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事关重大(上)

张焕是第一次来开阳郡,一路上整整行了四天,第四天黄昏时,张焕在三千铁骑的护卫下终于抵达了这座韦家经营了十几年的老巢。

此时的开阳郡已是风云聚会,大唐第二号实权人物左相裴俊在五日前抵达,与他同来的还有新入阁的太子詹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勉,其他还有户部侍郎裴佑、吏部侍郎崔寓、兵部侍郎李涵、御史中丞颜九度,另外,礼部侍郎崔贤则代表其父大唐右相崔圆前来。

当然,作为地主,大唐第三号实权人物兵部尚书韦谔会在,其次,尚书右丞韦诤、少府寺卿韦度等等韦家重臣也赶到了开阳郡。

由于张焕和段秀实都将是亲带重兵前来,为防止万一,在五天前,韦谔更是从陇右各地调集了八万重军,分别驻扎在开阳郡的各属县中。

至今为止,开阳郡还从未有过如此多朝廷重臣会聚一堂,实在是因为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谈判,崔家以及裴家的大军皆已抵达汉中,只等韦氏军到来便可发兵蜀郡,然而,韦家出兵的关键,就在这一次谈判能否达到预期目标

张焕尚在五里之外时,便有飞骑禀报了韦谔,按照事先安排,张焕与段秀实的军队都将驻扎在两里外的军营内,他们本人则可率领五百人护卫入城。

张焕行至城门,老远便见一群官员等候在那里,他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

在城门处迎接张焕之人,正是兵部尚书韦谔亲自出马,从年初朝会以来,韦谔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看见张焕了,或许是张焕留了胡子的缘故,只觉他比年初又成熟了许多,和两年前那个逸兴瑞飞的年轻人完全判若两人,他的目光变得平静而深沉,喜怒已不形于色,在他身上已经隐隐有了一方诸侯的气度。

韦谔看见张焕,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的儿子韦清,他也是一天到晚阴沉着脸,官至主客员外郎,京中许多人都说他性格深沉,是世家年轻人中楚翘,连韦谔自己也觉得儿子很不错,真的是许多年轻人都比不上,可今天见到张焕,韦谔才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差在哪里。

韦谔忍不住微微一叹,他也是过来人,他其实很清楚,在长安这个金粉乡里是长不出参天大树,只有在艰苦的环境里才能磨练出大材,自己的儿子就是太顺利了,都不是靠自己努力得来,以至于他身上缺少一种让人敬畏的威严。

正想着,张焕已经走了上来,他笑着向韦谔拱手施礼,“韦尚书竟然亲自出城来迎,张焕担当不起啊!”

韦谔呵呵一笑,连忙回礼道:“哪里!哪里!难得张都督第一次来开阳郡,我若招待不周,就怕都督下次再不肯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皆一齐大笑起来,这时,韦谔一眼看见了张焕身后的裴明远,他不由一怔,

略有些惊讶道:“这不是裴相国的五公子吗?”

张焕连忙笑着将裴明远拉上来,向韦谔介绍道:“裴明远现在已是我河西军中判官,这次是随我一同前来。”

裴明远从回纥回来后,张焕便毅然提拔他为西凉军判官,判官一职相当于军中的机要秘书,十分重要,但张焕却十分信任他,并不因为他是裴俊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便提防他,裴明远也感受到了张焕的诚意,渐渐地他也将自己视作为河西一员。

见韦谔惊讶,裴明远连忙深施一礼,“侄儿在春天时便来河西了,未能来拜望世叔,请世叔谅解。”

韦谔见裴明远气度从容,他不禁感慨不已,回头对张焕叹道:“早知道我也让韦清到都督那里去磨练一下,省得他在京中整天去参加那些无聊的应酬。”

“参加应酬也是为了积累官场人脉,世叔对韦贤弟倒不用过于苛刻了。”

两人只管站在城门前寒暄,这时,站在韦谔身后的韦诤却忍不住了,他站出来笑道:“大哥让张都督一直站在寒风之中,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韦谔恍然大悟,他见太阳已渐渐落山,便拉着张焕笑道:“今天我与裴相国置办了薄酒,专为都督洗尘。”

“多谢了,不知段老将军是否已到?”

“他中午时已到,届时都督也会见到他。”

两人边走边说,便进了开阳城.......

夜幕渐渐降临,十月中旬已是初冬,天空灰蒙蒙的,到处是一堆堆结了白霜的落叶,夜晚的冷气使凝然不动的空气更增添了几分严寒,偶然吹过一阵寒风,经霜的胡杨叶便猝然脱离树枝,像一群飞鸟一般,在空中飞舞。

虽然外面寒冷,但韦府的贵宾堂内却灯火通明、温暖如春,这是一个可以容纳百人的大堂,堂内雕梁画栋,无数名瓷名画充斥其中,这时已经摆下了数十席,席间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

来陇右参加这次会议的大唐重臣济济一堂。

大堂两边墙角坐了十几个乐师,一队舞姬正在场中轻舞,丝竹声婉转悠扬,场中长袖善舞,身姿轻盈优美,而十几名侍女如蝴蝶般在席间穿梭上菜,在每一个客人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斟酒布菜、笑语盈盈。

裴俊与韦谔坐在主席,而左右分两排席位,右面一席之首是太子詹事李勉,左面一席之首是代表崔圆出席的礼部侍郎崔贤,张焕则坐在李勉之次,在他正对面便是朔方节度使段秀实,在张焕左边是吏部侍郎崔寓,而段秀实的左面则是崔小芙特使李翻云。

一般而言,在重大的谈判之前总要有一个宴会,这既是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但也是谈判的预演,席间都会让人看到许多微妙的安排,就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安排往往就会决定谈判是否成功。

比如,这次谈判明明只是河陇地区三家人的一次小型协商会,这就好象一家主人要出门一趟,特地关照一下平时关系不好的左邻右舍,让他们不要趁机来家中破坏,这种关照最多也只需要一个里正、地保之类的人来做担保或居中调解,实在不必要让更多人来参与。

但今天在宴会上露面的,有三个内阁辅臣、四个六部侍郎,还有太后特使、御史中丞、尚书右丞、少府寺卿等等,几乎大唐一半的重量级官员都会聚一堂,这其实就是在向张焕和段秀实二人施加强大的政治压力,警告他们这次缔结协议的严肃性以及违反协议的严重后果。

而这,就是崔圆和裴俊为了让韦谔放心出兵所下的最大赌注。

虽然每个人身边都有美貌如花的美娇娘,但明显在这些久见世面的官场老手面前没有半点润滑剂的作用,他们每个人或是低头喝闷酒,或是互相交头窃谈,大堂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张焕向段秀实遥遥的敬了一杯酒,这还是他们两年来的第一次见面,上一次是在西受降城,他们合作干掉了朱希彩。

段秀实至今依然效忠崔小芙,崔圆对于他并不是太在意,这个近乎狂热的保皇党人随着年纪增大而更加固执,甚至有一点偏执狂,他根本不理会什么朝廷政令,但若是太后懿旨,就算是让他解散灵武军,说不定他都会遵照执行。

所以崔圆便特地向崔小芙讲述了这次讨伐朱泚的重要性,在事关大唐社稷安稳面前,崔小芙也抛开对崔圆的不满,下旨命段秀实不得拖这次南征的后腿。

段秀实见张焕向他敬酒,他微微举杯回敬,适才未入席之前,段秀实从李翻云手中得到了太后崔小芙的密旨,密旨中指出朱泚将危害到大唐的社稷,希望段秀实在韦家出兵后不要趁机夺取陇右。

对太后的旨意,段秀实心中苦笑不止,自家事自家知,莫说朱泚与他有杀父之仇,就算他段秀实有这个心,他又拿什么去夺取陇右?

段秀实和张焕的处境略有不同,张焕占据武威有收复大唐失地的大义,又有裴俊的物资支持,所以能够迅速发展,而段秀实得灵武纯粹就是钻了韦谔围剿张焕的空子,韦谔一直就对他恨之入骨,在延安郡和会郡布下重兵围困他,再加上段秀实个人性格问题,他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后援,故段秀实这一年多来,一直就被粮食问题而困扰,而且没有发展的空间。

一年前,段秀实以三万人占领灵武郡,而现在逃兵加上伤兵,他手上可用的兵力已锐减到不足一半,若不是韦谔担心张焕援助,他早就出兵攻打灵武了。

所以,无论是崔圆还是裴俊,或者是韦谔,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次陇右协商,段秀实不过是个配角,真正要防备攻击陇右的是河西张焕。

“张都督,我敬你一杯!”说话的是坐在张焕右首之人,刚刚入阁的太子詹事李勉,他曾是豫太子的坚定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