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有时也实在是太荒谬了吧?

她辛辛苦苦升级、训练、收集资源、战斗……作为一个成长型,林三酒好不容易才混到了今天的地步,结果到头来,她还是沦落到了卖肾的地步?

大概是见她瞪着自己半天不吭声,小店主眨巴两下眼睛,“噢”了一声:“原来你是一个新入院的病人。”

林三酒点了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小店主终于叹了口气,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解释情况的责任非得落在自己身上不可:“唔……你要赚点数,总得拿什么东西换吧。点数只有医院院方才有,你想,一个医院主要会缺什么?不就是人身上那点东西嘛。”

二人头顶上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尤其响亮,发出的声音比搅起的风大多了。

“当然了,你要是不想卖肾的话,”小店主挠了挠脸皮,“眼角膜啊,血液啊,心脏啊……包括大脑。当然,血型啊基因啊什么的就不考虑了,不用配对,有货就行。其实你能想到的人体组成中,有百分之八十都可以拿来换点数。不过一般来说,大家都比较喜欢换肾嘛,因为少了它不影响你活着。”

林三酒想起自己小时候,对长大后的人生充满了许多幻想,但显然小时候的她想象力还不够丰富。“血呢?血怎么卖?”

“这个也不好,”小店主一挥黑乎乎的肉手,“要10升血才能换到3点。”

10升!

就是一头恐龙,抽了这么多血以后恐怕也得晕过去。

“那一个肾能换几点?”她不敢相信有一小部分的自己,正在认真考虑卖肾这个选项。

“5点。”小店主冲她一笑,“正好够一本玩家知情书了呀。”

为了他妈一个纸册子,真的要丢掉一个肾吗?值吗?假如真像鸦江所说,拿到知情书就能结束游戏的话,那倒还罢了;但是鸦江之前没有进过医院,他当时显然还不知道他错得离谱。

林三酒还是搞不懂自己的人生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她居然需要在几张纸和自己的肾之间做选择。从某种角度来说,卖肾去买海洛因都比这个有价值吧?

“怎、怎么卖?”她有点结巴,“我的意思是,我……怎么把我的肾给你?”

“简单,无痛,即做即走。”末日里的小店主想也不想地就吐出了人流广告的宣传词,实在叫人有种恍惚感:“你看到这个了吗?”

他弯下腰,整个人消失在柜台后,只留了一个屁股顶在外头。他从柜台里掏了几把,“啪”地将一个小玩意儿拍在了柜台上。

林三酒凑身过去看的时候,忍不住下意识地把一只手按在了自己后腰上。

这是一个金属制的长方形框架,似乎与手术刀用的是同一种精钢,有成年男性的手掌那么长。在钢制框架下方,连接着一个裹了医用橡胶的圆手柄,很方便让人握着它,然后——

“然后这么一划,从你后腰上肾的部位划过去,”小店主握着它,比划给林三酒看:“同时我说一声‘肾’,你的肾就掉出来归我了。”

……这也太儿戏了吧?

当然,这不是说林三酒就愿意真正躺在手术台上,让人摘走自己一个肾。她想到了在自己病房边被人杀掉的那个人,想象着杀手是如何将他的内脏收集起来,装进袋子里拿到这儿来换点数的……她盯着那支框架看了一会儿,在脑海里仔细地筛选了一遍自己的选项,虽然实在不多。

一,她可以回房去,拿到房间里的医疗用品,再下来折价将它们卖给小店主。这是一个很蠢的办法,拿了房间里的医疗用品,那医院可是要管她收全价的,她到手的却只有折价,顶多算是拆东墙补西墙——而且真正的难关和风险,还是她要在暗敌环伺之中想办法一点一点爬回去;要知道,绳子不够长,她站在地面上根本够不着它。

二,卖肾。

三,狩猎他人,以他人的医疗用品和身体器官来换点数。

最后一个办法,想来就是这个医院里玩家的主要手段了。林三酒刚才就遇见了好几个她不介意从其身上摘个肾的人,但是问题在于,她现在既没有医院通行证,也没有充足的战力——只要别人逃到墙上去,那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可就要反过来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小店主的耐心在渐渐消失,嘴巴像鲤鱼一样撅了出来:“你不买就让开点,别人还要买呢。”

“你要我卖的可是一个肾,”林三酒哭笑不得,“这是能随随便便决定的事吗?”

“怎么不能了?”小店主虽然长得乏善可陈,表情却生动丰富,一时间满脸都在跑眉毛:“你要实在很想要齐齐全全的一对儿肾,你还可以在有点数的时候,向医院买一个新的放回去嘛!”

还可以这么干?

“或许你可以这样,”意老师忽然建议道,“你卖肾得5点,买一个通行证2点,不还剩3点吗?你有了通行证,就可以从墙上跑回房里去,把医疗用品拿下来折价卖给他,如果能凑出10点,那就买下玩家知情书,再把肾赎回来。如果凑不够10点,你大不了看完知情书后,再把它卖掉嘛。至于在医疗用品上欠的点数,可以慢慢想办法……至少你现在知道该怎么赚点数了。”

林三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我如果卖你一个润唇膏,你给我几点?”为了保险起见,她想先打听打听价格:“还有注射器、眼膏……”

“这么些破东西,加一块儿我可以给你2点,”小店主用一种跳楼血价不买拉倒的口气说,“你快点决定!”

“那赎回肾要多少?”

“10点。”小店主说到这儿,还加了一句:“对了,玩家知情书只供一个人看一次,你在限定时间内看完以后它就会自动消失,记不住内容也别怪我。想拿它换点数,是不可能的。”

得,意老师的计划全泡汤了。林三酒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咖啡效果时间还算充足;在卖了肾、拿到玩家知情书以后,如果她赶快抓个人,或许可以用那个倒霉蛋的身体拿到足够的点数,换一张通行证。

有了通行证,她的安全就有保证得多了。

“我要是两个肾都没了,会怎么样?”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东拉西扯地拖延时间——任谁准备要卖肾的时候,恐怕都不会迫不及待吧。

“知情书上有,”小店主瞥了她一眼,“你打算让我都告诉你,你就不用买知情书了是不是?”

她倒是没想过这个办法——行吧,最后一个问题。

“卖掉以后……我会怎么样?我会昏迷、虚弱之类的吗?”她真希望有人能在这时候出现,最好还得攻击她,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逮住对方,把他的内脏掏出来换点数。当然,这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不光是这附近,凡是下到底层的进化者,似乎都很精,从不往别的进化者身边靠。

“肾的话,不会,”小店主的眼睛再次亮起来,“我都说了嘛,即做即走,当天就可以上班。”

完全是人流广告的词。

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去。“拿走吧!”她咬着后牙根,像磨盘一样把话磨了出来,“快点,给我换一个玩家知情书!”

“好的,马上就好,”小店主高兴极了,一把抄起那支精钢框架,将短胖身体探出了柜台。她感觉到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按了上来,倏地在左侧后腰上一划,伴随着小店主一声“我要肾!”——她一转头,正好看见一个红色的小东西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看起来简直像个便宜的塑料玩具。当然,不会有人给自己的孩子买这种肾脏形玩具就是了。

她眨了眨眼,果然既不痛也不晕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要不是看着小店主将那个变得像玩具般的肾脏握在了手里,她真要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器官也不缺的全乎人呢。

“这就结束了?知情书呢?”她赶紧问道。

“是啊,很简单吧?我都说了,拿肾是几乎没有后遗症的。”小店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手中肾脏,似乎对它的形态很满意——活像林三酒有可能在体内埋一个假肾来骗他似的。“噢,我这就给你拿知情书。”一边说,他一边有几分辛苦地在雪白柜台后蹲下去,“哗啦”一声打开了柜门,在里头翻找起来。他好像把头都伸进了柜台里,跟林三酒说话时声音闷闷的。

“这种方式减轻了游戏的血腥感,让狩猎人类也变得像玩桌游棋牌一样轻松愉快了。假如说,我是说假如,还有进化者做不到对他人不择手段的话,那这种游戏般的体验,也更容易让他们进入角色,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林三酒的面色突然和柜台一样白了。在她猛地朝它冲了过去的同时,“商店”也急速后退了几步,恰好在她一臂距离之外。

“有的时候,我在想,我们进化者真就是像奴隶一样,用血肉生命铸建起了一个个末日世界……你说对吧?谢谢你的肾啦。”

这是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当她飞快地往回冲了两条路的时候,发现墙上的地图早已经和那家商店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