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亮电灯,洁斯轻轻在身后合上了房门,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对房门的窗户玻璃,被夜幕染成了一片漆黑;她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走过去拉上了窗帘,随后才疲惫地揉了一把脸,在日历上的“23号,周四”处画了一个小勾。
一天又结束了。
同样的小勾,在日历上已经有五个了;五个小勾之前的那一天,就是她看见棕发小女孩背影的日子,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叉。
“又过去了一天,”洁斯苦笑着放下笔,“没事……今天也没事。”
进入侯爵别府工作,已经快两周了。与其说侯爵夫妇对她满意,不如说更像不太关心,似乎只要她把莫娜带好、别给他们找麻烦就行;但莫娜喜欢她,二人相处得很融洽,她也渐渐适应了在叹息丘大屋里的生活。
只要她自己别露出马脚,一切都会顺利的……
……
洁斯睁开眼时,一时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醒了。在一片寂静的深夜里,困倦感过了几秒才慢慢散去,让门口那一阵细微的动静传进了她耳里。
在门把手的另一端,响起了金属刮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在一把把地试钥匙。
有人想开她的门。
洁斯腾地一下从**坐了起来,睡意全无。她后背上一片冷汗,哑着嗓子喝道:“是谁?”
门外的动静立即停了。
洁斯忙翻身下床,借着窗外大片投进来的月光,迅速从书桌前拽过椅子,顶在门后,又问道:“是谁?我听见你了!”
过了几秒,门外响起了低低的窸窣声,却离得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
……
“是不是你?”
哪怕今天不是她准备早餐,洁斯还是在天色仅蒙蒙亮时就迅速穿好衣服下了楼。她直冲入了正叮当乱响的厨房里,一推开门就冷着脸问道:“昨天晚上,是不是你?”
怀特转过身,好像吓了一跳,一脸茫然。“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洁斯实在忍不住心中火气,说:“你是管家,只有你才有钥匙吧!”
“钥匙?”怀特皱起眉头,往平底锅里打了个鸡蛋。“你问钥匙干什么?”
洁斯刚要发火,却突然生起了另一个念头——就好像被一只手攥紧了胸口似的,接下来的话烟消云散。她仔细打量了怀特几眼,越看越觉心中没底:他是假装无辜?还是真的不知情?
“除了你之外,”她尽量控制住语气,问道:“谁还有别府里房间的钥匙?”
“房间钥匙?”怀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别府里除了大门后门,房间门都没有钥匙。这房子一百年了,锁眼很多都锈住了,没有锈住的,钥匙也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你可别不小心把房门锁了……”
等一下……洁斯感觉一阵眩晕,却不敢露出征兆,狠狠掐住手臂内侧的皮肤。
她昨晚锁门了吗?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
要是能跟曼丽商量一下就好了,洁斯充满渴望地看着一楼走廊里的电话,还是摇摇头,收回了手。曼丽就像是一块石头,牢牢地将她拴在现实中的地面上,总能给她带来安心感。
可是现在不是打电话的时机:莫娜上午的课结束了,再过半小时就是午餐时间了,厨子正在厨房里忙,侯爵夫妇也快回来了……她可不愿意让人听见自己的电话内容。
按照惯例,她与怀特总是提前在厨房内吃饭的,这样一来侯爵一家吃饭时才有人照应。自从早上那件事以后,洁斯对于怀特总有点不太自然;她抹了把脸,才大步走进了厨房——幸好,怀特还没来。
“索兰诺太太,”洁斯朝厨子打了声招呼。
索兰诺太太是附近村庄里的人,据说她母亲就是上一任老侯爵的厨子,她也是从小就常来叹息丘大屋的,对别府比洁斯还熟悉多了。她有点不拘言笑,洁斯试了几次,从她嘴里掏不出三句话,也就放弃了搞好关系的意图。
然而今天索兰诺太太却格外沉默——她甚至连招呼也没回,反而只直直地盯着窗外。
“怎么啦?”洁斯问道,也凑过头去看。“你在看什么?”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一恍惚,想起不久之前蒙娜也是这样问自己的。难道——难道——
“怀特已经雇好园丁了?”
当索兰诺太太开口时,却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话。洁斯一怔,看了看外面草坪上的人影,心跳渐渐缓和下来,说:“是呀。”
请园丁怎么了?洁斯想问问她,但厨子却已转开身去忙了。
……
午餐一向比较简单,今天是熏鱼,沙拉,面包与一道浓汤。洁斯坐在料理台旁的餐桌上,低头看着桌上的午饭,一动没动。厨子早已回去了,一时间厨房里只有对面怀特的餐具撞击声响:勺子磕在盘边,抹完黄油后餐刀当一声撂在桌上……
“你怎么不吃饭?”怀特终于问道:“发什么呆呢?”
“啊,没有,”洁斯匆匆地说,拿起了餐勺。她的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故作无事地说:“我在想上课内容……我现在吃。”
怀特没有看到他。
怀特没有看到,餐桌另一头上反坐着一个黑头发的陌生男人。他面朝墙,后脑勺冲着二人,贴在餐桌边上的后背像凝固了一般平静,连喘息时的起伏都没有。
但是怀特那么没分寸,说不定是他和别人联手的又一个恶作剧……
当洁斯假装掉了餐具的时候,她从餐桌底下迅速看了看——在那张椅子上,正坐着一双男人的腿,脚尖冲着前方。
不能、不能露出马脚。
洁斯强忍着想要尖叫的欲望,死死垂着头,逼自己吃完了午餐。
……
六个勾后,终于出现了又一个大大的、几乎快要划破纸面的红叉。
……
“我好想回家,”她低低地对着电话话筒说,“我在这边感觉很、很孤单……”
“怎么了?”曼丽的声音警惕起来,“你还好吗?”
该怎么跟她说?难道要让曼丽白白担心吗?她离得那么远,什么也做不了,何必呢。
即使对方看不见,洁斯仍然摇了摇头。她特地挑了一个夜深人静、府内众人都回房睡觉的时刻才给曼丽打电话的,可是现在她回头四下看看,却后悔了:夜深人静就意味着,她在走廊上说点什么,声音都能飘得很远。
“你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曼丽在电话里说。
洁斯转过头,对电话小声说:“我没事,我该带的东西都带了,你也知道我的……”
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刻,从她背后无声地走过去了一个白衣人影。
“那就好,”曼丽听着有点不放心,“对了,什么时候我能过去看你?”
……
日历上又多了三个勾。
洁斯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惊弓之鸟,总留着一点余光在扫视着四周,有时怀特冷不丁叫她一声,她都会被吓一跳。哪怕打勾的日子多了,她也不能完全松下一口气来;如果说生活中有什么好事的话,那就只有蒙娜了——在这两周多的时间里,连洁斯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喜欢疼爱这孩子。
莫娜将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提及丽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尽管课上仍旧给丽莎留了一把空椅子,但洁斯能看出来,这个想象中的朋友正在莫娜心里渐渐失色。
或许……或许蒙娜可以帮她。
但是这样引导小孩子,实在是不好……
“莫娜,”洁斯压住心里愧疚,没看她,只坐在她身边低头小声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父母想让我走,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跟他们要求,让我留下来?”
莫娜的声音,却是从另一边响起来的:“当然了,谁也不能让你走!”
……
画上第三个红叉的晚上,洁斯用被子蒙住头,在**哭了很久。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完全不明白;明明就在不久以前,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直到几乎要吐出来,她才颤抖着爬下床,将胳膊伸进黑漆漆的床下,拉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她匆匆掏出一只小药瓶,就着卫生间里的龙头水,一把将白药片吞了下去。
曼丽,曼丽要是在就好了,如果没有曼丽,她曾经经历过的黑暗,早就将她吞没了。
摇摇晃晃地,洁斯回到了**,在对好友的强烈思念里,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
第二天的早餐,是洁斯的责任;所以天在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醒了。
或许是药片起了作用,她觉得世界又一次正常宁静了下来:厨房里只有她自己与炉火,叮叮当当的盘碗声,煎蛋与咖啡的香气弥漫在夏日略略寒凉的早晨里。
怀特昨日采买的东西,都整齐地堆进了冰箱;隔着天花板,她能听见楼上一些隐约的动静,知道是侯爵一家起床了。
今天看样子会是一个好天气,褪去夜色的天空里呈现出了一道碧蓝。外面的草坪格外绿,园丁来得也早——再过几天,庭院里的蔷薇就该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