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夜晚,仍是寒冷异常。
这是后半夜,阿敏所在的牛录东依群山,西面草原,一西一东,各有一条还算宽阔的道路进入牛录。
整个牛录此刻早已漆黑一片,只在牛录两边的路口,燃着几只火把。
倒是牛录外的西边,有一连串的火堆,看上去比牛录里还要热闹。
本该寂静无声的东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中,似乎有人影晃动。
不,不是似乎,而是肯定,因为窸窣的响声很快就化为沉闷的马蹄声,马蹄声并不清脆,那是在蹄子上裹了布,但很快就从零星的响动,变成了连片的震动,向着牛录里席卷而去,令人心悸。
“谁?”火把旁的屋顶上有人大声喝问,随后两只利箭,带着风声向进犯者扑去。
虽然镶蓝旗所在的周遭,并没有什么人敢于前来冒犯,但作为后金劲旅,他们还是保有了一定的警惕,值夜戒备的人是有的。
只不过防范的重点,更多放在了西边,特别是有大型商队来了之后,虽然双方目前合作还算愉快,但镶蓝旗众还是提高了防范之心,对于东边的大金腹地,只象征性地派了两个人值守。
前面说过了,女真人是游牧、渔猎、农耕几不像的族群,这个特点同样也体现在他们聚居的牛录上,住的是房屋,向汉人靠拢,但是在这种旗主所在的重要之地,却没有修建堡墙和哨塔以作防卫,值夜之人只能在屋顶上落脚。
这就造成了没有任何东西能防护哨卫,喝问之人的声音,以及两只飞去的利箭,没有得到进犯者的任何答复,反而暴露了他们的目标。
黑幢幢的马队中,冒出飞蝗一般的箭雨,直扑两个哨卫。
“呜...”其中一人见势不妙,拿起牛角号,就要吹响示警,只是刚起了个头,就身中数箭,声音戛然而止。
铠甲冰冷异常,尤其是在这种夜晚,谁也不愿遭罪,都没有穿,面对利箭,就毫无防护之力。
“上!”牛角号声虽然只响了短短那么一瞬,但在寂静的夜晚,却是异常刺耳,显而易见的是,形迹已是败露无疑,济尔哈朗索性不再掩藏,口中不住呼喝,让士卒们加快速度,誓要在阿敏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擒住。
“带路,去阿敏那儿。”济尔哈朗身着黑甲,头戴铁盔,脸上还罩着面巾,伏在马上,紧随斡里不。
他二人身后的众士卒,差不多也是这个打扮,只是身上的甲衣就千奇百怪了,突袭阿敏是临时做的决定,斡里不虽然应允了,但却要求大家不得以两黄旗的身份出现,武器换不了,但衣甲得换,脸得遮住,仓促行动的后果就是,此刻两黄旗的精锐兵马,就像一只临时拼凑起来的马匪。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阿敏,只要成功将其擒住,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身处镶蓝旗的重围之中,也能从容退却。
暖意融融的屋内,前一刻阿敏还鼾声如雷,后一刻就没了动静,只见他翻了半个身子,从平躺转为侧躺,将耳朵贴在了炕上。
只短短一忽儿的工夫,阿敏就从炕上腾身而起,他是出生入死,仗打老了的人,睡得再死,对于危险的味道也是异常敏感,济尔哈朗那里才催动马匹奔跑,睡梦中的阿敏就被惊动了。
阿敏也不点灯,就这么摸着黑,一伸手将头盔顺了过来戴好,这时才传来了那半声短促而突兀的牛角号声。
其他衣甲放的地方也是熟记于胸,警戒的牛角号声才落下不久,阿敏就已穿戴整齐,拿起炕头的顺刀,大步向门口迈去。
等他来到马厩,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坐好的时候,爱尔礼和其他几个儿子,还有轮值驻守他们家的十多个巴牙喇也到了,这时整个牛录已经全被惊动,接二连三的牛角号声不绝于耳。
“阿玛。”爱尔礼飞快地上了马,来到阿敏身边,“也不知是哪路蟊贼吃了豹子胆,敢来捋咱们的虎须。”
“不会是那只商队罢?”阿敏的另一个儿子愣愣地问道。
爱尔礼轻蔑地斜了这个兄弟一眼,蠢货,号角声和马蹄声都是从东边传来的,与西边的商队何关,再说了,他也不相信这只汉人商队有这么大的胆子。
阿敏不置可否,是谁进犯并不重要,商队虽然在西边,但也不能说没有嫌疑,可以绕行的嘛,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击退来犯之敌。
“走,出门会会这些人去。”待十多个巴牙喇和几个儿子摆好阵型之后,阿敏吩咐道,突前的是两个高大强壮的勇士,进攻时是强力推进的人物,防守时则是肉盾,带着盾牌能挡住敌方的大部分攻击。
两翼及后方各有巴牙喇精兵和阿敏的儿子们守护,爱尔礼和达吉布随侍左右两侧,不得不说此时后金军兵的确精良,尽管事发突然,但阿敏他们反应迅速,短短时间内就组成了这样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阵型。
“嗻!”突前两人轰然而应,催马前行。
刚到院落,滚雷般的马蹄声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叮叮当当”的刀剑相交之声,这是牛录里其他士卒听到警讯之后,赶到阿敏这里支援,与来敌交上了手。
只是听那声音,却是交手的双方正不住往院门口退,情况不太妙,看来是仓促之间援兵还少,敌不过对方。
阿敏一伙儿人直奔院门,正待出去支援,那两道薄霏霏的前门就在一道漫天巨响中化作了碎片,一个蓝色衣甲的士卒,和着飞舞的碎片滚了进来。
阿敏他们住的房屋虽然与汉人差不离,但是对大门却不太看重,作为旗主,那两道前门就是几块木片拼凑而成,平时也不怎么锁,防护的作用不大,与摆设无异,若是让关内的豪门大户看到,定是要笑掉大牙的。
那士卒倒也硬朗,在地上连滚几圈,去势才缓,就从地上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