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余渊还沉浸在谢风回忆中、礼包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的时候,林三酒已经用一种类似于恐怖分子的行事方式,揭开了这个古怪空间的幕布一角。
她和几个人形物品一起,好不容易把书店记忆的触发点——也就是那个店主老头——给塞到了天象公园的触发点附近。她的计划,就是为了要打乱这个空间的运行、产生混乱,而她果然也得到了她想要的混乱。
……当书店所在的记忆领地,仿佛堕落天体一样呼啸着直朝天象公园砸来的时候,连林三酒一时都不由慌了手脚。
“快回来,”她赶紧朝几个人形物品吼了一声,仅仅是转眼扫了一下导师的工夫,再将目光转回去的时候,十二界商店街已经比刚才扑近了一半的距离。
很显然,某个地方出大错了。
那一片街景不知何时开始旋转扭曲起来,仿佛做了电脑特效;然而有的店铺一起变了形,化作漩涡一部分,有的店铺却突兀直立着,好像是硌破了世界皮肤而生长出来的异物——即使还没撞上,只是瞧一眼,林三酒的头皮都在发麻。
到了性命关头,几个人形物品简直比她还机灵警醒,接二连三地往她伸出的手上一撞,就纷纷化作卡片消失了——包括导师在内。
怎么导师也这么快回来了?刚才不是还在天上吗?
林三酒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一愣。她再一抬头,气得恨不得能给谁骂一顿才好:这家伙为了逃命,想必是嗖地就跳下来了,那艘她花了大价钱买的飞行器却被导师给留在了星球旁边,此刻再想把它收回来,哪里还来得及?
眼看十二界商店街马上就要撞进天象公园了,林三酒掉头就跑。
“你欠我一艘飞行器!”即使卡片化的导师听不见,她还是怒喊了一声。
天象公园一定还连接着别的记忆领地,她若是能在冲击产生的影响扩大之前,就逃出冲撞范围、逃入另一个领地里,那她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林三酒飞奔的速度,快得似乎连空气都追不上她了,因为她感觉自己跑得马上就要缺氧了。她粗重费力的呼吸声,却在几个喘息之后,变得尤其清晰响亮——预想中天地相撞的巨响声没有响起来,反而每一步都踏进了迅速凝固下去的死寂中。
在天象公园大门口附近,她放慢了速度,回头扫了一眼,一个趔趄,赶紧顿住了脚步。
远处的天象公园好像变成了一幅巨型照片,喷印在软布上,此时被冲击而来的十二界街道给顶得“鼓”了起来。
在二者交接处,一家挂着“磨练、租赁、外接”牌子的商店,与天象公园微微泛白的淡蓝天空,近乎狰狞地扭绞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家商店的棱角、标牌,好像正在越来越尖锐,誓要将天象公园扎破一样。
“这……这怎么回事?”明知道不会有人应,林三酒还是低声问了一句。
一片死寂里,十二界街道忽然稍微扭了一下,仿佛一个活人发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要挣脱似的。这一挣没有挣开,天象公园却突然朝它挣脱的方向轰然“倾泻”出去了一大片——好几个游客顿时被拉成了一两米宽的薄片,却仍然在试图按原轨迹行动。
林三酒见过许多血腥、诡异,或壮丽的场面,这么……这么不对劲的,却很少有。
她下意识地又把导师放了出来。壮胆也好,商量也好,身边有个会说话的,似乎总能让人心里稳一点。
导师一出来,也有点呆住了。
“诶……我们好像在动,”他忽然拉了一下林三酒的胳膊,说:“你看后面。”
林三酒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一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在天象公园大门外不远处,是另一个记忆领地;但是此刻灰雾正从两个记忆领地之间的缝隙里不断升涌翻滚起来,逐渐浓厚,说明二者之间的距离正在被拉大。
再看看前方,十二界街道却还是与天象公园紧紧绞在一起。
“这说明……我们和十二界街道那一片领地,正在一起移动?”林三酒很快就醒悟过来,“这是要去哪里?”
她也知道,这个问题,不等两片记忆领地最终停下来,她恐怕不会知道答案。
“……天象公园与十二界街道,很快就一起被灰雾包围住了,”
林三酒坐在余渊身边,给他讲道:“原本连接着这两个地方的其他记忆领地,全都一一脱开了。只有它们两个拧在一起,在灰雾形成的海洋中穿行了片刻之后,我见到了一个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东西。”
余渊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咬钩,就等着她往下说。
如果不是被打湿的纸巾还放在地上,林三酒简直不能相信她看见过余渊掉眼泪——不是那种难受得连脸都会发红、变形的哭法;他哭泣时,面上神情一动不动,眼泪却在不断滚落,与痛苦相比,仿佛更多的是茫然和无措。
只不过,数据体哪里来的茫然无措啊,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了口气。
“……是Exodus。”她笑了笑,看着余渊说:“很不可思议,它就浮在两栋楼之间。我知道,它的体积早就应该把楼房都挤碎了才对,但它就那么浮着……看着简直像是某种视觉上的错觉。”
当时朝她迎面而来的,是拥挤繁华都市的一角:高楼群立,人流来往,街道上车水马龙。老巷子很窄,穿梭在旧居民楼里,被卖菜的棚子、垃圾桶、拎着菜的人群给踩得喘不过气来;大幅的彩色涂鸦,像刺青一样印在楼房外壁上和角落里,有的还新鲜,有的褪了色。
在熙熙攘攘的日常之上,雪白的巨大圆环飞船,就静静地浮在居民楼之间。一个满脑袋发卷的妇女,就在Exodus旁边不远处推开了自家窗户,点燃了一支烟。
林三酒在没有终结的人类世界中,曾见过许多类似的城市,但她十分确信,自己没有来过这一块记忆领地。
在她与余渊离开飞船后,Exodus应该是由礼包驾驶的;既然她在这儿看见了飞船,说明果然礼包也跟在她身后进了这个古怪空间——莫非他就在前方城市中?
……不,不会。
“快进卡片库里!”
她反应过来,拉了导师一把,后者还有点嘟嘟囔囔地不舍得,似乎想要留下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林三酒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导师就变成了一张安静的卡片;她自己扭头冲到了飞行器下方,几个翻滚跳跃,在半空中踩着其他漂浮的小星球助力,很快就用意识力把自己挂在了飞行器上,迅速爬了进去。
林三酒将飞行器转了半个圈,几乎是刚在橘红色星球身后一躲好,她就意识到天象公园停止了前进。
她悄悄从飞行器中打开门,趴伏在机翼上,顺着星球边缘,朝外头投出了一片【意识力扫描】。
……不远处那一座城市,就像被人按下了静止键,一切都停下了。
行人一脚着地,一脚还在半空里,就凝固住了;从窗户里探头出来吸烟的女人,白烟漫在空气里,像罩子似的盖住她的脸,再不往外散开。
为什么她会被带到这里来,对面又为什么会突然中止“运行”,林三酒此时全无头绪。她只能静静盯着,屏着呼吸,感觉自己似乎快要触碰到这个空间的真相了,却不知道即将揭开的会是什么。
过了大概半分钟的工夫,从绝对静寂的空气里,遥遥响起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它听上去趿趿拉拉,似乎是有人穿着拖鞋、又拖着脚走路时的脚步声,拖泥带水地打在石砖地面上。
这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林三酒的心也越缩越紧。
从挤满了人群的窄巷中,在一片静固不动的人群中,唯一一个走来的人影看上去尤其显眼。
等她看清来人的时候,她不由有点儿愣住了。
她设想过很多场景,可是没料到走出来的人居然这么……平常。
对方很显然是一个进化者,只是从【意识力扫描】中遥遥望去,实在不太像是一个能力超群的人——似乎顶多是十二界马路上随处可见的水平。那男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皮肤略带暗黄,长相倒还算顺眼;他踏着一双人字拖,穿着大短裤和棉背心,胳膊底下还卷着一本杂志。
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吃饱了晚饭、坐在户外乘凉看小道杂志的闲汉——林三酒简直想不出比这个男人更适合“闲汉”描述的人了。
“这……怎么回事啊?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那男人抬起头,打量着两个扭在一起的记忆领地,露出了不胜其烦的样子。“喂,有人在吗?”他竟然还招呼了一声。
谁会回应你啊。
林三酒连呼吸都屏住了,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死人。她在等那男人走进来,只要他一踏进来,她就会冲出去以武力制服对方——
出乎意料的,那男人在两个记忆领地的交界线外停住了脚。
他挠了挠头,干脆原地蹲下来了,从胳膊底下抽出那本封面上写着“流产3次?富豪情妇面临被甩!”的杂志,一页页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