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表舅戚刚咳了一声后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他的脸转瞬间变成了紫黑一片,那是一种透着诡异蓝色的紫黑,梅帆几乎能看到他皮肤底下每一根血管由蓝变紫的过程,他的瞳仁向上翻滚了两下停滞下来痛苦地盯着梅帆欲言又止……
“表舅,表舅你怎么了?”梅帆的声音波浪状地颤抖。
接下来,出现在梅帆眼前的是她这一生都不敢设想的情节,她发现表舅的瞳仁正在慢慢地消殒——接着是鼻子——嘴巴——直至整张脸,腐败味蔓延至梅帆紧握着的表舅的胳膊的时候,她还没能从极度的惊悚中醒悟过来,不到短短五分钟的时间,表舅那副活生生的躯体已然变成了一具皑皑白骨……
表舅床边的那张褐色圆木桌上,留着他刚才写过的那张字迹歪扭的纸条:无骨村——绣骨章。
(一)
梅帆是个孤儿,她的家人在一次大地震当中全部丧生了。表舅戚刚是她于一个月前在贾庆街小商品城买东西时遇到的,当时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表舅戚刚自地震前半年出门打工后就和家人失去了联络,她一直都在等表舅回来,因为现在她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只是,表舅似乎在外面遭受过什么,和从前判若两人。从梅帆遇到表舅带他进屋开始,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的交流一直都是通过书写的方式进行着。而且——进屋后表舅变得极惧光,一见光源他就立刻像一只老鼠般地躲藏起来,最后——梅帆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将他安排到了地下室。这是梅帆租来的房子,房东因为听说她是地震遗孤而十人照顾她,仅收取她常规租金的一半。
除了日常生活所需,表舅几乎拒绝和梅帆作任何的交流,他整日恍恍惚惚蓬头垢面,日复一日地躲藏在地下室里涂涂写写,除了一些毫无头尾章法的断句之外,他写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话了:无骨村——绣骨章。
表舅出事后,梅帆陷入到了一种沉入谷底的悲痛和绝望之中,她辞掉了工作紧锁房门一个多月足不出户。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边啃泡面边在网上找寻表舅写过的那个叫无骨村的地方,她相信只要找到无骨村就能解开自己内心纠葛的心结。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梅帆加了N个各式各样的群之后,居然真的认识到了一个知道无骨村的群友,那名群友的网名叫鬼骨女,她说——她就住在无骨村,而且已经在那儿住了十多年。她还答应亲自带梅帆到无骨村一游,只是无骨村是一个不为外人道的世外桃源,所以她的唯一要求是——梅帆只能选择夜行……
三天后一个暮色灰蒙的傍晚,梅帆在白愿山风景区大门口等候她的赴约人——鬼骨女,她背了一个超大号的帆布袋,那是一只绣着米老鼠的可爱大布袋,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看得出是她这几日出行用的日用品和换洗衣物。
白愿山是这个城市和另一个城市的交界点,素以山峰奇峻、景色秀美、清幽怡人吸引游客。不过,这个时间段的白愿山早已人迹稀疏,因为——白愿山风景区每天都会在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正式关闭,六点钟景区工作人员则会全部下班。
梅帆越等越心焦,一直等到六点半都不见鬼骨女的身影,她有些后悔自己贸然来到白愿山等待虚拟网络里的所谓鬼骨女了。这时候白愿山已然悄无一人,萧瑟的寒风刮到四周的草木上发出身渗人的“咝咝”声,逼人的寒意也从地底下不知不觉地渗了上来,冻得她的关节直打颤。除了寒冷梅帆更加害怕的是马上就要来临的辅天盖地的黑暗,这里离山下的公路还要步行二十多分钟的山路,而且附近的公路也鲜有出租车绕远路来载客,梅帆越想越害怕,她几乎快要联想到两个星期前在鲁曼山公园发生的奸杀案了……
夜幕终于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偶有不知名的夜间飞鸟在梅帆的头顶发出嘎嘎的仿佛哀鸣般的叫声,梅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仿佛自己一张大嘴巴,五脏六腑都会狂泻而出似的,她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抱紧自己的米老鼠大布袋向前狂奔而去……
还没跑出几步远,她就隐隐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几声轻轻地叫唤声,那声音很低很压抑仿佛从地低下钻出来一般,梅帆的心在胸腔里咚咚直撞,她汗渗渗地喘着粗气地望向四周……
(二)
四周空无一人,依旧是漫无边际的乌黑。
梅帆绝望了,她加快了脚步,在慌不择路当中——她发觉自己睬到了什么,一只野猫、一只野狗、还是一只野猪?太可怕了,一想到野猪她的心跳又猛地加快了许多,可是她错了——她踩到的竟然是一个人。
那人大约只有一米一的高度,灰白的头发,脸却异常明净漂亮,她穿着暗红色的绒毛大衣,戴着一顶滑稽透顶的小红帽。梅帆几乎看呆了,她感觉自己遇见了童话中的小矮人,竟忘记了害怕这一回事情。
“你就是梅帆?”小矮人仰起脸来望着她。
“你……你是?”梅帆一时语拙。
“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小矮人回答。
“你真的是——鬼骨女?”梅帆有些愕然。
“你不是要去无骨村吗?那就跟我来吧。”鬼骨女面无表情地自顾自地转过身子,朝山林深处走去。梅帆愣了一下,暗忖道自己现在下山也不一定就安全,何况如果现在不跟她走,很有可能会后悔一生的,她咬咬牙跟在了鬼骨女的后面。
鬼骨女走得飞快,仿佛在地上滑动一般,梅帆却觉得自己的脚越来越重,曲折不堪的山路和齐腰深长满了刺的荒草更是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她在行走的途中顺手捡了一柄弯曲的枯枝,柱着枯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鬼骨女的身后……
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地——面前豁然开朗,一个破蔽不堪的小村落呈现在了梅帆面前。
“鬼骨女,等等——让我喘口气。”梅帆站定喘息之际,透过星光隐隐看到不远处立着一块透着莹白冷光的石碑……
她走过去一看,发现竟是一块无字碑。
梅帆不甘心,伸手去触,竟然摸到了一根根皑皑白骨,原来这是一块粘贴着骨头的无字碑……
“这,这是什么碑?为什么没有字?”梅帆不解地问。
“这上面的骨头就是字。这个村子,在几十年前以雕刻为生。这里的男女老少都是雕刻的好手,可是战争爆发了,这里一大半的人都死了,而且鬼子还残忍的掳走了这里所有可以雕刻的材料,包括满山的树木。村子里的人没有办法,只得将坟墓中的祖宗白骨挖取了出来,将它们打磨后刻上漂亮的图案充作兽骨卖出去维持生计,就这样——这里的骨头越来越少,到最后一根不剩……就变成了无骨村。”鬼骨女漠然地叙述着这一切,俨然与已无关。
梅帆发现村子里乌七抹黑的没有一盏灯火,根据屋舍的墙面和窗棂的腐败程度依稀也能判断这里已经久未住人了,这个村子呈现一种古怪的半圆形,就像是一个磨茹伞一样。梅帆很奇怪就跑到了一间微敞着门的房子偷窥了几眼,这一看使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屋子里很昏暗,半空中隐隐地飘动着两个人影——不,是两具人影,梅帆确定自己看到了两具穿着衣服的白骨,她打了个趔趄重重地摔了个后仰,是尸骨——自缢者的尸骨——梅帆的脑袋里刹那间短路了好几秒钟,她几乎忘记了恐惧一把将鬼骨女拖过来问:“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这个村子叫无骨村吗?”
“你听过绣骨吗?”小矮人慢吞吞地问。
“什么叫绣骨?”梅帆不解。
“绣骨就是用怨气很深的自缢者的尸骨,在上面绣东西,用特制针的配以特制的线。你知道刺绣者会在上面绣什么吗?”小矮人讪讪地朝着梅帆问。
“我……不清楚。”梅帆恐惧地舔舔嘴唇。
“绣眼睛。”小矮人神秘兮兮地说。
(三)
“眼睛?”梅帆的声音又弱了几分。
“绣死者的眼睛,让他(她)的全身长满眼睛,就可以永远看到害他(她)的人,也就是传说中的因果相报,因缘轮回……这种绣骨法也叫绣骨咒。”小矮人自以为是地撇撇嘴。
“那他们……”梅帆脱口而出。
“他们是通过他们的家人来到这里的,他们本来不属于这里,他们的家人不甘心他们无故自缢,所以将他们带到了这里,你知道这里住着谁吗?”
“难道是——绣骨章?”梅帆觉得这个回答也算顺理成章。
“你总算是猜对了一个问题,那么跟我进来吧!”鬼骨女吃力地提脚跨进了高高的门槛后,扭头向梅帆投去了别具意味的一眼。
鬼骨女进去后点燃了一支红色的蜡烛,借着昏幽的烛光梅帆发现这是一间充满着怪异腐朽味的房间,整个房间被一道厚厚的帷幔隔成了两半,那灰不拉叽的褪色绒布帷幔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东西,表层绒面一大半的绒毛已然掉去**出一种刺眼的灰白。房间的正中放着一张高高的黑色方木桌子,旁边围着四条一模一样的绿色的小矮凳子,小矮凳子很破旧,隐隐还有些斑驳的字迹刻在上面,仿佛是人名。
梅帆小心翼翼地跟进房间,因为有鬼骨女在前面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她的目光开始大胆地注视着那两具皑皑白骨看,她发现这两具白骨并没有被绣上眼睛,近距离看后还发现
这两具白骨好像还颇新鲜,某些骨缝及关节处还有些并没有消融掉的血丝,骨头的颜色也并不像一起来,那“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梅帆的额头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帷幔里钻出来一只脑袋,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的脸,褐色的带着一点点青灰色的方脸,上面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小且细长,可是透出来的光却异常幽冷。接下来出现的是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和鬼骨女差不多,也就是一米多点的身高,不过他并不是侏儒症,他是佝偻着身体加上下体全部截肢,所以看上去格外矮小,他靠着两只手的支撑来完成行走,看来刚才的“沙沙”声就是由他下体的汽车轮胎发出来的。
他缓缓地几近是爬行一般地坐到了矮凳上,抬起脸用他那冷幽细长的眼睛盯着梅帆问:“是你要找我?”
“你……你就是绣骨章?”梅帆不置可否地开口。
“正是在下。”绣骨章将小小的身子伏在黑色木桌上,掏出一张白纸和一小堆烟叶麻利地卷好后塞到嘴里抽了起来,那烟味很刺鼻,呛得梅帆一阵阵地剧咳。
“我想知道,你认不认识戚刚?”梅帆并没有将矮凳放下来,忍着咳嗽问。
“什么?你说什么刚?”绣骨章似乎没听明白。
“他是我的表舅,叫戚刚。我想你应该认识他,我在他死前写过的字条中找到了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死?”梅帆口吻咄咄。
绣骨章模棱二可地笑了笑露出腊黄的牙齿:“许多人来到这里,都问我他们已故的亲人为什么要死,甚至要追查真凶,或者索命报复,你瞧这厅里就有两个冤魂……”
“你甭跟我打叉,我知道你一定认识他,或者他的死根本就与你有关。”梅帆说着从墙根一步步地靠近绣骨章。
(四)
“我不清楚谁叫戚刚。如果他是我绣过的骨的话,那我更要缄口不言了,作为职业道德,保护客户的资料安全是我的义务。”绣骨章不动声色地开始卷第二根烟卷。
“那么——你认识这个吗?”梅帆将身上的米老鼠大布袋抱到了胸口,随着布袋拉锁的敞开一堆粘着淡红色血丝的新鲜白骨爆露在了这腐败的空气里。
“这……这是?”绣骨章表面上很淡定,不过梅帆发现他的眼神却发生了些变化,由原来的冷幽转瞬变得灼热如一团火苗。
“这是我表舅戚刚的尸骨,他就在几分钟内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这副尸骨,而我只在他的身边发现这张写着你名字的这张字条。”梅帆将那张字迹歪扭的纸条甩到了黑木桌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中了绣骨咒。”绣骨章目光闪烁地伸手抚摸起那堆白骨来。
“绣骨咒?难道就是你们所谓的在自缢者身上刺绣上死者的眼睛报复伤害过他的人?”梅帆感觉自己的背部阵阵发凉。
“是的。眼为人的精神和心灵所在,很多人在死前的最后一秒有通灵看到害他的人的样子,称作灵视。自缢者的身上聚有很深的怨气,他们比一般死亡的人灵视的机率要高许多。所以,为了让他们死得瞑目让害死他们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大概在三百年前就出现了绣骨咒。无骨村是雕刻之村,而我家祖上是这个村子唯一真正懂绣骨的家族,虽然自我父亲那一代开始就杜绝了绣骨生意,可是我喜欢绣骨这门手艺,所以自父亲百年之后——我又开始重操旧业。”绣骨章自以为是地滔滔不绝。
“你是说我表舅是因为和人结下了梁子,所以让人下了绣骨咒。”梅帆将信将疑。
“中受绣骨咒者会有三种结果:一、全身血肉消融而亡,仅剩尸骨。二、偏瘫,神志不清。三、眼盲,口不能语。”绣骨章证证有词。
“我表舅中的最严重的那一种?”梅帆的心里涌上来一阵酸楚。
“是的,姑娘的表舅中的应该就是第一种——血肉消融而亡。”绣骨章的眼珠翻了两下,紧盯着梅帆看。
这时候,鬼骨女从帷幔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血红色的木盘子,木盘子里是一杯茶,浅黄色的茶水飘**出诱人的清香。
“姑娘,请喝杯茶吧,走了这么多的路你一定渴了吧。”绣骨章客气地招呼。
梅帆闻到这味仿佛中了邪,一口气就将那杯茶喝个精光。
喝完茶后,梅帆觉得自己的头重得厉害,晃悠了两个倒了下去……
梅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大铁笼里,大铁笼是鸟笼的形状,像一个圆钟一般,顶端有一个明晃晃的挂勾。在梅帆的对面竟然还有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的竟然是鬼骨女,鬼骨女正在用笔记本电脑上网,一副专心至致的样子。
“鬼骨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梅帆抓着铁笼子大声叫唤。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爱仁孤儿院里有四个特殊的孩子,三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是孤儿院里最可怜的孩子,原因是他们先天残疾。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不但天天要遭受到孤儿院其他孩子的嘲笑和欺凌,而且孤儿院的老师也不喜欢他们。多数的时候,他们吃的都是其他孩子吃剩的食物,有好几次他们曾一同患上急性肠胃炎,因为吃了霉变的食物,刀绞般的肚痛和胃内火烧火燎的翻腾曾折磨得他们一同在地上打滚,可是值夜班的老师都视而不见。
世界很美,可是投射给他们的却只有一片阴影。终于——时间不负有心人……”鬼骨女心情复杂地停顿下来,看得出这样的转折似乎并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
“怎么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梅帆感觉这个故事应该和她的表舅有关,或者和她和这个铁笼子都有关。
(五)
“他们在无意中捡到了一串钥匙,那是财务科的钥匙。财务科的黄会计是一个素来严谨的人,可是那天下午她收到了闺蜜的电话说她家“后院起火”,在她匆忙赶回家的过程当中,一串钥匙从包间滑落到了孤儿院小公园的草丛里,她的严谨终于还是败给了爱情。
那个下午,孤儿院那四个特殊的孩子蹲在小花园的葡萄架下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本是想在此踩点看食堂的朱大妈什么时候去午睡的,他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想乘朱大妈午睡的时候去食堂偷点东西吃,没想到——他们竟在这里捡到了那串钥匙。
开始,他们也曾考虑过将它交到院长的手里,可是他们害怕——害怕严谨的黄会计会因为心情不好而落井下石污谄他们偷东西。因为他们的名声一直都不太好,食堂的朱大妈有好几次举报过他们偷馒头。就这样,他们成了真正的小偷,那一夜出奇的顺利,他们数了数——保险柜里的现金竟然有三十多万。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帮他们,那夜门卫秦老伯竟然也睡得特别沉,四个十六七岁没有出过门的残疾孤儿就这样离开了爱仁孤儿院,由于内心的惶恐和对外面的地形不熟,他们只得选择往人迹稀少的山上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无骨村……”
“他们在这里遇到了绣骨章?”梅帆接口道。
“是的,他们和绣骨章是同类,因此一见如故。他们到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除了绣骨章就已经空无一人了,所以——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到了天堂。他们视绣骨章为长辈,竭力清理屋舍打扫村落,无骨村经过他们的规整后焕然一新,成了一个整洁、温情、融洽的真正世外桃源。
开始的时候,大家相安无事,这四个孩子委托绣骨章帮他们购买一些生活日需品,绣骨章则请他们帮他做一些他不方便做的繁重杂务。
事情发生转变是因为酒后的一句话。那一天,绣骨章接到了一笔大生意(他经常很久都没有一笔生意),为了庆祝他请他们一同去他那里喝酒,酒过三巡大家都已微醉,其中一个叫李怀汉的螺旋腿男孩无意中吐出了他们拥有三十来万巨款的事情,当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绣骨章暗暗地在心里存下了这件事情。
半年后,绣骨章巧设圈套将这四人迷倒后关到了他的地下室。他给他们每个人都做了一个笼子,一个装人的大鸟笼子,他说他这一生都在遭人白眼受人欺凌,所以——他想成为主宰别人命运的神。于是,这四个人成了他的泄愤对象,他只要受了气就跑到地下室用来折磨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那个矮个儿的侏儒症女孩产生了感情,于是那个女孩就可以自由出入鸟笼了。后来,因为生意不好——她就逼那个女孩上网帮他拉生意,还因此特意为她买了笔记本和上网卡……”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女孩子?”梅帆蓦地回神问道。
“半个月前,那个女孩子自作聪明,乘绣骨章发烧期间将那三名笼子里的男孩放了出来。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女孩,她绝没想到她这样做竟然害死了他们,螺旋腿李怀汉和瞎了一只眼睛的沈欢刚出地下室就晕厥在地,血肉消融而亡,只有哑巴瞿竞一个人逃了出去。你看到的挂在门厅里的那两具白骨就是李怀汉和沈欢。至于瞿竞应该就是你口中所言的表舅,人有相似物有类同,导致了你认错了人。不过——看来——他最终还能没能逃过化为白骨的命运。
后来经我质问,绣骨章告诉我,他给他们喝了“消融散”,一种离开黑暗就会“血肉消融”
的毒药。他说他并没有给我吃,因为他已经太害怕孤独——所以留下了我。”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门厅里的四张矮凳应该是你们四个人的了,我曾在上面依稀看到过你所提到的那三个名字?”
(六)
“是的,在我们刚刚入院的时候,它们就开始陪着我们了,我们当时一齐想到的需要带上的就是它们。现在想想,其实我们从孤儿院带来的并不是那四条矮凳而是我们四人各自的悲剧人生,或者——瞑瞑中我们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了。”她说着将脸埋到臂弯里低低地饮泣。
梅帆在恍惚间竟忘记了恐惧,内心被满满的莫名酸楚给填满。
这时,好像有人掀起了什么,将身子钻进来,梅帆才发现原来和这个空间一墙之隔的就是刚刚所处的门厅。
进来的是绣骨章,绣骨章移动得很缓慢,他的脑袋压得低低的,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们来打副牌吧!”绣骨章在两个笼子间坐了下来,他抬起脸来望了一眼笼子里的人,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通体黑得发亮的盒子。
梅帆直勾勾地盯着绣骨章手里的盒子,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绣骨章手里的盒子很小最多只能放下半副牌的样子,梅帆还看到这个盒子的盒盖上镶着赤红色的两枚牙齿,牙齿应该是动物身上的,有些像老鼠牙齿。绣骨章轻轻地打开盒子,迟疑了一下颤抖着手伸到盒子里……
他皱了皱眉头,还是将盒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居然是三张“牌”。
那不是普通的扑克牌,而是三张骨牌,三张黄沉沉的年代久远的骨牌。梅帆觉得那骨牌就是用人骨做的,骶骨——肯定是骶骨。
绣骨章将这三张骨牌并排排开后说道:“这三张骨牌分别是K、Q、A。有一种几十年前非常流行的玩法,就是抽大小一把定输赢。这种玩法还有个重要的规矩就是,三名玩家可以分别附加一个条件进去,不管谁赢了其他两人就要承受这些附加条件的惩罚。如果你们愿意玩——也许还能改变你们的命运。”
“我同意。我先来加条件——抽到A的人可以随意处置另两人的生死。”鬼骨女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梅帆的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她觉得所有的结果肯定都对她不利,不过现在退出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我现在暂时想不出条件?”梅帆低低地说。
“没关系,时间不是问题。你也可以在输赢成定局的时候发表。”绣骨章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老东西,那你的附加条件呢?”鬼骨女盯了绣骨章一眼问。
“我想……”绣骨章嘴刚张开就被梅帆打断了。
“我想到了,我的条件是——由我先选牌翻牌。”梅帆紧紧抓着铁笼的铁条,她觉得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取得主动权,在这个四面楚歌的环境中,这也是她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既然三分之二的谜题都揭晓了,那么我的就留到最后吧,要知道赌牌赌的就是心跳。”绣骨章冷静地理了理自己额前的刘海,然后将它们全部往后翻,流露出孤注一掷的眼神,仿佛现在他也被关在笼子里,和她们平起平坐。
梅帆大气也不敢出,她定定地盯着那三张并排在一起的骨牌,感觉它们就像是三把利斧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她这一生都没有参与过赌博,因为她痛恨赌博,她的父亲曾经赌掉了整个家族苦心经营起来的企业,他为此剁掉了一只手,就在那个血流如注的下午,整个城市倾覆了……
“快选吧,别磨磨蹭蹭的了。”鬼骨女不耐烦地嚷了一句。
梅帆的手抖了抖,她努力地朝前挪了挪身子,她想要鬼骨女面前的那张牌,预感告诉她那张牌很可能会改变她的命运。
(七)
鬼骨女见状,伸手一抓将那张牌抢到了自己的手上,她冷笑地瞟了一眼绣骨章后将那张牌凑到自己的面前,突然——她大笑了两声,用力将那牌揉得粉碎,也许是年久风化的原因,那张骨牌经过鬼骨女的这么一揉搓倾刻间成了一堆粉末。
梅帆隐隐猜到了几分,她定定地盯着鬼骨女吼道:“你……凭什么……毁掉我的牌。”
“碎了也没关系,不是还剩两张吗?翻开那两张——你那张是什么便彰然若揭了。”绣骨章居然柔声安抚了梅帆一句。
话音刚落——鬼骨女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扑了过来,抢走了一张牌,她发了疯似地嗷嗷大叫,说她抓到了“A”,她拼命地拍打笼子拳打脚踢,在笼子里呼之欲出……
绣骨章并不理会她,气定神闲地将最后一张骨牌抓到了自己的手上,他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你的牌是什么?”梅帆紧张地喘着粗气。
“是空白,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几十年的风化——淡化了骨牌上的标记。不过,鬼骨女的手上的牌应该会有字。”他说着乘鬼女不备伸手抢来了那张牌,居然真的是“A”。
绣骨章并没有食言,他将鬼骨女从笼子里放了出来,自己则默默走进了笼子。鬼骨女从笼子里出来后,恢复了常态,她给绣骨章锁好笼子后讪讪地说道:“你的这把牌里有两个A是不是?你知道我们俩人肯定会有一个人抓到A,我是说至少一个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个人都是A,你想死——所以你故意最后抓牌,你知道不管我和梅帆谁抓到A,你都要死。我有个问题?”
“问吧!”绣骨章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想死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很简单——这是我们家族立下的规矩,所有绣骨的传人都不能自杀,除非他获取了死亡的真正理由。当然,我实在找不到理由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绣骨章苦笑了一下。
“可是——你为什么要死?明明你是我们的主宰者。”梅帆不禁脱口道。
“这是一个隐没在山野丛林中的村庄,始建于战争前期,可是最终它还是没能摆脱战争的恶梦,多数的人都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留下来那家章姓的绣骨人家。也是因为身体的残疾,在家里其他的孩子都跑到外面谋生之际,我却无奈地留了下来。后来,家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人都有离开的理由,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带我同往,开始我的兄弟姐妹还会偶尔隔三叉五地来看我一次,可是二十多年前开始,他们就再没有来过了。山林的生活除了清苦更多的是寂寞,于是——我便开始绣骨,开始的时候是绣一些零散捡来的兽骨来卖,再后来——就开始了绣骨咒,祖传的绣骨咒倒是让我获得了一段时间的暂时温饱。
接下来的故事,你也许已经知道了,四个和我相同命运的孩子闯入了无骨村,本来我是打算同他们和平共处的。可是——贪婪最终还是打败了我,太久了的贫困潦倒太久的鳏寡孤独已经将我扭曲得面目全非。
看到梅帆的时候,我发现她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个最小的妹妹,一直以来她都是最了解我关心我的人,可是许多年前她就死了,死于一场车祸。那天她刚刚从山里出去,车祸就发生在那一天下午,我记得她在下山前就和我说——哥哥,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座大山的,相信我。带着愧疚和思念,思量再三我决定默默地决定自行了断。我——再没有理由去害人了,还有鬼骨女应该像梅帆一样地活着,站到人群中站到阳光下,我也是时候离开了,残缺不齐地活了大半辈子,我也累了。”绣骨章取出一柄有些像钢针又有些像匕首的东西,一刀划在了自己的腹部,接着他又拔出来划了一刀,呈现十字状,样子有些像十字绣。
(八)
“先别死,我想知道你下在这副牌上的附加条件。”鬼骨女含着泪望着他问。
“消除罪孽……让我……让我……死去……”绣骨章费力地说完后咽了最后一口气。
“他是日本人,战争中遗留在这个村子里被村人扶养长大的遗孤,你看他自杀的样子应该就明白了吧?”鬼骨女瞥了一眼地上的绣骨章说道。
“可是,他明明是无骨村章氏绣骨的传人呀,他会绣骨。怎么会是日本人?”梅帆一脸不解。
“这个村子,确实有一户绣骨的章姓人家,他们在许多年前收养了一个日本的遗孤,他叫野田下。那是一家善良质朴的手艺人家,他们毫无戒心尽心尽力地扶养野田下。就是那一个傍晚,野田下发高烧被章姓一家人带去郎中那里瞧病,野田下的父亲野田太郎来找儿子却没找到,村民在他的威吓下说出了野田下的行踪,可是野田太郎不信,他滥施**威生生地将一百多个村民在一夜间全部杀光了。后来日本战败了,他就再没有回来找过自己的儿子。最终,那户章姓人家忍着悲痛,不计前嫌地养大了野田下。”
鬼骨女将梅帆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她们在山下的分叉口分手,鬼骨女决定回爱仁孤儿院,她说她没有地方可去,而且她也必须给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画上一个句号。夕阳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淡淡的黄色光晕挥洒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涂上一层金色……
梅帆回家后,思量再三还是将此事报了警,可是她带着警察翻遍了整座白愿山都没能找到无骨村的入口,仿佛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骨头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