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第六个场景中,林三酒一言未发。
第六个场景,是一个游乐场:旋转木马、碰碰车、海盗船、棉花糖摊子……设施简陋陈旧、模样可疑,挤挤挨挨地在一片小园子里勉强共存;感觉上像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流动廉价游乐场,却也足以叫这一群普通人看得惊奇忘我了。
游乐场的面积比医院大多了,很快众人就分散成了几个疏疏散散的小群体;林三酒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攀跳上了碰碰车场的房顶,正好能够将整个游乐场都居高临下地收入眼底。
她拿出了纸笔,时不时地写上几笔。她能看见谁在走向哪里,谁身边走来了谁,谁在说话,却听不见人们具体的谈话内容。
唯一一个例外,大概就是海娜的大嗓门。
这个壮硕高大的女人,在游乐场时几乎是追着大家、半骂半逼他们展示进化能力的,但她的动机似乎不再纯粹是为找出晨医生的凶手了——很显然,鼠脸那一番言辞渗入了海娜的疑心,她不愿意成为唯一一个暴露了进化能力的人,此刻的要求恐怕更多是为了自保。
可惜,直到第七个场景来临,也没有人响应海娜的提议。
第七个场景,简直像个童话。
这是一片高大暗绿的幽林;阳光斜斜地跌下林木枝叶的空隙,在浓绿、暖亮的阴影与光斑之后,嵌着波光粼粼的一片碧透湖水,沙白水清,湖中白蓝绿层层渐沉下去,仿佛一杯精心调出的酒。
湖边有一排露营木屋,草地上还搭着几张折叠桌椅;一辆轻卡上也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烧火的木材、助燃剂、一大箱冰冻啤酒……即使是在自然环境里,场景中也没少了提供给众人的补充物资,以及暗藏其中的Media。
“不进副本的话,可能我们一辈子也看不到这种景色,”当鸭绒走过林三酒身边时,忽然转头朝她问道:“你说是吧?”
“啊?”林三酒的目光一直盯在其他人身上,没料到她冷不丁找自己搭话:“噢,是啊。”
鸭绒早就不信任她了,忽然横来一句,又不像是Message……在鸭绒脚下不停地走远以后,林三酒仍疑惑了一会儿。
不止是鸭绒,哪怕是那个长着原始人额头、外表粗糙的男人,似乎也被这个场景折服了。众人往四处走了走,发现树林其实并不大,最终还是三三两两地回到了湖边——从副本开始其实才过了三个小时,但是每个普通人脸上都显出了疲色。
姜甜首先钻进了一间木屋里,等她再出来时,身上灰袍子就变成了一套T恤牛仔裤,居然还挺合身。
万伏特朝她张望了好几眼,也动了心,抬脚就往另一间木屋里走——在经过木牙、管南等几人身边时,木牙立刻喊了他一声:“别去,万一衣服是她的Media呢?”
姜甜显然听见了,没回头,翻了个白眼。
“那我就不跟她说话了呗,”万伏特想了想,说:“而且,我觉得我现在也能判断出别人的Message了。再说这灰袍子实在太不舒服,里头直漏风。”
等他出来的时候,他不仅换上了一身正常衣服,还背上了个鼓囊囊的露营包。木牙再次叫住了他,这一次,他们说话的声音放低了不少,林三酒没听清内容。
过了一会儿,万伏特犹豫着点点头,将露营包摘下来,在木牙、管南、罗阿卜身边坐下了。
另一头,文亚与原始人、鼠脸二人坐在露营桌椅旁,正啜饮着手中啤酒;离他们不远,鸭绒与姜甜之间松松散散地夹了两三米,谈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海娜夹在众人之中,一会儿在这边听几句,一会儿在那边插个嘴,却是全场最忙活的一个。
看起来,气氛似乎和之前差不多。非要说的话,可能比晨医生刚死的时候,还要稍微轻松融洽一些:毕竟晨医生这一个最大的不确定风险,已经消失了。
……情况果然变糟糕了。
因为晨医生提出记录系统、又被人暗杀这一件事,一切都被打乱了;如今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林三酒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了别人一大步——她还是头脑不够灵光,如果换作礼包,恐怕别人根本没有施展计划的空隙。
既然在策略上失了先机,那么干脆用暴力解决问题行不行?她看着手里的记录纸,皱眉想道。
只要取下【面部毛发】,用武力压制住每一个人,使他们失去行动能力,一轮又一轮地在副本中过下去……直到工厂有人来解开副本为止?
除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她不愿意这么干。
原因有很多:先不说这肯定会给众人带来不必要的肉体折磨和痛苦;人这种东西,一旦被外力压迫,生存主题就立刻会变成逃脱和反抗。她到时要在未知期限的情况下,漫长地独自监视压制十一个时刻伺机而动的人……那样的困境,实在是叫人想要避而远之。
毕竟如果可以顺水推舟,她也不愿意逆流而行。
从居民楼场景开始,林三酒已经沉默了近两小时,跟谁也不来往,此时开始越来越引人注意了;在她独自思考时,她都能感觉到其他人投来的一眼又一眼。
她像是散步一样,慢悠悠绕着湖边走了一会儿。下午温热的风,被一段段碎片似的交谈声点缀着,浸染了,散散地飘过她的身边——“为什么我们是四个人呢?”万伏特问道。
“这是后路呀……”罗阿卜低声答道,看见林三酒走过,就不再作声了。
“姜甜,”海娜大声招呼道,“你不是觉得你自己脑子好使么,你过来和我一起想想,现在我们如果要继续运行记录系统,该怎么办好?鸭绒,你也来。”
“你和谁?真的准备继续么?”姜甜有点吃惊。“万一那个杀手要阻止记录的人……”
“嗨,文亚不是说了吗,杀手的动机有两种可能……”随着两个女孩走近,海娜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不过大概的内容,林三酒还是听清了。
说来也有意思,从两个不同的设想出发,就能推论出杀手两种截然相反的动机——一,是杀手希望能够狩猎传声筒、不愿意参与记录系统,因此杀了晨医生作为警告,瘫痪该系统;二,是杀手希望能保持记录系统运行,却不放心晨医生这个人,才动手去掉了记录系统中最大的风险。
两个设想都有可能。林三酒有心要听一听,他们会做出什么结论来;可是她好像现在走到哪儿,都比旁人会多受一分冷遇,看样子人家未必愿意会告诉她。
也对,她此刻面貌奇异、沉默寡言,总是独自在一边冷冷地观察着众人;唯二发言的场合中,她对尸体表现得毫无畏惧,上手就抓——站在别人的角度看,连林三酒也觉得自己很可疑。
第七个场景,终于也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奇怪了,”当第八个场景渐渐在他们身边现形的时候,意老师喃喃地说:“都已经到第八个场景了,却好像一直没人有什么大动作。没人劝别人拿东西,好像也没有什么Message……至少我们听见的话里没有。他们不着急吗?”
第八个场景,是一所中学校园——不过副本开放给众人的,就只有教学楼一楼的三间教室,以及室外的一个小球场。
众人几乎一看清环境,就分成几群消失在了各个教室里;等林三酒环目一扫时,发现小球场上只剩下了自己,以及好几米远外、神色犹豫紧张的鸭绒。
那姑娘似乎心中有话,却一时拿不定主意,接连看了林三酒几眼,才终于鼓定勇气,慢慢地凑了上来。
“那个……”她小声地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林三酒微微吃了一惊,却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什么,”鸭绒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你。现在的情况,我感觉好像越来越糟糕了,但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对……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纸上记录什么东西,但是从上个场景开始,你就停了,再没写过一个字。哪怕现在别人都走了,你似乎也没有跟上记录的意思……所、所以我想,你肯定是觉得不需要再记了……”
林三酒点点头,说:“你的观察力倒是挺好的。”
鸭绒似乎感到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我希望……你的计划能把我包括进去。也就是……伙伴吧?因为我……我体能不行,选的进化能力也没什么杀伤力,不知道接下来那凶手究竟会怎么样……我一个人的话,实在很……不管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尽力做……”
眼看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越说越没个章法,林三酒及时打断了她。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凶手?”
鸭绒睁圆眼睛,想了想。“这个我证明不了……但是我、我可以用其他手段证明我的诚意……”
“比如?”
年轻姑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关键时刻丝毫不怕拿自己冒险的劲头又一次浮起来了。“这个学校,就是我的主场。”
林三酒抱起胳膊,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你、你不信吗?”
“如果这里真的是你的主场,”林三酒慢慢说道,“你自然会知道一个规则中没有提过的事,这个就是你的证据。当然,你的主场可能之前出现过,而不是这个学校……但只要你把证据告诉我,我就暂且相信你的诚意。”
鸭绒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一圈球场和教学楼。“证据?什么证据?如果我告诉你我的Media,你也不能确认啊……再说,如果我忘了规则的话……”
“那么,等你找到这个证据的时候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