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辆两次栽进山洼后,为避免受到二次伤害,斯伯特放弃了让阿瑞尔学会开车。
好在已经走了大半的路,只剩下不到3公里,现在已经能远远看到冲天的黑烟了。
那似乎是个简易营地,边缘涂着防水涂料的皮革帐篷已经燃起了大火,里面时不时传出爆鸣声。
“有幸存者!”
阿瑞尔听到了细小的求救声,立刻摘下眼罩冲进火海。
这片营地比他想象得大,里面满是燃起烈火的帐篷和车辆。
几辆车像是被遗弃在这里的炸弹,被点燃后将附近的设施全部夷为平地,产生的爆炸效果,堪比一些威力巨大的导弹。
也难怪,现在的车辆都是核动力的,再小的核反应堆爆炸后,也能产生恐怖的冲击波。
在身上的衣服被完全烧尽前,他终于找到了求救声的源头——
是一个女孩!
女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右腿被炸断了,全身被烧出难看的焦痕,趴在一个地势较低的凹陷处,扯着嗓子喊叫着。
“救救我……有人吗!救、救救……”
“我来了!”
阿瑞尔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祁子恙的妹妹,不由得怜悯起来。
他抱起女孩,迅速冲出火海,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地面上,检查她身上的伤势。
“怎么了?”斯伯特谨慎地问道。
阿瑞尔焦急地问道:“有个孩子,伤势很重……怎么办?空天飞机上的无人机能救她吗?”
斯伯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着低下头,半晌,才低声问道:“你能确定她的身份吗?”
“什么意思?”
“万一她是那些人的同伙,送到飞机上恐怕……”
“都什么时候了!”阿瑞尔对此感到匪夷所思,他揪住斯伯特的领口,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这是条生命!还是个孩子!就算她是那些人的同伙,她又能做到什么?”
“冷静。”斯伯特拨开他的手,沉声说道,“听我说,这里离地中海基地很近,基地的人员构成很复杂,难保她不具有危险性。”
“危险?”
阿瑞尔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冷笑着摇摇头,对空间站彻底心灰意冷。
“空间站就是这样把生命物化的吗?怪不得红犬小队死了这么多人,到头来只来了个萨尔娜。”
“我不是这个意思。”斯伯特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对7424号探索区发生的事无权发言,有着祁子恙记忆的阿瑞尔对空间站失望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阿瑞尔不了解空间站,更不了解地中海基地。
还是个活人进去都要被扒掉一层皮的地方。
“大哥……哥。”女孩努力睁开眼,被烧灼的眼睑连皮带肉掉下一块来,血液很快就覆盖了她稚嫩的脸庞。
阿瑞尔连忙遮住她的双眼,轻声安慰:“我在,我在。没事的,我来救你了,坚持住。”
“好……我不害怕。”女孩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手搭在胸前,忽然问道,“哥哥……你是冥河的人吗?”
“冥河?”
阿瑞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这已经是他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这个词汇了。
冥河到底是什么?游野?一支小队?一个项目?还是什么?
女孩愣了一下,笑容忽然消失:“不是吗……”
女孩两只手在胸口用力按了一下,隔着皮肤,某个触压式装置启动,清脆但可怖的“滴滴”声忽然传出。
斯伯特立刻反应过来,他用力拉住阿瑞尔的胳膊,转身就往一边跑去:“离她远一点!”
但为时已晚,剧烈的化学反应在女孩体内爆发,旋即绽放出一抹耀眼的白光。
恐怖的爆炸径直把两个人掀飞,血液和碎肉更是铺满了阿瑞尔身体正面。
“斯伯特!”
阿瑞尔惊慌失措地扶起倒地不起的斯伯特,却发现这位教官的整个脊背几乎碎成一摊烂肉——从一开始阿瑞尔就觉得奇怪,斯伯特不是拟合体吗?可他的身体为什么没有义体化痕迹?
这个世界充满了令人疑惑的地方,有人不是拟合体,却能够直视依未多;有人是拟合体,却仍是血肉之躯。
而阿瑞尔,不是人类不是拟合体不是侵蚀体,就连异乱体都无法完全把他视为同胞。
他就像异类中的异类,只会播撒悲剧的种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越是想要帮忙,就越会带来灾难……
付梅也是,夏淼也是,这个孩子也是,她们……她们明明可以好好地活着的啊!
“该死……”
他把斯伯特扛在背上,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空天飞机,熬过漫长的隔离清理流程后,赶忙把斯伯特推到无人机前。
“教官!”美狄亚第一时间跑过来,看到斯伯特惨不忍睹地伤势,她怒不可遏地冲到阿瑞尔面前,“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不怪他……”
斯伯特居然还保留有一丝神智,他用满是血的大手抓住阿瑞尔的手腕,语言愈发模糊。
“游野……去找……游野的、的厄里斯……夏淼和、和列昂节……”
他无法支撑到说完这句话,就昏厥过去,无人机立刻把他移到一边,开始抢救。
“教官!”美狄亚慌张地走过去,却被无人机拦住,只好默默地退开。
她咬了咬牙,一拳打向阿瑞尔的脸庞,可拳头还没靠近,手腕就被萨尔娜紧紧攥住。
萨尔娜扬起一脚,狠狠踢在美狄亚的肋部,把她踹倒在座位上。
“注意礼仪,母狗。”萨尔娜居高临下地瞪着美狄亚,转过头,表情又软了下来,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了,阿瑞尔?”
阿瑞尔一时对于萨尔娜的特殊对待有些不适,缓了缓后,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实告诉给两个人。
“冥河?”萨尔娜有些惊讶地张大嘴,忽然笑了,“怪不得,是他们的话,这种事倒也做得出来。”
阿瑞尔惊讶地问道:“你知道冥河?”
“如果说反攻军团的拟合体是指向侵蚀体的利刃,那阿芙狄洛忒就是指向人类的尖刀。”萨尔娜不无骄傲地笑道,“但很抱歉,和冥河相关的情报都属于机密,我可不想被送到应龙空间站的监狱。”
“不过……”萨尔娜话锋一转,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不必担心,冥河的人,死不足惜。”
“但那是条生命!”阿瑞尔觉得胸口里像是堵了团水泥,“你们怎么都这么冷血?就算那个孩子是冥河的人,她就该死吗?她才几岁?她连价值观都没有建立!”
萨尔娜被阿瑞尔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轻笑着摇摇头:“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张泽会选择你了……阿瑞尔,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
“什么意思?”
“你是异乱体,明白吗?”萨尔娜拍拍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祁子恙,更无需对人类移情。”
阿瑞尔突然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对那个女孩所有的同情和怜悯,都只是因为她和自己的……不,她和祁子恙的妹妹祈子沐很像。
复杂的情绪迅速归于平静,当他把祁子恙的记忆全部抛到一边后,忽然发现斯伯特的说法是对的。
就算那个女孩不是冥河的人,也不该把她带到飞机上——
就算把她救下来,阿瑞尔也无法把她养到大。再退一步,就算真的把她养大,万一哪天她知道他是异乱体,又作何感想呢?
由此衍生的一系列问题,对于他和在场的拟合体、人类而言,无疑是巨大的麻烦。
该死,自己被祁子恙的记忆影响得太深了。
“抱歉,你说得对,我是阿瑞尔,不是祁子恙。”他摇摇头,重新冷静下来,“回到正题吧。刚才斯伯特提到了厄里斯,你知道那是谁吗?”
“那不是人。”萨尔娜微笑道,她对阿瑞尔的觉悟很满意,“厄里斯,是最大的游野组织之一。”
之一?
“我不管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美狄亚有些忌惮萨尔娜,因此语气都柔和了许多,“但我们的医疗物资不多了,需要尽快找到厄里斯。”
阿瑞尔犯了难:“只有我一个人去吗?”
“我是去不了了。”萨尔娜耸耸肩,语气里满是骄傲,“谁让我这张脸这么有辨别度呢?”
是的,即便是在地表的游野之中,阿芙狄洛忒的萨尔娜,都是人憎狗厌的禁忌。
“我……我陪你一起去。”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刚刚苏醒的玥言缓缓坐起身。
阿瑞尔看了她一眼,担心地说道:“你的伤势……”
“没关系,碳纤维肌肉已经修补完毕了,除了暂时不能启用偏振元件的垂直态,其他一切正常。”
“什么元件什么态?”阿瑞尔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不行,你是拟合体。”
“没事,只要把掩蔽元件的外显晶体挡住就好了。”玥言敲了敲咽喉上的晶体,“而且……我对厄里斯比较熟悉,我的父亲是议长,和他们接触过。”
阿瑞尔沉默着点点头,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理由不让她去了。
“我也去。”美狄亚目光阴冷地看过去,“我对你们的行动能力抱有质疑,要是再折一个,那躺在地上的这些家伙就彻底没救了。”
萨尔娜欣喜地鼓掌:“好哦,那我就可以享受独处时光了~”
“储物间有便衣,我去拿。”玥言挣扎着站起身,可刚苏醒的她还是有些虚弱,险些摔在地上。
“我去吧,别乱动了。”阿瑞尔无奈地叹口气,朝储物间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萨尔娜的声音。
“阿瑞尔。”她注视着阿瑞尔的脸庞,神色温柔得让美狄亚一阵犯恶心,“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是人类,甚至算不上标准意义的异乱体。世上的一切规则,对你而言都是不适用的。”
阿瑞尔没有理解她说这话的意思,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细琢磨了。
他敷衍地点点头,离开了机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