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对于大伙而言,能将鞑子的一个牛录章京斩于马下,这战绩可谓史无前例,堪称辉煌胜利。

因此,对于青牙军和温越,众人虽是五味杂陈。

既有好奇亦有嫉妒,更有几分畏惧,却也不得不心生敬服。

在私下交流时,大家更是谨言慎行,生怕哪句不当之言传入温越耳中,招致无妄之灾。

想到这,塔上众将皆感沮丧。

一名亲将开口:“守爷,您看,平虏伯他们的援军真能及时赶到吗?眼下鞑子正猛烈攻城……”

众将纷纷附和,话语中满是忧虑。

守达筑凝视城外良久,低沉道:“援军一定会来,只是方式可能出乎意料。

“虽然不曾与温越谋面,但闻其行事谨慎,从不轻率。

“松山堡的官军极有可能突袭鞑子的峰路山或石门山,以此牵制,让各旗鞑子兵不敢全力攻城。”

“前几日,你们也看到,这两山的鞑子抽调大量兵力至锦州城外,正是援军趁虚而入的良机。

“平虏伯与各总兵久经沙场,不会错过这战机……

“当然,官军战线拉长,也给建虏留出机会……”

塔上众将情绪低落,对于援军能否把握战机,大家已无暇顾及。

但援军不会迅速抵达,这意味着锦州城还得经历一番苦战。

尽管守达筑极力鼓舞士气,但众人下塔后,心中忧虑依旧挥之不去。

……

锦州,这座曾因玉石与皮毛而繁华、商贾云集的明清商贸重镇,其名声响彻南北。

玉石作坊与皮毛商铺分据南街与北街。

而小菜的美味、油漆、纸张、糖、人参和豆饼的交易,无一不显着这座城市物资的丰饶与南北商贸的活跃。

然而,天启年间的连番战事,令锦州的商业风光不再。

城中商贸凋敝,街上行色匆匆的军民,面带惶恐,往日的喧嚣已成追忆。

清兵的围城,让这一切雪上加霜。

此刻,与守达毕同行的,多是守氏家族的将官。

在守达筑的部署下,他们各自守卫城门,准备迎接又一场血战。

面对即将到来的厮杀,众将官沉默中透露着不安。

终于,一位副将打破了沉默,他与守达毕交情颇深,试探性地问道:“二哥,锦州,还要固守吗?这要是损兵折将,没了兵马,我们还如何立足?”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的确,没了兵,我们还剩什么?温越这么大声势,不就是因为他有青牙军在手?”

“对,锦州的官兵虽有两万,但能战的,不过几千人。若建虏久攻不退,二哥,咱们得兵都要耗光了。”

“二哥,养兵千日,咱们家业来之不易,您得劝劝大哥,早做准备啊。”

众人七嘴八舌,对守城前景普遍悲观,忧虑麾下兵马的损失,气氛凝重而焦虑。

确实,众人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守氏的数千私兵纯粹是守氏家族的私兵。

故此也极度担忧私兵的损失。

这是历代军阀共有的问题,无论古今皆是如此。

一名将领突然开口:“听说,那些曾经投靠建虏的张人存等人,现在都过得风生水起?”

此言一出,整条街瞬间陷入寂静。

不仅是守达毕,所有在场的人都紧张地四下张望,生怕隔墙有耳,担心自己的话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

……

锦州四周山峦环抱,东倚叶木,西傍红螺。

南有杏山与峰路山,大小凌河在城外而过,纱帽山与普陀山则雄踞其西北方。

在这片普陀山林之中,青牙军的哨探营正悄无声息地活动。

他们手持千里镜,凝视着锦州城,揣测着鞑靼的动向。

温越对锦州事态的诡异深感不安。

为此,他部署了大量夜不收,深入敌后搜集情报。

深知没有详实情报支撑的行动,无异于盲人摸象。

早在黄土岭战役前,熊一扬便率领夜不收,跨越大、小凌河和女儿河,对长泾、大沙、大凌河堡及义州等地进行详尽侦察。

然而,与以往不同。

此次数十万大军在狭小地域对峙,行动范围受限。

且清军对明军哨骑,尤其是青牙军的夜不收,展开了疯狂的追杀,已有多名夜不收不幸牺牲。

为应对这一危机,夜不收们伪装成当地百姓,内穿锁子甲,小心翼翼避免千里镜反光暴露位置。

这一改变源于血的代价,曾有哨探营士兵因在阳光下使用千里镜被建虏哨探发现。

最终寡不敌众,连尸首也未能收回。

鉴于此,哨探营总结教训,选择在阴暗处进行观察。

确保千里镜不会反射阳光,以免再遭不测。

此普陀山,非南海普陀山。

这普陀山更像是一处山脉。

地域辽阔,遍布奇岩幽穴,提供了无数隐匿之所。

即便如此,这些夜不收们依然保持着高度警觉。

毕竟山下不远处就是敌军大本营,犹如置身狼群,不得不处处提防。

白天,敌骑在锦州四周疾驰,因此他们选择昼隐夜现,尽量在夜色掩护下行动。

说话的是尖哨营的千总贰弄,辽东归来后,因功勋卓著,他从把总晋升为千总。

并获得了二百点功勋值的嘉奖,这在塞外相当于二百亩的肥沃土地。

在他身边,是夜不收队官猫舍儿。

同样因为在辽东的出色表现,他从甲长升为把队,得到了丰厚的功勋奖励。

猫舍儿旁边,是新近加入青牙军夜不收的军士亥前。

他身着破旧棉衣,头戴折上巾,宛如一名贫苦的农夫,低调且不起眼。

他静静地倚靠在树旁,身形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显然深谙潜行之道。

其他夜不收成员无一例外,俱是潜行着。

山下敌营近在咫尺,他们异常谨慎。

马匹的口鼻都被套上了嚼子,蹄子裹以布料,以防发出声响。

老惯例,每位夜不收配备三匹战马,这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机动性。

即便在遭遇敌骑群时,也能凭借优质马匹迅速脱身。

其实,这样的配备应该是是属于骑兵的。

一个真正合格的骑兵,至少得配备三匹马:一主战,两备用。

温越心中有个宏愿,就是让骑兵营的每位勇士都能坐拥三骑。

但这样一支骑兵队伍,便需万匹战马,以他目前的财力,这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贰弄猫着腰,半蹲在一块巨石旁,巧妙地利用其阴影掩护自身,手持千里镜,小心翼翼地俯瞰山下。

从山巅俯视,小凌河宛如一条绸带,在辽阔的土地上蜿蜒流淌。

河的南岸,长泾堡屹立;

北岸,普陀山脚下,与长泾堡西北方向相望的,是大沙堡。

视线东移,越过普陀山,十数里外,便是锦州城,与贰弄所在之地相距不远。

借助千里镜,锦州的景象清晰可见。

无数清军如潮水般涌入,正对锦州发起猛烈攻势。

炮声隆隆,喊杀震天。

即便隔山,那声音亦隐约可闻。

长泾堡与大沙堡间,清军和劳役穿梭不息,运送辎重。

小凌河至大沙堡,穿过锦州西南段,虽有干涸,但依然难以徒涉。

只见在长泾堡段,河上密布浮桥,桥面人流如蚁,来往穿梭于两岸。

“鞑子的动静诡异,他们到底想干嘛,这锦州他们是要还是不要?”

在贰弄的分析中,清军对锦州城的攻势虽看似雷霆万钧,他却嗅到了一丝保留实力的味道。

连日来,他注意到普陀山西侧的大胜堡、大福堡的清骑正源源不断集结于长泾堡与大沙堡之间。

而原本驻守的几座堡垒,如今却人去堡空。

黄土岭之战前,贰弄曾亲自探查过这些堡垒,当时每堡至少驻扎数千兵马。

如今却突然撤空,这背后究竟有何深意?

尽管情报收集人员只需负责情报的搜集与汇报。

但对贰弄而言,分析这些蛛丝马迹已成了他难以抑制的兴趣。

尤为突出的是,长泾堡与苗柏堡的清军频繁互动,这迹象似乎预示着一场阴谋正悄然酝酿。

“要是能从建虏那里撬开些口风就好了。”

贰弄心中暗想。

然而,与以往不同,如今抓活口变得异常艰难。

清军的哨骑总是成群结队,落单的建虏几乎绝迹。

这给青牙军的情报搜集工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

“这次务必搜集到苗柏堡的详尽信息!”

马背上,谢不冬暗下决心。

此刻,他率领着一队青牙军的精锐夜探,正疾驰于大兴堡至女儿河的辽阔田野上。

马蹄声震耳欲聋。

尽管仅有五十人马,但因每人配备三骑,多是膘肥体壮的战马,踏在土地上,气势颇为壮观。

沿途地势平坦,偶有低矮丘陵,却地形平缓。

不时遇到细流,但多已干涸,铁蹄踏过浅水,溅起阵阵水花。

正值黄昏时分,离夜幕降临尚有一段时光,对谢不冬而言,这正是最佳时机。

抵达女儿河畔时,夜色正好掩护他们过河。

毕竟,建虏对女儿河两岸的警戒异常严密。

白天根本无法避开他们密集的巡逻骑兵。

他们甚至沿河向上数十里布控,并部署了大量猎犬,使得明军的探马无法从上游迂回。

当然,明军并非不能更远地迂回,但那无疑太过遥远。

鉴于清军的严密布防,青牙军的夜探已有多人牺牲。

每当想起,谢不冬便怒火中烧,因此他决心亲自上阵。

近期,他主要驻守在大兴堡,堡内不仅有本地官兵,还有前屯卫总兵王宸霆的新练之军。

南行不远,便是五道岭山脉。

与青牙军的长岭山防线相似,五道岭各处同样构建了三层立体火力网。

曹变蛟与王廷臣麾下的新军,正固守山岭。

谢不冬性格开朗,热衷于结交朋友。

在大兴堡的日子里,他与守将们相处融洽,亲密无间。

离堡时,堡内的将领亲自送行。

临别前还设宴款待,为谢不冬一行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饯行晚宴。

出了城堡,沿途四野空旷,一片荒凉,旷野上罕有人烟。

一种淡淡的孤寂感扑面而来。

实际上,在锦州战役爆发前,从大兴堡到女儿河的区域曾是屯堡密集。

此地土质肥沃,水源丰富,多条河流穿流而过,生活便利。

然而,数万人的战事一触即发。

各屯堡的军民百姓纷纷撤离,集中到大堡中避难,众多屯堡遂被暂时废弃。

途经这些空**的屯堡,残垣断壁随处可见。

四周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仿佛谢不冬等人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生灵。

但谢不冬并不沉溺于哀愁,策马扬鞭时,他的心情振奋。

这才是他向往的生活——充满紧张与刺激。

此次随他一同执行侦察任务的,虽仅一队人马。

但这几十人中,却有多位夜不收官将,可谓将军比士卒多。

熊一扬麾下的哨探营不比正兵营,骑兵营。

总计不过六百人,分为三个千总。

谢不冬虽身为千总,却仅统率二百人。

……

从马娘宫南行不远处,便能抵达小凌河汇入锦州湾的东海口。

当地人口中的这片水域,自宋代以来便是一个繁忙的海港。

到了明朝,更是千帆林立。

小凌河成了锦州城与外界商贸往来的水上动脉,商货络绎不绝。

站在这片土地上,温越眼前是一片片蓬草。

它们在小凌河口的两岸绽放出一片片红。

远处,与马娘宫隔河相望的,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码头。

但此时,渡船或已被清兵破坏,或被收走。

“这条河,是通往锦州城的黄金通道。”

温越心中默想着。

此时的小凌河段,一直到锦州,水路通畅,地理优势得天独厚。

沿小凌河口而下,两岸盐田密布,一直延伸至大凌河口。

在万历中叶之前,这些盐田是官府和将领的财源。

但战争一触即发,盐田荒废,盐户们失去了生计。

幸运的是,他们近日找到了新的生计,就是为青牙军捕捞海鱼。

青牙军之所以能拥有惊人的战斗力,与他们经常能享受肉食的待遇密切相关。

这在大明各军中首屈一指。

就连各路将领的家丁,也难以享受到如此丰盛的伙食。

然而,远征北方,后勤补给成了重大挑战。

即使上等熏肉,在炎炎夏日下,保存期也不过一周左右。

肉罐头,即便有商人的协助运输,也难以满足青牙军庞大的需求。

于是,温越将目光转向了海上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