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梵音在家中醒来,距离那场战役已经过去三年,生活依旧那么平静,弥天大陆上再没有半分风吹草动,一片祥和。狼族回了辽界,大荒芜消失了,亚辛和灵母都消失了,北唐北冥也消失了。

梵音整理好房间便出门了。今天是休息日,她要去看看晓风阿姨,这些年都是他们两个在作伴。梵音从崖青山的家搬了出来。夜昼一家被梵音安顿在北唐晓风家的旁边住下,夜雨和莫清扬他们一起,还是一大家子。只不过梵音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她自己盖了一栋小房子,住在北唐晓风和夜昼家的后面,平时她会去看望他们,但这些年,梵音已经鲜少出门了。或者大多数时间,她都会和聆龙独自外出,去哪里,她也不说,只让家人不要担心,她会按时回家。

聆龙断了左耳,不能复原,他每天都攀在梵音耳畔,从不离开。红鸾不在了,没人陪他玩。

忽而,一张信卡在梵音衣兜里抖动起来。梵音拿出信卡,上面写着温暖又熟悉的字,是雷落。

“小音,昆儿要生宝宝了,你来九都和我们住段时间好不好。给孩子起个名字。”

看见雷落的字,梵音笑了,她鬓边的两捋青丝早已变成白发。微风吹过她的脸颊,白发抹上了她的唇角,只听她道:“好。”

几天后,梵音带着聆龙来到了九都,雷落一大早便出城去接。梵音道:“接我干嘛,昆儿就要生了,你得时时刻刻陪着她。”

“我知道,你放心吧,有雷兽在,若是要生,雷兽一个闪身就把我带回去了。”雷落笑道,“路上累了吧?”

“不累,赶紧回城看昆儿吧。”梵音柔声道。

两天后,九百昆儿生下了她和雷落的第一个宝宝,是个女孩儿。雷落欢天喜地地抱着孩子不撒手,兜了无数个圈。

“啊呀!你别把孩子吓坏了!她还小!”昆儿躺在**轻斥道,眼睛里满是笑意。

“不会!我手上稳着呢!”雷落道,“再说,我闺女一生下来就灵力满溢,这点圈圈她乐意跟老爹一起玩呢,你看,她高兴着呢!”果不其然,雷落和昆儿的女儿一生下来就笑,两颗如月亮一样的眼睛,迷倒众生。梵音看着他们也欢喜。

“小音,快给你干闺女起个名字?”雷落笑呵呵道。

“我?”梵音愣道,“我哪里会起名字。你和昆儿的第一个小宝宝,当然要你们两个起名字了。”

“不要!雷落是个傻子,起不出好名字,我就要她干妈起!”昆儿在一旁笑应道,“等孩子长大以后,和她干妈一样漂亮又本事!”

“我……我哪里会起啊……”就在梵音局促时,雷落一把把孩子放到了梵音怀里,梵音赶忙抱住,生怕磕了碰了。

忽而,小女孩冲梵音一乐,对她眨着眼睛,不停瞧。梵音也看着她,满心欢喜,“那……那就叫……就叫北北吧……”

雷落看着梵音,片晌道:“好,就叫北北,九百北北。”

之后,梵音在九都停留了几日,便动身离开了。雷落本想留她,可终没开了口。

“为何不留小音多住些时日?”九百昆儿道。

雷落望着梵音离开的背影,这次他没有远送,只在国正厅殿前看她离开,驻足良久。

“昆儿,我说错话了……”雷落淡淡道。昆儿向雷落看来,只见雷落已是泪流满面。

梵音很快返回了菱都。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其实她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床被,一把椅子,一个水杯,屋子里空****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一个。她已经两年没去过军政部了,这一天,她回来了。

现在军政部的一切都由北唐天阔打理,井井有条,军纪严明。三年前的一战,北唐天阔和崖雅一起留守在菱都,没去前线。

梵音迈进军政部大门,站岗的士兵毫无生疏的对她敬礼道:“副将!”

“落。”梵音道。

梵音悄无声息的来到军政部十六层,主将的房门前,那里还挂着北唐北冥的名字,铜铸的名牌,一尘不染,一丝不苟,好像里面还住着人。一个声音在梵音身后响起:“回来啦。”天阔站在那里。梵音回身冲他笑笑。她已经两年没有来过北唐北冥的房间了。

“什么时候住进去?”梵音忽而道,嘴角弯了上扬。

天阔看着她,笑了笑,道:“进去吧。”

梵音转动了门钥匙,走了进去,随即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很清凉,没有任何味道,只有空气的味道。梵音停了片刻,抬脚向北冥卧室走去。整洁的鹅黄色床单暖暖的,上面放着一套折叠干净、规矩的军装。那是北冥当主将时穿的军装,是梵音两年前离开军政部时叠好,放在上面的。

梵音脚下稍顿,走上前去。她把手轻轻放在北冥的军装上,一行热泪淌了下来,滴在上面,打湿了他的军装。三年了,梵音没有哭过一次。少刻,梵音离开了北冥的房间,下了军政部东菱山,往菱都城中走去。

梵音悄然越过热闹的街区,来到菱都城最偏僻的一隅,狱司。这里现在已经是端倪做主了。

三年前,弥天之战过后,东菱百废待兴。端倪分身乏术,暂把聆讯部交给年家父子掌管,他不得已接手了狱司长的职务。当时只想着尽快理顺东菱事宜,端倪就把狱司交出去。谁料,一晃就是三年,没有人能接替端倪的职位,他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第五梵音来到狱司大门前,停住了脚步,没有进去。端倪一定知道她来了。

片刻,一个妖媚的声音钻进梵音大脑,尖声尖气道:“呦!你来了,你到底还是来了。”

梵音面容冰冷地看着狱司严禁高耸的大门,那里面是震慑,也是威严。

梵音不答,只听那个声音又道:“哼!你不说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就像现在这样,我可以任意入侵你的大脑,操控你的意识。你以为你把我关在这里就能困得住我?蠢货!看看你的样子!从来都不像个女人!现在还白了头发!哈哈!他怎么会喜欢你!他怎么可能喜欢你!你们两个有过吗?你们两个从来都没有过。”忽而那个声音谄媚起来,“我和他有过……”

“有过什么?”梵音突然道,语气冰冷。

“哈,你说有过什么?**,你说我和他有过什么。别装糊涂!十七年,我们两个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厮守了十七年,你做梦都不会想过吧。因为,你现在认识他还不过十七年!第五梵音!”姬菱霄尖声道。她已经被关押在狱司三年了。

“**……”梵音忽而冷笑一声。

姬菱霄一狰,面容扭曲道:“你笑什么!你不信?没错!你当然不信!你个蠢货!你不敢!你不敢相信我和他十七年在那里都做过什么,你不敢!你不敢!”姬菱霄激烈道。

梵音突然打断了她,道:“他爱过你吗?”

“什么?”姬菱霄在监狱中怒睁着双眼,支棱着耳朵使劲听着,好像她能听到一样。狱司的第五层牢狱,漆黑一片,暗无天日,终年无光。姬菱霄用操控术入侵了身在狱司外的第五梵音的大脑,梵音的一举一动姬菱霄都能感受到。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拼命把脸贴在石板牢门上,想要凭耳朵,眼睛,听见,看见,外面的一切。

“我问你,北冥爱过你吗?他连爱都没爱过你,何来与你欢爱?”忽然,梵音又笑了。

“你笑什么!”姬菱霄怒道。

“想来要是有,也不欢啊。”梵音眉眼闪过一丝**不羁。

“贱货!你就是不敢承认他爱我!”姬菱霄咆哮道,“到最后,他那柄重器也是为了护我而来的!不是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吧!北唐北冥早就爱上我了!即便他知道我要杀你,他也忍不住护我左右!这就是爱!他早就臣服于我的裙摆之下了!第五梵音!”

“他是你哥……”梵音低声道。

“什么!”姬菱霄突然瞳孔放大,用力听着,因为梵音刚刚那声音微乎其微,姬菱霄甚至要感受不到了,“你说什么!”姬菱霄忍不住再一次大声问道。

“你喊了他十七年哥哥,他知道……没有你,他也活不下……”梵音的声音卡住了,没再说下去。

“哥……”听到这,姬菱霄一时无措,喃喃道,可她还在极力分辨着,“你胡说……你胡说……他最后,最后也没有把重器撤走,为的,为的就是保护我!他爱我,远远大过你!你个掩耳盗铃的蠢货!贱人!”

梵音听着她的叫嚣,渐渐往远处走去。

“你说!他为什么不拿走重器!杀了灵主!你说啊!他为什么!他……”姬菱霄不停辩驳着,忽然,她顿住了,“他……他拿不动刀了……”忽的,姬菱霄大喊道,“第五梵音!你给我站住!我哥哥的手臂是怎么没的!他的左臂是怎么没的!”

梵音停下了脚步,缓声道:“他的手臂怎么断的,你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他,我杀了你一百遍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怎么会知道!”姬菱霄骂道,“我只让连雾废了他一条手臂,而非砍断!下次!下次,我可以再废他一条手臂!这样他就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说到激动处,姬菱霄竟是笑了起来。

“你想杀胡轻轻……”梵音背对着狱司淡淡道。

姬菱霄一愣:“什么?”她脑速飞转,“我杀了胡轻轻……我杀了胡轻轻……”她好像在回忆一件不那么清晰的事了,“我已经杀了她……我已经杀了她!什么叫我想杀她!你什么意思!”

梵音迈开步伐,离开了狱司。

“第五梵音!你给我站住!我哥哥呢!我哥哥呢!我哥哥回来没有!我哥哥回来没有!”姬菱霄在梵音身后不停的叫嚣着,“哥……哥……”姬菱霄渐渐把修长的指尖扎进了头发里,“哥……”她不断呢喃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北冥在时空夹缝中被时空轮回术掠夺蚕食的样子。

只听一声哀嚎起:“啊!”姬菱霄的疯狂永远被隔绝在了狱司的囚牢之内,再也传不出来了。

第五梵音返回家中,给聆龙做了午饭,对他道:“龙儿,咱们今天喝点酒好不好?”

“嗯?”聆龙飞到梵音面前,疑惑地看着她,心想,也许是今天见到姬菱霄的缘故,梵音心情不好,才要喝酒的。

聆龙贴心道:“好啊,我陪你喝两杯,然后咱们两个睡大觉去,好不好?”聆龙哄着梵音开心道。

梵音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好啊!”

说罢,梵音给聆龙斟满了一碗酒,那酒碗是熊骨百烈碗,是北唐持送给北冥的。

“你先喝点吧。”梵音道。

“好啊!”聆龙听话,呲溜一下跳进酒碗里,它做梦都想洗个烈酒浴,谁知刚下去片刻,聆龙便不行了,醉醺醺道,“小音,这个酒好烈啊,我……我困了……”说着,聆龙咕噜一下沉了下去。

梵音看着酒碗里的聆龙,轻轻把它捧了出来,用柔软的毛巾给他擦干净了身子,而后梵音把他安顿在了自己的**,睡下了。

呼,一道轻柔的防御结界笼罩在了聆龙周围,没人能带走他。梵音给聆龙身下留了一张信卡,上面写道:“龙儿,你醒来以后去找赤鲁,他可喜欢你了。”说罢,梵音转身出了家门,手中提了一坛烈酒。

梵音路过夜昼家时,停下了,现在这个时间,家里人都应该午休了。梵音驻足良久,提步欲走。忽而,一个温吞的声音在梵音背后响起:“小白……”

梵音心口一震,定了定精神,回过身来道:“姥爷,您还没休息啊。”

满头白发的夜昼看着梵音。少刻,他从背后拿出一小包他刚刚剥好的榛子,每一颗都是他用小锤子凿出来的。梵音小时候最喜欢跟在夜昼身旁,看他剥榛子,夜昼剥一颗,梵音吃一颗。

“姥爷今天刚刚给你剥好的一袋榛子,你拿着吃。”说着,夜昼走到院门口,打开栅栏,把榛子递到梵音手上。

梵音捧过榛子,心下一震。

“走吧。”夜昼道,“我先去睡了。”说完,他转身往回走去。

“姥爷!”梵音出声喊道,声音已是颤抖,却极力忍耐,“早点休息……”

“知道了。”夜昼关上了房门

梵音提着酒坛,上了东菱山,来到悬崖旁,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她当年第一次来东菱,来到这里一模一样。海浪敲击着悬崖,隆隆作响,她听不到,因为每一天,每一晚,第五梵音的心都在隆隆作响,从未休止。

梵音抱着酒坛,打开了盖子,一股醉人的豪烈扑面而来,那是北冥最喜欢喝的北境冷酒。

啪嗒,啪嗒,无数颗眼泪掉了下来,梵音哭了,眼泪掉进酒坛里。三年里,梵音从未哭过。因为她哭了,就证明她承认北冥回不来了,所以,她从不落泪。直到今天,她哭了,因为她知道,北冥回不来了。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三年前,那道裂缝消失了,时间停止在了那个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梵音想着三年前,雷落从时空裂缝回来,对自己说的话:“北唐让你等他回来。”

梵音抱着酒坛哭而又笑,笑而又哭,喃喃自语道:“你才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你才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你才舍不得让我等你……你才舍不得让我等你……我干什么,你都舍不得……哪里还会舍得让我等你……你才不会……”

梵音痴痴地抱着酒坛,又过了一会儿道:“冥……你会对我说什么呢?嗯……”梵音闷声想着,“我想你一定对我说的是,“别让音儿等我……”。”说罢,梵音笑了起来,越笑越苦,声越笑越大,最后竟放声痴喊出来:“你才舍不得让我等你!对不对!你宁愿让我随你一起死去,也不愿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受这相思苦!对不对!哈哈哈哈!”梵音狂笑起来,泪如长河,她抱起酒坛咚咚咚喝了下去,一饮而尽!

“冥!我现在就来找你!”梵音大喊着,投下了悬崖。让这无边海域,化了她一世相思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