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安敏听着他的话,突然无限感慨,爱了就是这一世?我又会不会遇到一个让我觉得爱了就是这一世的人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然回到了将军府。南彧漓在门口停下,对着安敏道:“身后的人跟了一路了,功夫不错,没有杀气,是你的人?”
安敏一怔,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皇兄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特意派人跟着。”
南彧漓轻轻一笑,“我倒不知皇宫之内竟有这样的高手,功夫应该不在宋英之下,方便为我引荐一下吗?”
安敏一愣,“引……引荐?他是皇兄的……暗卫,不方便吧。”
南彧漓释然一笑,“那便算了,有他护送你回宫,我也放心了。”
“都忘了恭喜你,荣升兵马大元帅之位。”安敏笑着拱手。
南彧漓笑着低了低头,“多谢。”
“高处不胜寒,你要善自珍重。”安敏诚恳道。
南彧漓觉得有些好笑,“听你这话,倒让我想起韩晔了,他如果知道我当上了兵马大元帅,肯定也是诸多担心。”
“你倒了解他。”安敏不免一笑,“好自珍重。”
直到南彧漓进了府,安敏往皇宫的方向走了几丈远,韩晔才敢出来。
“南彧漓听到你跟在后面。”安敏带着笑意戳穿他,“看来,还是他的功夫比较高。”
韩晔点了点头,“我打不过他。”
“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了什么吗?”安敏双瞳剪水,格外清亮。
韩晔莫名地有些紧张,睁大眼睛期待着安敏的话。
安敏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说,对你,他不会说爱过,因为爱了就是这一世。”
韩晔怔愣了片刻,随即炫起一抹醉人的笑容,是骄傲、是安慰,还有一点伤怀,这一世遇见过他,就是最美好的事。
韩晔回到华莹殿时,宫人跪了一地,白轩容高坐正殿之上,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韩晔突然后悔,没有让安敏和自己一起回来。
“回来了?”白轩容喝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只身回来的韩晔,语气淡淡的。
韩晔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霓裳、英儿等人,又看向白轩容,“这是什么意思?”
白轩容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语气依旧淡漠,“他们伺候主子不力,竟让主子擅离宫禁,难道不该罚吗?”
韩晔冷冷一笑,“我若真想离开,他们留得住吗?你留得住吗?”
白轩容宽大的袖子猛地一挥,“以你的心性能呆在孤的身边这么久,你还怀疑孤的能力吗?”
韩晔脸上的笑意依旧冷然,“我为什么会留下,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白轩容紧盯着韩晔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个通透,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问:“去哪里了?”
韩晔淡淡地回答:“你既然有功夫在这儿惩罚华莹殿的宫人,就猜到我不会一去不返,去哪里重要吗?”
白轩容眯起了眼睛,一代帝王的耐心是极有限度的,“韩晔,你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孤的耐心,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韩晔寸步不让,“留在这里已是我最大的妥协,我不再是你的臣子,也绝不做你的佞幸,你的耐心于我而言,不重要。”
当着一殿的宫人,韩晔说话毫不避讳,白轩容的面子上多少过不去,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当下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立,吓得他站着的亲信跪了一地,跪在地上的宫人,将身子伏得更低了,而韩晔却依然孑然独立,宠变不惊地看着白轩容。白轩容突然走近韩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他的下颔,贴近他的耳旁,声音低沉,“孤知道你的软肋,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孤的极限,南彧漓的下场,绝不止锒铛入狱这么简单。”白轩容是震怒了,堂堂帝王竟以此相要挟,韩晔冷冷一笑,挣脱开他钳制着自己的手。
白轩容退开一步,嘴角微微一牵,背转过身,左手朝下一挥,“华莹殿的宫人伺候不力,每人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韩晔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皱眉拦下了白轩容正欲行刑的手下,怒视着白轩容,“与他们无关。”
白轩容没有转身,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他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韩晔看着准备动手的人,狠狠出腿撂倒了他们,动作干净利落。白轩容终于转过身看着韩晔,倒是气定神闲,口气凉凉的,“都敢在孤的面前动手了,韩晔,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韩晔是个护短的人,更何况华莹殿的宫人照顾他这么久,白轩容要罚他们,韩晔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你真要追究,便由我一人承担,要打要罚,就冲我一人来。”
白轩容的目光注视了韩晔很久,终于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好。你私自出宫,违犯宫规,杖责四十,以示警示。”
未待白轩容手下的人将他带下去,韩晔已然大步踏入院中,将上衣尽数褪去,傲然立在院中。白轩容皱眉看着他,他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健康的古铜色,肩膀宽阔,他将脊背挺得很直,几乎每一寸肌肉都清晰可见。手下的人有些为难的看着白轩容,韩晔这架势更像是受军棍。白轩容倒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冲着掌刑人点了点头。
沉重的棍杖打在身上,让韩晔想起被南彧漓囚禁的那段日子,备受刑责,恍惚间似是已有一年了,却更像历历在目,犹在昨日。跟着南彧漓行军日久,以韩晔的性子,违犯军规几乎是家常便饭,南彧漓虽然光火,却只是嘴上威胁,要以军法处置,没有一次狠得下心。唯有那一次,韩晔违抗军令,私自出营,南彧漓下令要打他五十军棍,结果却是自己代他受了。黎昕,你为我挨军棍的时候,也是这样痛吗?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杖责停了下来,韩晔的脚下踉跄了两步,却是从头到尾站着挨完了,他穿上衣服,转过身看着白轩容,额上是薄薄的冷汗,面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还是淡漠到冷然。
“再敢私自出宫,就想想今日的结果。”白轩容淡淡地说,“霓裳,扶你家主子去上药。”
一直到白轩容步出华莹殿,韩晔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任由英儿搀了自己回殿。英儿小心翼翼地将伤药倒在韩晔的伤口上,意料之中地,引起了韩晔不可抑制的颤抖。英儿停了手,不敢继续上药。
韩晔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没事,你继续吧。”
经过好一番折腾,英儿才为韩晔上好药,覆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在他身上,跪在了他面前,比划着问他:公子,还疼吗?
韩晔的笑意有些虚浮,“还好。”
英儿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他,公子为什么出宫呢?
韩晔的笑意真实了一些,没有回答,在他心里,能远远地看一眼南彧漓,听到那句,爱了就是这一世,什么都很值得。
安敏第二天来看韩晔的时候,才知道他因为私自出宫的事受罚了。韩晔盖了一件披风在身上,侧躺在榻上看书,颇有静若处子的美感。安敏悄悄地走近他,韩晔突然回过身抬头看她,淡淡一笑,想要起来,却被她拦下了,“我听霓裳说了,我没想到,皇兄竟然舍得罚你。”
韩晔放下书,转过头看她,“我与你皇兄非亲非故,在外人看来,我不过他豢养的一个男宠罢了,伴君如伴虎,有什么好奇怪的。”
安敏坐在他旁边,“你不知道,在外人看来,你是沾尽雨露,后宫之内,除了荆慕楚,你是第二个。”
韩晔冷冷一笑,遥指了下案上的古琴,被白轩容一怒之下抓断的琴弦还未找人修复,“你可知你皇兄送我的古琴上刻了一个‘楚’字?”
安敏看着古琴,追忆着:“除他之外,我没有听过更妙琴音,高山流水,委婉连绵。其实,我也怀疑,皇兄喜欢你,待你好,是因为你和他很像。”
韩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韩晔自小长在哥舒洛一身边,有缘见过荆慕楚,他就像一块温润通透的玉石,极赋灵气,他抚琴的时候,温文儒雅,谦谦君子。而韩晔自审,没有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就不明白,为何安敏和白轩容都觉得自己和荆慕楚相像。
安敏笑着看了韩晔一眼,“荆慕楚是个看上去很温柔的人,但是柔而不暖,骨子里透出的东西和你一样,是孤傲。”
韩晔看着断弦古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断弦难续,斯人已逝,我倒看不出你的皇兄是重情之人。”
安敏点了点头,“皇兄是从青楼将他带回来的,但他气质出尘,别有风度,皇兄很喜欢他。”
韩晔牵了牵嘴角,“看看荆慕楚的下场,被你皇兄喜欢,可不是件多好的事。”
“爱之深,恨之切,他是一国之君,他怎么能容忍出卖和背叛呢?”
韩晔状似不经意地问她:“我倒好奇,你皇兄如何知道他是哥舒的细作?”
安敏思索了一会儿,“后宫不得干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以往皇兄批奏折时都是他在旁伺候,可能他就是趁此泄露军情,被皇兄发现了吧。”
韩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想什么?”安敏看他半天不出声,有些奇怪。
韩晔摇头,看着安敏,“天子近旁,恩威难测,你说我是不是将自己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安敏怔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安慰他,最后弱弱地问了他一句:“那么,你有后悔进宫吗?”
韩晔轻叹了一口气,“人总要做出一些并非出自本心但是别无选择的决定,如果是为了他,我不后悔。”
“你和南彧漓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安敏浅浅一笑,“但其实,皇兄也是。他爱荆慕楚,但同时,他也陷入了绝望。或许,于他而言,你是可以点亮他茫茫灰暗的一抹亮光。”
韩晔眼睑微垂,“但于我而言,是他熄灭了我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将我带回最初的混沌与黑暗。”
安敏也叹了一口气,“但你要明白,皇兄身为帝王,他的骄傲与权威,不容侵犯”
韩晔无谓地笑笑:“不容侵犯我也冒犯多次了,还能更糟糕吗?”
安敏突然毫无防备地掀了他背上的披风,将伤痕尽收眼底。韩晔被她突如此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安敏学他的样子无所谓地一笑,“看看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场。”
韩晔无奈地一笑,“公主殿下,你好歹也是女儿身,怎么就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呢?”
安敏放肆一笑,“我倒希望做个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韩晔重新将自己裹进披风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安敏站了起来,“我要去江南了。”
韩晔抬起头看她,“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我磨了皇兄好久,他才答应让我女扮男装去江南游历一番。”安敏笑得很开心。
“记得你说,你希望去看看江南的小桥流水。”
安敏点头,“希望可以不虚此行。我不在宫里,皇兄那里就没有人为你周旋了。”
韩晔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难为你还想着我。”
安敏严肃地说:“凡事顺着他点儿。还有,皇后虽然表面上温柔可人,但是内里绝不是个柔弱的女人,你也要小心。”
韩晔点了点头,真诚一笑,“有劳记挂。”
安敏离宫是在两日之后,她穿了男装出宫,大大方方,丝毫没有扭捏的女儿姿态。韩晔立在城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限慨叹,白轩容对她果然极为宠爱,同样养在深宫,却令她拥有令人渴望的自由,天高任鸟飞,但自己已然越来越像一只金丝雀了,再也飞不出这硕大的樊笼。
回到宫里,韩晔的心情有些低落,宫人已为他备好了热水,沐浴一番,或许会精神一些。韩晔沐浴的时候不喜欢人伺候,因此宫人皆都退避三舍。他将整个身子陷在木桶之内,热气慢慢氤氲,韩晔未觉浑身舒畅,却无故更添疲累。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韩晔惊得回头怒道:“谁?不是说过吗,我沐浴的时候不要进来。”
那人步步逼近,韩晔想要起身,却惊觉浑身突然软弱无力,提不起一点劲来。没有时间思考到底怎么回事,他在桶中转过身,看到走进屏风内的是白轩容,倒也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