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林三酒掉下来,不知见过了多少形貌各异的副本,但是这么寒酸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杀戮旅馆说过,存在于这一个空间里的,都是副本的“化身”、“角色”,等于把副本的性质给浓缩提炼了一下,形成了一个人形——可能他也没有想到,当一个副本提无可提、炼无可炼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的。
林三酒低着头,看着停车场外大地上那一截被沙土染成土黄色的破线头,有一会儿什么也说不出来。
它裹在厚厚一层尘土里,一半都被掩埋在沙里,就像是谁从衣服上揪下来的一样,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如果不是她刚才一直仔细盯着,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这儿多了一根线头。
“他乡遇故知?”她犹豫着又问了一遍,“是……是你吧?”
线头没动,线头自然也不会说话。
林三酒每多问一次,就觉得自己听着更傻了一分。
“他乡遇故知”看起来就是一圈歪歪扭扭、简陋得不能更简陋的线,感觉本体就没有多少分量,它所形成的“角色”,分量不仅应该更轻、轻得让杀戮旅馆都感觉不出来,外表又能复杂到哪儿去?
就应该是眼前这个德行才对。
可惜她感知不到副本的分量,只是记得刚才这片地面上没有线头,才试探着问了一句的——现在想想,她也很有可能正蹲在地上跟一个垃圾说话。
林三酒几乎有几分绝望了,伸出胳膊问道:“你是副本吗?你是副本吧?跟我手臂上这个是——”
一句话没说完,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线头,忽然微微往上一拱。
……就好像是对她的胳膊生出了反应一样。
“刚才没风!”林三酒生出了激动,“你果然是‘他乡遇故知’!”
线头弯了一下,从沙土里多抽出来了一段身子,现在是个长点儿的线头了;只不过对于林三酒来说,没有半点意义。
别看杀戮旅馆对她的企图变了,但此前说的却不是假话。非人形副本不能用言语沟通,她又不能使用副本的沟通渠道,一时间,一人一线大眼瞪没眼,竟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林三酒试探着说:“这样,我来提问,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就动一下,否定的你就别动。”
线头又把自己从土里抽出来了一点,似乎是同意了——看样子,很快就能形成一个巴掌大的小型“他乡遇故知”了。
“我一掉下来,你就感觉到我的存在了,是吗?”
线头动了动。
林三酒一边考虑一边说道:“难道说……这段时间来,你一直在向我靠近?”
她今天的推理都挺在状态,线头又动了一下。
他乡遇故知连腿也没有,只能像个蚯蚓一样拱着走,过这么久了才终于赶上来,还真是难为它了。只是下面的疑惑,却不好用“是”与“否”来确认了,比如说,为什么他乡遇故知要来找她?
为什么他乡遇故知明明也在这个空间,其他副本却还是把林三酒误认为它了?
这么寒酸的副本,按理来说应该不多见才对。
其他的暂且还可以不管,最重要的问题是——“你能把我救出去吗?”
林三酒等了长长的一会儿,线头仍旧一动不动。
不能救她,那是来干什么的?他乡遇故知这副样子,看着也不像是能够抓住她,分一杯羹。
“等等,”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是不愿意?”
线头没动。
“你是没办法办到?”
线圈中间陷下去了一个腰——因为还有一点被沙土压着,形状恰好比成了一个爱心。
“坏消息就不用说得这么热情了,”林三酒叹了口气。“那你是来干嘛的啊?”
她知道对方无法回答,只是他乡遇故知反正都救不了她了,回不回答也没有什么所谓了,她干脆图了一个嘴上痛快,把心里的问题一股脑都倒了出去。他乡遇故知好像也被这么多问题给冲得有点懵,时不时地扭动弯曲几下,也不知道是在表示什么意思。
说着说着,林三酒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不说了。
她盘腿坐在停车场边缘,外面的大地离她只有一伸手的距离,她却无法把手伸出去。
“我本来还以为,你一直悄悄跟在我和杀戮旅馆身后,是因为你有办法做一个黄雀……我以为只要我把他们两个副本支开,就能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她拄着下巴,被沮丧给压弯了腰。现在可好,不仅自己出不去,可能要把人偶师也卷进来了——在这个空间里,人偶师多强大的战力也好,都没了意义,抵不过副本的一抬手。
“你既然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了抓我?”
线头很平稳地躺在土里。
“为了看热闹?”
他乡遇故知仿佛一条认命的垃圾,一动不动。
“还是说,我也算是你的故知,你是来看故知的?”林三酒笑了一下,尽管没有多少笑意——下一秒,她却睁圆了眼睛。
线头朝空中一抬头,又趴下了。
……合着“他乡遇故知”自己也会受自己的影响,被吸引到“故知”身旁?
她瞪着线头看了几眼。没弄明白的时候也就算了,弄明白以后,越发觉得这家伙简直废物一样。
哪有副本逃不过自己影响力的?这不等于游湖公园淹死在自己的湖里一样吗?
“那你走吧,”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叹气,“那两个副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虽然你好歹也算是个副本,按理来说应该没有危险,但是谁知道呢……没必要担无谓的风险。”
线头这一次停顿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有点犹豫似的,把自己拉得又窄又长。
它或许已经很努力了,但它本身就是个线圈,林三酒什么也看不出来:“面包棍?椭圆形?零?哦,线都贴上了……是一?”
在听见“一”的时候,他乡遇故知急忙一动。
一什么东西?
林三酒知道它是有话要说,只是她此时又失望又沮丧,不管他乡遇故知有什么话要说,她都不觉得这条线头的话能有什么用。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一”,说:“我不明——”
“白”字还没出口,她就忽然感觉到了异样。
仿佛一口气吹开了水波,从包裹着这一空间的天地上,轻轻张开了原本紧紧闭合在一起的表面。她腾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这感觉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更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打量;等林三酒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目光终于落在了远方时,她愣住了。
她看看线头,又看了看远方的人影。
“你说的一……是指另一个故知吗?”
线圈两端同时往上一弯,好像一个笑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