露出了一个笑。“你这个人真难得,”她轻声说,抬步下了自行车道。“我遇见的很多人,受不了人家跟他意见不一样,总觉得那是对他个人的一种攻击……”
林三酒怀疑自己此刻红了脸;她干咳一声,就跟了上去,应了声“哪里啊”。
“还有你也很温柔,”潘翠夸起人来没完了,边走边说:“你刚才还惦记着皮娜呢,在各扫门前雪的进化者里很少见。说起来,我也有几分惭愧,你用你的‘余出动作’救了我,可我却没有用我的‘余出动作’,帮上你或皮娜的忙……”
“‘余出动作’?”林三酒一怔。
“啊,那是我的叫法。你应该也发现了吧?”
潘翠回头看了看她,说道:“在哑剧演员分配给我们的动作里,有的是行动需要的基础动作,有的是线索,有的是成功离开的关键,有的却是陷阱……还有的在我们自己的场景下用不上,多余出来了,我怀疑是可以用来助别人一臂之力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各自离开场景之后,仍然受哑剧演员的动作局限。”
林三酒半张着嘴,说话时有点结巴:“啊,是,对的,我也发现了。”
意老师小声地说:“我都替你不好意思了。”
所以说,“洗头”的动作肯定是陷阱之一吧……林三酒对意老师充耳不闻,又咳了一声,转开话题:“你看见下一条路的告示牌了吗?”
“看看另一边,”潘翠说着,绕过了公交站——紧接着,她的脚步声就被突兀地刹住了。
林三酒心中一紧,立即扑了过去,目光一扫,随即自己也像潘翠一样愣在了原地。
下一条路的告示牌,正贴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牌正面,恰好挡住了一个模特的脸。
「通往终点的路?」
本牌前的道路,应该不是通往终点赌场的路之一。
本牌前的道路,是一条较难走的路,至少下注70点后准入。
本牌前的道路,一共有6米长,在平安完成本段道路后,且满足条件者,即为赢家。在路上流连超过24小时,则判定为输,失去下注物品后,赌客将会被遣返起始点。
本牌前的道路赔率为1:7,赢家可在本段道路末尾领回自己下注的筹码,另外获得本段道路赔付的490点筹码(以下注70点计算)。
本牌前的道路,每十五分钟仅容一人进入。
“不……不可能吧?”潘翠盯着告示牌,喃喃地一个个数了起来:“不是通往终点的路,较难走,而且下注点数和赔率都这么高……”
这也就意味着,这条路不仅风险高、难度比之前两条路都大得多,而且就算她们能够侥幸脱身,这一切也都将是无用功。
“等一下,”林三酒突然反应过来了,赶紧碰了一下潘翠,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后,说道:“这张告示牌和我们之前看到的都不太一样啊?”
潘翠一怔,随即也明白了。
此前的告示牌正面,都只有一句话提示下注点数,背面才是更多的解说、规则和注意事项;可是这一次,仅有的几条解说都出现在牌子正面上,牌子本身是牢牢贴在广告牌上的,根本翻不过来。
“也就是说,除了这几条解说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可提供的消息了吗……”潘翠抹了把脸,说:“或许你是对的,我们果然还是要往四周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其他道路?”
林三酒没说话,沉默着点了点头。
有另一个想法,正在不受控制地膨胀、占领她的脑海——假如“道路难度”与“通往终点的几率”呈现负相关,也就是前者越高、后者就越低的话,这是否说明,人偶师他们早早就走上了一条不可能通往终点的道路?
只不过在获取更多信息之前,她再担心也是白操心,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前提正不正确。
然而她懂这个道理,却也止不住胡思乱想;直到等她与潘翠分头各自往外走了一阵子以后,另一个念头才逐渐投下了足够大的阴影,把她此前的担忧给淹没了。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林三酒又回到了公交车站。
疲累暂且不去提,她只需远远从潘翠脸上扫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恐怕和自己产生了一样的感觉——附近太过于四通八达了,每一条路都有好几个方向的分支,每一个分支上都有数栋高楼;随便选任何一个方向走下去,都会面对更多的选择,就好像永远也走不完这一座城市。
正因为选择太多了、地方太广了,所以不管她们走了多远的距离,看了多少条路,感觉却好像和一步未走没有任何区别。
“这不是巧合,”林三酒皱着眉头说,“我们在随机选的方向上,走了一个小时,也没有见到任何一块道路开始的告示牌……”
“恐怕不管走得多远,都根本不会出现下一条路的告示牌吧?”潘翠苦笑了一声,说:“从天台开始,我们遇见的道路难度越来越高,需要点数越来越多,但是通往终点的可能性却越来越小……而且连可供选择的道路数目,如今也终于被减成了一。这肯定不是巧合。”
林三酒在等车的长椅上坐下来,感觉自己的疲惫正漂浮在一片茫然上。
“像你所说,如果这是一种趋势的话,那么就算我们能完成这条路,下一条路也会更苛刻,而且肯定不会到达终点,失败是迟早的事。”她想了想,说:“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坐下去……你记不记得,最开始天台的告示牌上,写的最终失败条件?”
“你是说……”潘翠的眉头更紧了,“失去所有筹码后仍然在这座城市里流连超过24小时以上的人,就会变成副本生物?”
“对,”林三酒点了点头,“它却没有讲清楚,如果有人仍有筹码,却在城市里流连徘徊,不选一条路走的话,会有什么惩罚。”
这一点其实可能也不必讲清楚了——只要四下看一看这座徒有其表、一片死寂的城市,就知道这一类的“自我流放”,本身就是一种惩罚了。
如果有人不舍得自己的特殊物品,不愿意再下注赌一条不可能到达终点的路,那就会一直在空****的、没有尽头的城市里走下去,没有方向,没有物资,没有补充,没有同伴……只能等待着被大洪水搅乱后,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的传送。
更何况,林三酒还需要尽快出去,与人偶师一行人汇合——不上路,就意味着要失散;如今若是失散了,再汇合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二人在公交车站里,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我觉得,我们还是上路的好。”
潘翠终于开了口:“不上路不是一个办法,除非你打算硬耗到传送。我们目前都只赚到了35.05点的筹码,把它们都押上,还得再加一个物品。万一在这条路上失败了,就要赔掉近35点……也就是一个很不错的特殊物品了。这个风险的确是很大。”
她顿了顿,又说:“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条路只有6米而已,再难,它也是有限度的。只要我们能够赢了这条路的筹码,我们就多出420点可用了,哪怕在下一条路上失败,被遣返起始点天台,我们也仍有足够的资本重来……损失35点的风险,却能博一博420点的收益,这个风险收益比,我看是很值得一试的。”
“她的思维真是很清晰,”意老师忽然在脑海里感叹了一句,“她就是不知道,你不需要她分析风险收益比,你也必须上路。”
即使出发角度不同,二人最终的决定也都是一样的:下注。
在赢来的35点空白筹码之外——那块0.05的牌子她根本懒得掏出来——林三酒又拿出了【因材施教】;等她一会儿下完注之后,就会找回一块5点的空白筹码。
“我先走,”潘翠握了握林三酒的手,郑重地说:“我还是会像办公室时一样,在前面停下来等你。”
反正都要停下来等人,谁先走的区别都不大。林三酒点了点头;看着潘翠在告示牌下放下了几块筹码。
果然,公交车站前的马路地面上,随之出现了一个黄色箭头——然而奇怪的是,只出现了一个箭头。
潘翠踩在箭头上,也有点茫然了:“下一个箭头在什么地方?”
回答她的,是远处忽然无声无息开来的一辆公交车;在二人的瞪视下,那辆玻璃漆黑的公交车缓缓滑入了站台,黄色箭头所指着的,正好就是上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