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 丁
1
对我这个不怎么出远门的人来说，乘坐四个半小时的高铁足以让我疲惫不堪。第一次来到武汉，对这座城市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它的繁华喧嚣，陌生的是它的云烟袅袅。明明身处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都市，没走几步，眼前却突然出现一片秀丽的自然风光，东一片湖，西一座林，仿佛在城市和仙境间来回穿梭，妙不可言。武汉还是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穿行于大街小巷之间，总能闻到热干面的香和蛋酒的甜。
不过我来武汉的目的，并非纯粹旅游或寻觅美食。
我叫季卯，是一名十八线推理作家，因为名字的关系，常常被人以“鸡毛”相称，后来读者们干脆直接叫我“鸡老师”。我的作品销量平平，因此也没什么出版社愿意出我的书。这次则是通过一个好友的推荐，好不容易从出版社那里接到一份约稿，要我以“黄鹤楼”为背景写一部长篇推理小说。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来到这里取材。
出版社给我安排了三天的住宿，费用全由他们报销。酒店位于汉口的古琴台附近，房间在十七楼，可以从窗户眺望长江的波澜壮阔，也能近距离感受武汉长江大桥的雄伟壮丽。抵达酒店已是下午一点，我匆匆洗了个澡，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幸福感顿生。
参观黄鹤楼和湖北省博物馆的行程都放在后面两天，因此第一天不需要工作，但下午也不是没有安排—— 我要约见一位在武汉的朋友。想到这里，我不禁紧张起来。
这位女性朋友名叫张含思，因为“含思”和英文“health”谐音，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健康酱”。健康酱目前是武汉大学建筑系的硕士生，学业优秀，相貌出众，同时还是个人气颇高的美妆博主，经常自己做模特，在微博上晒一些美妆照，分享化妆品和衣装等。说来惭愧，她的粉丝数大概是我读者数的十倍。无论在学校里还是网络上，她都有无数追求者。
就是这样一个顶着“女神光环”的人，却因为推理小说跟我有了交集。健康酱是一位推理爱好者，什么样的推理小说都会看一点，其中当然也包括我的作品。她对我的书的评价是“自然，不做作”，我觉得这已经是很好的夸奖了。
通过推理小说认识之后，我们就经常在微信上聊天。
说实话，我起初对健康酱的第一印象是“不太好相处的高冷型人设”，但这完全是偏见。事实上她没有任何架子，说话直率，偶尔在某些不速之客面前会表现出暴躁的一面，但对待朋友却非常真挚，生活中还是个靠谱的“热心肠”，属于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听她说有次去武胜路的学妹家玩，学妹鼻炎发作，她蹬了五公里的自行车把学妹送去医院。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演绎了好多遍，简直酷到不行。
知道我要来武汉的时候，健康酱就很热情地表示要和我见面。就在刚才，我在自己微博上晒了一张在高铁上的自拍，她还转发了一下，并配上“要和大作家见面了！”的文案，似乎是真心期待和我会面。据她所说，这是她第一次见推理圈的网友。而我则是“网络上重拳出击，现实里唯唯诺诺”的典型，所以每次见网友都会很紧张，更何况这次见的还是一个美少女……见面的地点约在汉街的一家咖啡馆，此刻时间还早，我准备先在附近对付一顿午饭。稍稍整顿了一下着装，我便下了楼。酒店对面正好有一家“蔡林记”，是武汉热干面的老字号。我坐进去点了一份传统热干面外加一杯冰镇清酒。因为肚子太饿，热干面被我迅速消灭，浓浓的麻酱味让舌头有些不习惯，此时啜上几口冰凉清甜的清酒真是酣畅无比。
填饱肚子后，我直接在手机上叫了一辆网约车。三分钟后，一辆白色荣威停在了马路边。我径直走过去，确认了一遍车牌号，便钻入后座。
“快快快，这里不能停车。”坐在驾驶座的司机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留着板寸头，身着一件深灰色运动背心，结实的胳膊**在外，紧紧握住前方的方向盘。
我从前挡风玻璃望出去，不远处有一个交警正盯着这边，伺机而动。我刚关上车门，司机便一脚踩下油门，汽车冲了出去。
这时，我的脚下传来异物感。一低头，只见我的鞋底正踩在某样东西上—— 那是一片完整的方形吐司。我愣了一秒钟，倏地挪开脚，下意识地发出疑问：“地上怎么有片面包啊？”
司机侧过头斜睨了一下后座，随后说道：“哦，没事，你踩上去就好，不用管它。”
“啊？踩上去？”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司机没有再说话。
此时汽车已经开上了武汉长江大桥，我却无心欣赏两边的江景。
这是什么情况？
首先，汽车的后座地上为什么会有一片吐司？是上一位乘客不小心掉在这里的吗？但是，面包没有咬过，不像是吃到一半掉地上的。而且就算不小心掉在地上，为什么下车时不拿走呢？这多没素质啊。
然而，更奇怪的是这个司机的举动—— 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对地上有面包这件事没有过多的惊讶—— 他是知道地上放着一片面包的。那么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后座地上有面包，为什么在我上车前不清理掉？
所以，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这片吐司面包是司机故意放在后座地上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刚才还说了奇怪的话—— 让我踩上去。
一个网约车司机在后座地板上放了一片吐司，并让乘客踩在面包上……这也太奇怪了。
2
我怀着疑虑和不安悄悄将那片面包往边上踢了踢，心里很不自在，总觉得它有什么猫腻，甚至怀疑下一刻会从里面爬出什么虫子来咬我的脚。想到这里，我没敢再看它一眼，只希望汽车赶快抵达目的地。
司机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一路上也开得飞快，有几次差点闯了红灯。
可能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在等某个红灯的时候，司机从兜里掏出一包烟，伸向我所在的后座：“来一根？”
“啊……谢谢，我不抽烟。”
“你不抽烟？看不出来啊。”司机惊讶的目光从后视镜里直射过来。
我尴尬地笑了笑。拒绝的原因是我真不会抽烟，就算会，也不想在车里抽。
我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确实闻到车厢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青草香。看来司机平时有在车里吸烟的习惯，抽完就用芳香剂之类的东西喷一喷，来消除味道。
难闻的烟味和乱丢的面包，让我对这辆车的嫌弃感倍增。庆幸的是，这一路上路况还算好，大约二十分钟，汽车就开到了汉街。我匆匆逃下车，结束了这趟“奇妙之旅”。
武昌区的楚河汉街是著名的商业文化区，年轻人都喜欢聚集在此。我按照导航找到街边一家名叫“卷舒亭”的咖啡馆，带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走了进去。
刚才健康酱在微信上告诉我她要一会儿才到，让我自己先找个位子坐。我点了一杯柠檬茶后走上楼梯，挑了一张二楼靠窗的桌子。
几分钟后，一位穿着夏季吊带衫的短发女生从楼梯走上来，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健康酱。健康酱戴着一副略微夸张的墨镜，金色的头发散发出明艳的光泽，左手握着一个咖啡杯，右手正举着手机，像是在讲电话。我一时之间有一种在做梦的错觉，“真人版”的她比平时在照片里看到的更加闪耀动人，简直就像直接从时尚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浑身上下透射出女明星般的气场。
“总之等你下次去健身叫上我呗……我先不跟你说了，嗯。”健康酱看见了我，挂掉电话的同时向我招招手。
“啊，健康酱，终于见面了！你好你好。”我有些木讷地站起来打招呼。
“鸡老师好。”健康酱微笑着在我对面坐下，淡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她摘掉墨镜，捋了捋前额的发丝。此刻我真的无法用苍白的言语来形容她的美，那是一张甜美而不失高贵的脸，每一方寸都令人倾倒。
我的额头开始冒汗了，那是我内心紧张时的外在生理反应。平时在微信上虽然和健康酱聊得很频繁，但此刻的我，却一句话也憋不出。
该怎么打开话匣子呢？聊什么可以打破现在的尴尬局面呢？
“刚才电话里是你男朋友？”
健康酱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完了完了……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
“今天很热，你擦擦汗。”健康酱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
“啊好，谢谢谢谢。”我把整个脸都擦了一遍。
“是我男朋友，但是刚谈没多久。这个人除了帅一无是处，连京极夏彦都不知道。”
“哦，京极夏彦那可厉害了，其实很多人都不了解他，我认为他的小说具有很强的本格推理内核，属于‘布局流’的类型……”一聊到推理我可就嗨了，整个人也慢慢放松下来。看来健康酱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有意把话题引向推理小说的。
于是，我们从京极夏彦聊到纸城境介，从本格推理聊到设定系，两人终于像平时在网上那样熟络起来。
“还是面对面聊天开心呀，能见到你本人真好。”聊到尽兴之时，我说出了肺腑之言。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健康酱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我跟照片里一样好看吗？”
我瞬间蒙圈在原地，大脑中的每个部件都开始飞速运转，以调动出我所有的智商和情商。
“嗯，一样好看。”
“真的吗？看着我的眼睛说。”她以故作强势的口吻说道。
我抬起头，看着健康酱的眼睛，目光不敢闪避。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此刻她的瞳孔中仿佛折射出一种“让人无法违抗她任何要求”的魔力。
“真的一样好看！”
健康酱微微一笑，抿了口杯子里的咖啡，似乎是认可了我的回答。
3
“对了健康酱，你喜欢日常之谜吗？”我突然想到刚才的事情，决定把它作为话题和健康酱一起探讨一下。
“喜欢，但我不喜欢太轻小说的文风，还是硬核一点的好看。”
“那如果是现实中的日常之谜呢？我刚刚来的路上就碰到一个，蛮匪夷所思的。”
“怎么了？”她似乎来了兴趣。
“就是我坐上一辆网约车，然后后座的地上有一片吐司，司机让我踩那片面包。”
“司机精神正常吗？”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那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我知道有一类人，喜欢看踩食物的视频，这样能唤起他们的某些兴奋点。”健康酱煞有介事地说道，“会不会在座位底下有什么隐藏摄像头之类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有那么一类人，但他们大多数都爱看女性的脚，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踩面包有什么好看的？”
“你倒是很清楚嘛。”
“哦……不是，我有写过类似的题材，所以专门了解过。不瞒你说健康酱，我身上有一种特质，能够快速辨别出一个人是不是变态，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变态，我只要一接触，就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变态气息，像接收到电波的雷达那样精准，说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确实能做到。”
“你这个情况倒很适合写成设定系，比如什么‘变态鉴定员’系列。”健康酱笑着说。
“总之，我在那个司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变态电波’，所以我觉得他不是那种有特殊癖好的人。而且要是以‘精神失常’或者‘心理变态’一类的理由去解释日常之谜那也太没劲了，我们可以想想有没有什么更合理、更有趣味性的解答—— 司机会不会有一个非让我踩面包不可的理由？”
健康酱用手指拨弄着杯盖，继续思考起来：“但是现实中不会有什么脑洞大开的解答，真相可能特别简单。我还是倾向于是恶作剧，比如说为了拍短视频，在后座扔一片面包让乘客来踩，观察乘客的反应，再拍下来上传到网上。
或者就是，司机为了报复某个人，故意让人把面包踩脏，然后装进包装袋给某人吃。”
“短视频，嗯……”我猛吸了一口柠檬茶，试图让脑袋清醒一些，“但是我觉得用这个来拍短视频不够有冲击力，如果要观察乘客惊讶的反应，应该找点更刺激的东西，比如在后座放一个假肢之类的，效果会更好。至于报复某人这个说法，他没必要让乘客去踩面包啊，自己踩几脚不就行了？”
“那要不然就是，想用面包来掩盖地板上的什么东西？”
“但是我后来把面包往旁边踢开了一点点，下面的地板上没有什么东西……再说就算是为了遮盖地板，也不必特地用面包吧？”
“呼……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为什么讨厌那些杠精读者了。”健康酱叹了口气，“不过怎么一直都是我在‘推理’咧？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想想哦……”我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方，这是我构思诡计时的标志性动作，“会不会是，司机先生就是想采集一个陌生人的脚印？”
健康酱没有回答我，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看我装……我继续说：“他想通过面包，随机获得一个陌生人的脚印，之后拿着这片面包，放到案发现场—— 没错，他是准备去杀一个人。事后如果警方在现场找到这片印有足迹的面包，一定会认为足迹是潜入现场的凶手留下的。那么之后就会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调查……”
“哦……很推理作家的思维。”健康酱认可地点点头，但又马上反驳道，“但是，真有人会做这么麻烦的事吗？他不会买双新鞋，自己在现场踩个误导警方的脚印？犯得着弄片面包去采集乘客的脚印吗？”
“你说得也是……”
健康酱用食指轻敲了几下桌子：“我觉得我们这样乱想不是办法。这样吧，你把从上车到下车的所有细节都说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端倪，鸡老师的记忆力应该不赖吧？”
“嗯，好。”于是我把先前的整个过程都详尽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我的叙述后，健康酱的脸色起了小小的涟漪：“你说，你在车上闻到了青草味？”
“对呀，应该是汽车芳香剂的味道吧？”
“你现在打开叫车软件，看一下行程记录。那辆车的车牌号后三位是不是763，司机是不是姓张？”
我一脸茫然地打开手机，查看行程记录。
那辆车的车牌号是“鄂AGH7763”，司机是“张师傅”。
4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我诧异地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健康酱。
健康酱显得有些无语：“因为这个司机……是我的男朋友，他叫张鹏。”
我被她的语出惊人彻底震惊到了。
“现在我全都明白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从面包的问题入手来说明吧。”她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关于为什么张鹏要你踩面包，这是他当时不得已而为之的一个做法。
我们之前的思路有一个很大的错误，就是认为面包是司机故意放在那里的。其实不然，司机在你上车前并未察觉到后座的地上有一片面包，直到你发现它时，他才意识到事态不妙，于是临时想要补救……”
“等等等等。”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补救？他想补救什么？”
“确切地说，他是想掩盖某样东西，但不是被面包遮住的地板上的东西，而是—— 沾在面包背面的东西。”
“面包背面？面包背面有什么？”
“血迹。”健康酱一语道破天机。
“血迹？怎么会有血迹？谁的血迹？”我连连惊呼。
“是一个女生的血迹。”
“所以……司机杀了一个女生？”
“不不，比这更严重。你还记不记我跟你说过，我曾经送一个有鼻炎的学妹去医院的事？”
“啊，我记得！你蹬了五公里的自行车嘛。”
“那个学妹有比较严重的鼻炎。炎症刺激鼻腔黏膜，引起黏膜和血管破裂，她就会经常性流鼻血。那次在她家玩剧本杀，她也是突然血流不止，我才送她去的医院。”
“所以面包背面的血迹，是你学妹的鼻血？这什么跟什么啊？她的鼻血为什么会沾到面包上，面包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司机的车里？”我努力消化着健康酱的话，始终得不出一个能解释这一切的定论。
“嗯，你不要急，我试着把来龙去脉还原一遍。”健康酱喝了一口快凉掉的咖啡，“首先，目前正在和我交往的男友张鹏，是跟我同一届的同学。他的生活比较拮据，所以租了一辆车，平时会兼职做做网约车司机，赚点生活费。而我跟那个有鼻炎的学妹，是在学校的某个剧本杀组局群认识的，关系不算很熟，就叫她小蔡吧。张鹏和小蔡本该互不认识。总之你先记住这两个‘角色’。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基于逻辑之上的一些猜测。
“通过某些我不知道的契机，张鹏搭上了小蔡。就在今天，张鹏载着小蔡去某个地方约会。吃完午饭之后，张鹏开车送她回家，小蔡就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可能觉得午饭没有吃饱，小蔡想要再吃点东西。于是张鹏拿出自己放在车里的面包，给了她一片。就在小蔡拿着面包准备往嘴里送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小蔡突然流鼻血了。血液一下子从鼻腔里喷涌而出，沾在了面包上。
“情急之下，本想停车的张鹏错把刹车当成油门踩了下去。汽车突然加速，小蔡的身子猛地向后仰，手中的面包被下意识地甩向后座。面包就这么掉在了右后座的地上—— 当然是有血迹的那一面朝下。这里要补充一句，因为吐司的表面是海绵状的，大部分血液都被吸收到了里层，还有一小部分血液也已经干了，所以那时后座的地板上基本没沾到血迹。
“这之后，小蔡匆匆忙忙清理身上的血迹，张鹏匆匆忙忙送她回家。慌乱之中，两人都遗忘了那片带血面包的存在。小蔡的家住在武胜路，而你的酒店在古琴台，两个地点离得很近。将小蔡送回家后，张鹏打开网约车软件开始接单。
他接到的人—— 正是你。
“你上车之后，发现了地上的那片面包。在你发出疑问之时，张鹏才突然意识到，刚才沾有小蔡血液的面包掉在了后座。不过，因为你没有提到‘面包上有血’，所以他判断，此时那片面包应该是‘沾有血迹的那一面朝下’的状态。
张鹏很庆幸，但同时也不能掉以轻心。你随时都可能发现血迹，这是他绝对不希望发生的事。
“驾驶座够不着右后座的地板，而面对那位‘虎视眈眈’的交警，张鹏显然不敢再违规停车一次，汽车很快就开上了武汉长江大桥，桥上自然更不能停车，所以他没机会下车把面包处理掉。无计可施之际，在那种情况下，张鹏只能佯装镇定地说一句‘没事，你踩上去就好’。当然，你会不会真的踩上去不重要。他这么说的目的，只是希望你尽可能不要去捡起或踢翻面包，从而看到它的背面。
“这之后，为了降低你发现面包秘密的风险，张鹏当然希望越快赶到目的地越好，所以一路都是开快车。你不是说他好几次都差点闯红灯吗？这时候的他，比谁都急。”
我在脑子里不断组织逻辑和拼凑事实，试图跟上健康酱的思路。
“可是，最关键的问题是，张鹏为什么不能让我看见面包背面的血迹？怕我因误会而报警？可他又没做亏心事，也没杀人，那只是鼻血啊，解释清楚就行了呀。”我提出了最大的疑问。
“你刚刚那句话只说对了50%。”健康酱指了指我，“张鹏确实没有杀人，但是他做了亏心事……那就是背着女朋友和其他女生约会。”
“可他……啊这！”
“你也想到了对吧？有个细节你回忆一下，张鹏当时为了转移你对面包的注意力，问你要不要抽烟。当你拒绝之后，他说了一句‘你不抽烟？看不出来啊’。你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含义吗？”
“我懂了。”在健康酱的提点之下，我才恍然大悟，“在他的刻板印象里，作家都会抽烟，毕竟许多影视剧里描绘的中年男作家都是边抽烟边焦头烂额地写稿。所以我不抽烟这件事，让他很意外，于是才说了‘看不出来啊’这句话—— 换言之，张鹏知道我是个作家，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健康酱满意地点点头：“是的，实际上我先前和张鹏提起过你，昨天还跟他讲了今天要见你的事。你在来的高铁上发了一张自拍，我又转发了那条微博。
所以张鹏通过我的微博看到了照片里的你。因此，在你上车的第一时间，他就认出了你是那个要跟我见面的推理作家季卯。
“如果你看到车里面包上的血迹，之后又将这件事告诉了即将见面的我……我一定会联想到那是小蔡的鼻血。因为我脑中对‘小蔡鼻炎一发作就会喷鼻血’这件事留有深刻的印象，所以一旦‘血液’这个关键词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势必会把它和小蔡联系在一起。最终，他和小蔡同坐一辆车约会的事情就会曝光。张鹏当然也可以编造一些借口，比如辩解说小蔡是他正好接到的一位客人—— 但他知道我没那么好糊弄，一定会对两人的关系刨根问底。所以为了尽可能避免让我知道这件事，他才要千方百计隐瞒面包上的血迹。”
5
“你是什么时候想到小蔡在车上的？”此时的我，依然沉浸于健康酱刚才的“暴风复盘”，试图找寻这段逻辑的最初源头。
“就是你说的青草味。”健康酱的嘴角现出美丽的弧线，“那不是什么汽车芳香剂啦，是KENZO 的一款青草气味的香水‘风之恋’，小蔡经常涂。可能你的鼻子异于常人吧，我平时坐他车都闻不到。”
“你好厉害啊健康酱，简直和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一样。”我由衷地钦佩道。
这天才般的洞察力和惊人的思维脑洞，真的足以匹敌任何一位名侦探了。我以前就觉得她聪明，但没想到这么聪明。
“好了，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个晚饭吧？”健康酱看了看表问，“你没吃过湖北菜吧？对面有一家‘俏立方’不错，可以尝尝新鲜的武昌鱼。”
“好呀！”
“哦，稍等，我打个电话。”健康酱按下拨号键后把手机举到耳边：“喂，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说完便将电话一挂，动作极其干脆洒脱，旋即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往出口走去。“愣着干吗？走了。”
“好好……”我喝光杯子里的柠檬茶，追了上去。
当天晚上，我将这起“踩面包事件”改写成一个日常之谜的故事发布到微博上，没想到引来数万转发。就在两天后我取材完准备回上海的前夕，一家杂志社的社长打电话给我。他们社旗下有一本名为《武汉谜都》的杂志，专门刊载一些发生在武汉的奇闻异事。社长表示希望我过去当他们的专栏作家，薪资开得还算称心，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调查发生在都市中的奇事怪事，然后以推理作家的视角发表看法，写成专栏文章。
社长的这个电话让我产生了“要不以后就留在武汉发展”的念头。回家之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终于在半个月后正式搬到了武汉，开启了新生活。
或许这座城市还有许许多多的“谜”等着我，而我只想再多听几次健康酱的推理。
鸡丁，本名孙沁文，推理作家、职业动画编剧，上海作家协会会员，擅长密室与不可能犯罪题材，被誉为中国推理界的“密室之王”。
代表作：《雪祭》《凛冬之棺》《写字楼的奇想日志》《吃谜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