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了?”眼见林三酒的后背静止了半晌,波西米亚才终于将声音挤出了喉咙。
人偶师叹了口气。
“想得倒好,”他的神色充满遗憾,“假死罢了。”
假——假死!
波西米亚顿时松了口气。不不,她这不是多愁善感,两人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哪怕对方是块鼻屎,如今也该看惯了,当然有点接受不了林三酒突然死掉。
“大人,为,为什么要让她假死?”她小心地将林三酒翻了个身,探探呼吸,条件反射地一缩手。
然而她没有得到回答。
“接下来原地待几日,”人偶师说话间,他身后的一群建筑材料已经迅速搭架起来,没过一会儿就组好了形状。他扫了一眼走了大半个月依旧看不见尽头的绵长公路,在转身之前扔下了一句话:“给我找清水来。”
公路上当然没有水源。可是公路一边是荒山,一边是田野,搞不好还都是副本变异成的末日世界,总不能让她进去找清水吧?虽然她的伤势不重,现在也差不多都快好全了,不过为了点水,过一次副本,那多麻烦啊?还是打发元向西一个人……
“去不了就变成人偶再去。”
“走吧!”波西米亚一拍元向西的肩头,“快点!”
“她呢?”后者挨了一巴掌也不知道疼,弯腰看林三酒的时候,长发像水一样滑下耳旁,晃落在空气里。“这么一直放着,会不会变成真死?”
等人偶师被高架子恭敬地“接”上去,又消失在了暗红帘布的后方,波西米亚才用气声对他耳语道:“大人让我们找的清水,可能就是给林三酒用的。你想,需要两个人带回来的水,量多大啊,应该不止用来喝……既然他有办法,我们就先把她放这儿吧。”
元向西仰起头,眼波水亮,容色轻盈;他像是发现了一块好吃的小蛋糕一样,眼睛里带着点惊喜:“一开始看不出来,不过他真是个好人。”
人偶师是好人,那她就是世界之母了。波西米亚一边咕哝着“你骂他呢?”,一边来回掂量了一下公路两边的地界。
山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的,另一侧盆地里的田野看着倒还挺安详,也不知道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油油里都种了些什么。要是有还没收下来的茄子玉米,或者鸡鸭什么的……她吸了一下嘴里的口水,指挥元向西:“你先进田里瞧瞧。”
眼瞧着那个白色的小小人影消失在了围栏外,波西米亚略有不安地等了好一阵子,那小白点又遥遥地冒出来了,朝她直挥手:“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没有人吗?”听着这么大的口气就觉得不靠谱。
“没看见人,只看见了个废弃的村庄!”
有村庄就证明曾经有人,曾经有人,就说不定有吃的。等波西米亚回过神的时候,她一条腿都跨出围栏外去了;用意识力裹住身体,她犹犹豫豫地顺着盆地往下走了几步,感觉没什么异样,这才朝元向西所在之处加快了步子。
“你确定什么也没有吗,”她一边跑过丛丛野草,一边朝他的影子抬高声音喊道,“你不是活人,很多东西可能对你没有反应!”
“你是怕我自己会忘了?”远方的元向西叉起了腰,“隔不了几句话就提醒我一次干什么?”
万一村庄真是个副本,她就要往他身上撒盐,把这个没用的活鬼驱了算了。波西米亚下了决心,拉上嘴里还在不断向她保证自己什么异样也没发现的元向西,一路往下爬向盆地中央——在丛丛灌木终于彻底为他们让开了路后,她不由一喜:在和熙的阳光下,农田旁边正闪烁着一小片粼粼波**的水光。就算外面的粮食坏了、鸡鸭跑了,这一小片人工池塘里也应该还有鱼吧?
不像总是阴云笼罩的公路,这块盆地上方恰好没有云层遮挡;走下来的过程,就像是渐渐沉入了浸满热水的浴缸里一样,浑身上下暖烘烘的,仿佛连头发、皮肤也舒展松软了,叫人只想长长地、从里到外地吐一口气。
波西米亚深深吸了几口充斥着土壤植物的空气,见自己脚边这块地里尽是一排排青苗,不像是能吃的样子,不免有点遗憾。“走,看看农舍里有没有桶和网子什么的,我露一手抓鱼的功夫给你看。”
“你会抓鱼?”
“笑话,别说一个头的普通鱼,五个头的变异鱼我都吃了多少条了。”
元向西顿时把脸皱成了抹布:“五个头?你吃过五个头的东西?”
“你那什么表情,我还能吃你,你信不信?”
村庄离农田还有不近的一段距离,二人顺着田野走了好一会儿,越过一片麦草足有半人高的地,来到了所看见的第一幢白色小屋前。这房子建得小巧齐全,门廊上摆着一张摇椅,二楼卧室里挂着窗纱,屋后还有一台备用发电机。
“你先进去看看,”波西米亚很有主人翁精神——元向西的主人翁精神——一指屋里,说:“反正你也不能再死一次了。”
“这是下了公路以后第二次了。”元向西比了个二,抬脚迈过台阶,就往屋里走。
泡在午后的阳光里,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偶尔远远划过的鸟鸣。波西米亚站在屋外等了一会儿,只觉好久没有过这样闲适安宁、懒洋洋的时候了,要不是腹中饥火像是淬了毒,她简直能站着睡过去。
“喂,里面怎么样?”她朝半掩的大门里喊了一声。
静悄悄的,没有人应。
“元向西!”
屋里还是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她探过头,顺着门缝往里看,只能看见半条暗走廊;好像一推门,就会从屋子里迎上来一股凉风。
波西米亚迟疑着抛出去一丝意识力,用它轻轻把门推大了。在木板吱呀声里,门逐渐张开了,露出了里头的走廊、楼梯、楼梯下一张摆着家庭照片的小圆桌……以及从天花板上,晃悠悠垂下来的两条人腿。
她尖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什么人!”
与她的话一起落入空气里的,还有几点小小的银芒;一接触到空气,它们就划出几道交错弧线,急速朝天花板上的人腿扑了过去。那双人腿原本只是软软地晃在空气里,银芒激起的破空声一响,它们突然活过来、一曲膝盖,缩进半空里时,响起了元向西的声音:“等等等等,是我!”
波西米亚回过味来,气得脸上都发烧:“你他妈闹什么!”
“开个玩笑嘛,我看到二楼地板裂了个洞,刚好可以钻下去,”那双腿在半空里使劲蹬了几下,木板叽叽吱吱地响了一会儿:“诶?……诶?”
“又怎么了!”
“我好像卡、卡住了。”
波西米亚清脆地拍了拍手掌,转身就朝屋后走。反正杂物工具之类的,更有可能是放在屋后仓库或者车库里;在她绕过门廊的时候,还能听见元向西越来越远的声音:“你帮我一下啊,喂……这个怎么回事,上半身拔不出来……”
卡到投胎吧。
她用意识力撬开了一扇卷帘铁门,果然露出了一个铺着水泥地的仓库。几台她不认识的农耕机器,并排坐在中央;周围是一圈架子,摆了各种各样的工具,拿眼一扫,就瞧见角落里的水桶了。
没有网子一类的吗?波西米亚往门边凑了几步,打量着蒙了厚厚一层灰的工具架。大半个仓库都浸在阴影里,角落中的杂物也被挡得看不清,她只能再次往回走,想把元向西叫来,让他进去找找——走到大门口时,忽然觉得四下静得出奇。
不叫了?拔出来了?
波西米亚一探头,发现天花板下空空****,那双腿早不见了,只留了个天花板上的裂洞。“你如果再干一次蠢事,”她威胁道,“我就要把你砌进这栋屋子的墙里,让你在砖头里永远做鬼。”
不知是哪里的木板,慢悠悠、吱呀呀地响了一声。
“快点滚出来!”波西米亚早就没了耐心,退了几步,四下扫视着房子:“你装什么不存在,本来就是个鬼了!”
“第三次了!”二楼窗户唰地一下被拉开了,伸出了一张十分不服气的脸:“我就顺便看看二楼什么样而已,你叫我干嘛!”
“你先下来,”波西米亚将仓库里的情况说了,又催了两句,总算看见他一拉门走了出来。“看了厨房吗?有吃的吗?”
“那取决于你肯不肯吃绿毛霉菌了。”元向西耷拉着脸,说:“以你目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你说不定真的吃过。”
“我还红烧吃过你妈。”波西米亚一边斗嘴,一边和他一起往屋后走;等到了仓库门口时,二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对视了一眼。
“嗯……那个……”元向西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
“回去看看?”波西米亚补全了他的下半句话。
元向西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一向苍白而无活气,现在居然还能又白了一层;波西米亚看不见自己的脸,不过想来也是一样的难看。二人不斗嘴了,紧紧挨着彼此,小步绕回了屋前。
在大开的门后,一条楼梯正通往二楼。楼梯下那张小圆桌上,摆了许多裱着相框的家庭照片,最中央是一张有点儿泛旧的结婚照。一对年轻夫妇身着婚礼礼服,依偎在一起,正冲镜头露出了笑。
就算二人都没进门,离得还远,波西米亚也认出来了。
照片上是她和元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