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爷缩回手，眼神向下斜望着陈哲，陈哲再次感受到了大爷爷眼中的杀意。

“的确是因为你！”大爷爷终于开口承认。

虽然心中早已经猜到，但陈哲仍然有些惊讶，继续问道：“所以您和我爷爷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并不是陈家人？”

“嗯！”大爷爷再次变得平静，脸色恢复详和。

“您和我爷爷的分岐是对我的处置问题！”

“不错！”

陈哲很想继续问下去，但他问不出口，大爷爷之前的眼神已让他猜到了一切。心寒之际，大爷爷已经开口：“你知道我当时想怎么处置你吗?”

“您要杀我！”陈哲盯着茶桌桌面，小声答道。红梨花木的桌面上仿佛印出了一个狰狞的影子，他不知道那个影子是属于坐在对面面色详和大爷爷，还是此时冷静的自己。

“哈哈哈….”大爷爷听完微愣之后，淡然说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我爷爷是想留着我，一方面了解吴家，一方面也想利用我找回遗失的祖传之物，对吗？”陈哲说完，感觉心更冰冷。

“你大爷爷当时也是用这样的理由这样劝我的，但后来我发现，他留下你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大爷爷摊牌之后，释然了不少，说话之间神情自若。

大爷爷的回答显然是陈哲未曾料到的，因为他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只是在利用他，利用他仍不自知的特殊身份。

“还有别的原因吗？我实在想不到！”陈哲脸上一丝苦笑问道。

大爷爷详和的脸容再次严肃，右手不自觉又去端已经空了的茶杯。陈哲连忙拿起茶壶为他添茶，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满水的茶壶略重，壶嘴抖动的十分明显，茶也不小心溢了出来。陈哲什么都没说，径直放下茶壶，一个人冷脸呆坐。大爷爷抽出桌上的纸巾，慢慢地擦干桌上的茶渍，他擦得很慢很认真，好象要擦掉一些其他的东西。

“陈家自我离开以后，你爷爷是当时唯一的长者。”大爷爷泯了一口，接着说道。

陈哲不明白大爷爷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想听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大爷爷似乎有很多顾虑，他犹虑了很久，连喝了三次茶，茶杯又已见底，他自己提起水壶再次加满，陈哲看到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看似苍老年弱的老人，充满了力量。

大爷爷再次将茶杯中的新茶饮尽，才说道：“你爷爷只所以会让你安然无事呆在陈家，是因为你父亲！”

“我爸？”听到大爷爷提到父亲，陈哲惊讶之中又有些疑惑，虽然每次面对父亲，他都会觉得歉疚不安，但他仍然会对这个养育自己教育自己长大的人，笑着喊一声“爸”。

“知子莫若父，哪个当父母的会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你爷爷也很了解他的二儿子。因为你爸的出现，他必须保你周全，这也是为了陈家！”

大爷爷的话让陈哲听得一头雾水，听上去应该是说爷爷其实很爱父亲，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年，即便父亲表现得再好，爷爷总对父亲冷言相向。而且听大爷爷几句话，陈哲感觉大爷爷在向他说的是两个人。

“所幸他这些年一直中规中矩，也确实象个父亲。”大爷爷又说道。

“我不太明白您这话的意思？”陈哲追问道。

“你以后会明白的！”大爷爷轻声答道。

陈哲正想继续追问，大爷爷再次开口：“今天就这样吧，我有些累了！”

“我们之中是不是有人一直在联络你？”陈哲连忙起身问道。

大爷爷说完，并不理会陈哲一脸的错愕，自己摇着轮椅径直向茶社外离去，走前陈哲听到他说：“也许你的说得是对的，我这个年纪的人，什么都不必想，等着被贡上灵堂就好了，还白日做梦，以为可以再来一次！”

陈哲看着轮椅上的背影，缓缓离去，他感觉到大爷爷最后的话，似乎是在告诉自己他决定退出，暗处的联络人已经不重要了。

大爷爷离开后，陈哲一个人坐在茶社中，直到傍晚。他将大爷爷对自己父亲的描述想了无数遍，心中总有个疑问，大爷爷提到的父亲和爷爷的二儿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一直到劳改再次来到茶社，陈哲才发现，天色早已黑了。

对于两人之间谈话的内容，劳改虽然非常想知道，但看着一路沉默的陈哲，迟迟没有问出口。两人本来找了个路边的湘菜馆吃饭，但刚坐下，陈哲突然一惊而起，说道：“我要去趟深圳！”他说完，立即向门外奔去。

劳改在后面边追边问道：“你去深圳干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武汉等我，我有些话想要找我爸问清楚。”陈哲拦了辆去火车站的士上车后，向身后的劳改说道。

劳改没有再追，他从陈哲的表情上看到，他只想单独和自己的父亲谈一谈。

2013年5月3日，陈哲来到深圳父母的住处。母亲看到儿子突然出现，买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陈哲也很开心的和父母一起吃饭散步。对于儿子的情况，父母亲从不多问。每当别的父母为子女操心的包怨时，母亲总是会说：年青人了，让他自己去走，走得好，他会记得，走得不好，他也会记得，干预得多了，就不是他自己的人生了。陈哲很感谢父母亲的开明，但对于他自己而言，某种意义上说，更加契合了他内心的逃避。

在陈哲有记忆已来，父亲就是个出了名的夜猫子。当晚十点多，每天规律作息的母亲，已经经准时的睡觉，父亲和陈哲两人在住处周围的小区公园里散步。

“怎么会突然来看我们？”虽然陈哲之前解释过，五一放假，刚好有空。但父亲依然很淡定地问道。这也许就是长期相处之后自然的了解，他知道陈哲的突然出现肯定是有原因的。

陈哲略为沉默了一会，才小声说道：“我前几天路过武汉，去见了一下大爷爷！”

“哦，他老人家还好吧？”父亲表现的依旧平和。

“他特别提起了你！”陈哲停下脚步，继续说道，他把“特别”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去那边坐坐吧！”父亲抬手指向远处的石凳。父亲背着光，黑暗中，陈哲看不清父亲的面容，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他身形微微颤了一下。

两人坐下，沉默了许久，父亲开口，淡定地问道：“他还在查吗？”

这个问题，让陈哲感觉一阵措手不急，这毫无疑问地说明，父亲的确知道所有事。

“关于陈家遗失之物的事，您都知道？”陈哲问道。

“是吴家之物！”父亲纠正道，话语中听不出带有任何感情。

想到之前父亲在陈家老宅和其他几位叔伯谈话的情景，那时候的父亲似乎是什么都不知道，陈哲再次惊讶地问道：“所以您一直知道所有事？”

“算是知道一些吧！”父亲的话语中突然显出一些无奈。

陈哲对于面前这个熟悉的人，突然感到陌生，再次问道：“大爷爷当年和爷爷闹僵的事，您知道吧？”

“当然知道！”父亲点了根烟，淡定答道。

“大爷爷和爷爷是因我而起争执，但大爷爷却说真实原因是因为…”

“是因为我！”陈哲还没说完，父亲已经接话打断。

黑暗中明灭的烟头，象一个无助的求救信号；四散飘开的烟雾，让陈哲觉得父亲和自己一下距离好远。

“为什么是因为您？”陈哲追问道。

“因为你爷爷，他怕我！”父亲停顿了一下，淡定地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