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老朋友克劳利家在大冈特街的宅子前,依然悬挂着那块报丧匾。这块纹章匾是用来悼念皮特·克劳利爵士的,但它本身就是极讲究而艳丽的装饰,而整座房子看起来也比死去的准男爵掌权时更辉煌。本来发黑的外墙已经清洁干净,红砖配上白线条,看着赏心悦目;门环上的铜狮子漂亮地镀了一层金,栏杆也重新漆过。老皮特·克劳利爵士的遗体从庄园的林荫道经过时,树上的叶子正在变黄,而在汉普郡长出绿叶之前,大冈特街最破败的房子已成了整片住宅最入眼的一座。
您时常能看见一个小妇人在这附近出现,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姑娘会带着小男孩过来。那是小罗登和布里格斯小姐,后者负责照管皮特爵士宅邸的装修工作,监督女用人缝制窗帘和帷幔,把抽屉和柜子清干净——里面塞满了两代克劳利夫人脏兮兮的遗物和不中用的物件;以及把橱柜和储物间里的瓷器、玻璃杯和其他财物清点一遍。
罗登·克劳利太太是这项任务的总负责人,皮特爵士已全权授予她掌管家具的销售、购买、交换和报废事宜。一切都由着她的品位和想法来规划,可想而知她对这份工作有多满意。皮特爵士十一月到伦敦见他的律师时,装修房子一事便已决定下来。那时他在科尔松街他弟弟和弟媳的家里住了将近一周,并受到热情的接待。
最初他找了一家旅馆住,可贝姬一听说准男爵来了,便马上独自跑去迎接他,一小时内就和皮特爵士一起坐着马车到了科尔松街。这朴实无华的小妇人待人是那么亲切、坦诚而友好,有时要拒绝她的热情邀请,真是比登天还难。当皮特答应要来的时候,贝姬抓住他的手,满脸写着感激:“谢谢您!”她紧紧握着那只手,凝视着准男爵的眼睛,皮特的脸都红透了,“您知道我和罗登会有多高兴吗?”她匆匆领着拿行李的用人们走向皮特的卧室,又笑眯眯地从自己房间里搬出一个煤斗来。
皮特爵士房间里的炉火已在旺盛地燃烧(那本是布里格斯小姐的卧室,她这会儿要上楼跟那女佣多莉过夜了)。“我就知道我能把您请来。”贝姬说着,眼里闪出快活的亮光。家里能有皮特爵士这样的客人,她心里的确高兴。
皮特在他们家逗留期间,贝姬有一两回让罗登借故办事出去吃饭,自己则与布里格斯跟准男爵度过愉快的夜晚。她亲自跑到楼下厨房为他做了一两个小菜。“这野鸡炖肉好吃吧?”她说,“我专门为您做的。下回您再过来看我,我能为您做更好吃的菜肴。”
“您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相当出色,”准男爵殷勤地说,“野鸡炖肉好吃极了。”
“您也知道,”瑞贝卡快活地答,“男人要是没钱,太太就必须能干。”听到这话,她的大伯子发誓说,她甚至可以去当皇帝的太太,并称善于持家是女人最具魅力的品质之一。同时,皮特爵士略带羞愧地想到了家里的简夫人,她曾坚持要做一种馅饼呈上丈夫的餐桌,可那馅饼真是难吃透顶。
那野鸡炖肉炖的是斯泰因勋爵一所乡间别墅“静溪庄”的野鸡,除了这道菜外,贝姬给大伯子品尝的一瓶白葡萄酒,也是斯泰因侯爵有名的酒窖里的一款藏品。不过据那编故事的小能手说,这是罗登从法国带回来的,没花多少钱。准男爵喝下去后,苍白的脸色浸得通红,虚弱的体内也像是燃起了火光,充满力量。
当他喝完这瓶“淡酒”,贝姬便伸出手,扶着他到客厅去,让他舒服地靠在炉火旁的沙发上,她则坐在他身旁,一边为亲爱的儿子缝衬衫,一边细致、专心地听他说话。每当罗登太太想要表现得谦恭贤惠,这件小衬衫就会从她的织物盒里拿出来。其实没等她缝好,罗登早就穿不下了。
就这样,瑞贝卡听皮特说话,跟他聊天儿,为他唱歌,哄他,照顾他,每天他从格雷律师学院见完律师回来,都比前一天更盼着坐到科尔松街燃烧的炉火旁。同样盼着他回家的还有那几位律师,因为他发起高论来总是没完没了。到了分别的那一天,他心里很舍不得。他坐上邮车,看着她在自己的马车上朝他抛飞吻、挥手帕,觉得那姿态真是美丽动人。她有一次还用手帕抹了抹眼睛。邮车驶离时,他将海豹皮帽子下拉遮住双眼,靠在椅背上想,贝姬对他是多么恭敬啊,这才是他应该得到的尊重;罗登这个人是多么愚蠢而无趣,一点儿都不懂得欣赏自己的妻子;而跟聪明伶俐的小贝姬比起来,他那太太又是多么迟钝、笨嘴拙舌。皮特的这些想法,也许贝姬都向他暗示过,只不过她的手段委婉而巧妙,您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动的手脚。在道别之前,两人已商定伦敦的房子将在下一个季节前完成装修,而兄弟两家人也将在圣诞节到乡下重聚。
“真希望你从他那儿拿到了些钱,”准男爵走后,罗登闷闷不乐地对妻子说,“我应该还些钱给老雷格斯的,我真不是开玩笑。这样不对,你也知道,那老头儿什么钱都没拿到手。这样会有麻烦,他也许会把这房子租给别人。”
“跟他说,”贝姬道,“皮特爵士的事一办好,每个人的钱都会到手。你先给他付一点。这是皮特给孩子的支票。”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给丈夫,说这是皮特对克劳利二房子嗣的一份小礼。
其实,丈夫盼着她在皮特面前谈及的话题,她并非没有提过——她提得婉转精妙,却发现希望渺茫。即便是稍稍暗示家庭问题,皮特·克劳利爵士都会立即警惕。然后他开始发表长篇演讲,说他自己在金钱方面有多窘迫;他的租户不付账;他父亲留下一堆经济纠纷,给他处理后事还要花一大笔钱;他有多想把抵押的地产都赎回来,可银行和代理人那儿的款又透支了。最后皮特·克劳利跟他的弟媳达成妥协,将数目相当小的一笔钱给了她的儿子。
皮特知道弟弟家有多穷。罗登家完全没有收入,但他们的房子和马车是要钱的,这一点,冷静老到的外交官不可能注意不到。他非常清楚,他现在拥有,或者说占有的这笔钱,照正常情况,本应是他弟弟的财产。他内心深处肯定生出了些许内疚,劝告他应该给自己失落的亲人一个公正的回报,或者说,某种补偿。他是一个正直、体面、有头脑的男人,平时念祷告、懂教义,至少在外人看来一辈子尽职尽责,他不可能意识不到他手头的东西是弟弟应得的,从道义上来讲,罗登是他的债主。
我们常会在《泰晤士报》读到一些财政大臣发布的奇怪声明,说已确认收到A. B. 先生的五十镑,W. T. 先生的十镑,作为他们因未缴税款而补偿的心安钱,悔罪者恳求大臣阁下收到此款后登报确认——不过财政大臣和读者心里都清楚,A. B. 先生和W. T. 先生所补偿的数目仅是他们真正欠款的很小一部分,而补了二十镑心安钱的那个人,很可能应该多付数百数千镑才对。这是我看到A. B. 先生或W. T. 先生那些不充分的悔改行为时产生的感受。皮特·克劳利从弟弟身上白得了这么多好处,照说应该还他一大笔钱,可他生出悔悟,或者说发仁慈之后拿出的数目无疑仅是他欠罗登的一丁点儿利息。但即便是这点利息,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拿出来的。要让大部分头脑清醒的人做出这样的牺牲并不是件易事。多数人何尝不是给了邻居五镑就觉得自己功德无量?有些人舍得花钱,却也并非出于助人的善心,只是在享受挥霍的乐趣而已。这些人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种享乐——到歌剧院正厅前排看剧、骑马、参加宴会,甚至不愿放弃施舍穷人五镑的乐趣。还有些人比较节俭,他们好心、正直,谁的钱也不欠,同时也从不搭理乞丐,不肯帮自己的穷亲戚,还爱跟马车夫讨价还价。这两种人,我说不清哪一种更自私,只不过他们眼里的金钱价值不同而已。
总之,皮特·克劳利爵士觉得他该为弟弟做些什么,可又觉得,要不还是晚些再考虑这件事算了。
至于贝姬,她向来不大奢求他人的施舍,皮特·爵士为她所做的事,她已经相当满足了。她获得了一家之主的承认。要是皮特这次什么都不给她,以后也会在其他事情上帮她的忙。即便她没有从她大伯子那里拿到钱,她也获得了跟钱一样重要的东西——他的信任。雷格斯看见两兄弟和睦相处,不久后又收到了一小笔钱,对方还承诺很快就会把更大一笔数目还给他,所以对欠款并不担心。布里格斯小姐微薄的存款也被贝姬借走了,可贝姬在圣诞节还她利息时分明是一副欢欣鼓舞的神色,给人一种她家金子多得要涌出来的感觉。瑞贝卡对布里格斯小姐透露了一个秘密,说她特地代布里格斯小姐跟金融家般聪慧的皮特爵士协商了一下,希望对布里格斯小姐余下的钱进行投资,力求最大收益,皮特爵士思考再三,终于想到一个稳赚的办法。她说,由于她是已故克劳利小姐亲密的朋友,与全家人也保持着深厚的情谊,因此皮特爵士特别关心她,早在离开伦敦之前,他就提出让布里格斯在短时间内把钱准备好,以便抓住有利时机买下皮特爵士看中的股票。可怜的布里格斯小姐对皮特爵士的关照不胜感激。这太意外了,她说,她从没想过买了公债的钱还能回来。他对她的体贴更让他的这份情显得真挚。她答应马上去见代理人,及时把自己那一小部分现金准备好。
为了答谢瑞贝卡和她慷慨的恩人克劳利中校的好意,那好心的女人将她半年的利息花掉一大部分,到外面给小罗登买了一件黑丝绒外套。不过这衣裳如今穿在小罗登身上已经不合身了,照他现在的身材和年纪应该穿成人短上衣和长裤才对。
他是个眉清目朗的男孩,蓝眼睛,波浪形头发呈淡黄色,四肢结实,但容易心软,为人大度,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他喜欢小马,也喜欢送他小马的索思道恩勋爵,每每瞧见那年轻善良的贵族都会欣喜万分,满脸通红。他还喜欢马夫,他负责看管小马;他喜欢厨娘莫丽,她晚上会给他讲一大堆鬼故事,还从饭桌上留些好东西给他吃;他喜欢布里格斯,他总是捉弄她,逗她玩;他尤其喜欢父亲,他对儿子的爱之深切令人惊异。这些就是他长到八岁左右喜欢的人,没有更多了。母亲在他眼中的美丽形象已逐渐消亡。近两年来,她几乎没有跟孩子说过一句话。她不喜欢他。他得了麻疹,又患上百日咳。他让她感到厌烦。有一天她在客厅唱歌给斯泰因勋爵听,罗登被母亲的歌声所吸引,从顶楼蹑手蹑脚地走下来,站在楼梯平台,这时门突然开了,几秒前还听得入神的小间谍被瑞贝卡当场抓获。
他母亲走出来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他听见屋里侯爵的一声大笑(他被贝姬毫不掩饰的任性脾气逗乐了),逃到了厨房里的朋友身边,伤心地哇哇大哭。
“我不是疼,”小罗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只是——只是——”他一阵阵地啜泣,泪水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那小男孩的心在滴血。“为什么我不能听她唱歌?为什么她从不唱给我听,光唱给那长着一口大牙的秃头男人听?”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表达他的伤心和愤怒。厨娘看看女佣,女佣又意味深长地看看听差——每家每户厨房里的用人都对主人家的事了如指掌,也都充当着可怕的审判官。那一刻,瑞贝卡成了被审判的人。
这件事之后,母亲对小罗登的厌恶变成了憎恨。待在家里的孩子对她而言是一种指摘,一种痛苦。她见到他就心烦。孩子心里也萌发出了恐惧、怀疑和反抗的情绪。挨了两个耳光之后,母子二人之间就多了一条鸿沟。
斯泰因勋爵也是打心眼儿里恨这小孩。当两人不巧碰面时,勋爵总是向他挖苦般地鞠个躬,或者讽刺两句,要么就凶恶地盯着他。小罗登每次都会握紧两个小拳头瞪着他的脸回礼。他知道谁是他的敌人,来家里的客人里,此人最惹他恼火。有一天他正握着拳头准备冲斯泰因勋爵挂在前厅的帽子打,被听差瞧见了,后者就当笑话讲给了斯泰因勋爵的马夫听,马夫又告诉了斯泰因勋爵的随从和他家的用人。不久后,当罗登·克劳利太太到勋爵的冈特府做客时,为她打开大门的门房,站在前厅身着各式制服的用人,穿着白马甲在各楼梯平台高声通报罗登·克劳利太太和中校大名的侍者,个个都知道或者觉得自己知道了些瑞贝卡的底细。给她端茶点,站在她椅子背后的那位用人,早就跟他身旁一位穿着杂色衣服的大个子谈论过她的品行。老天爷!用人的审判何其恐怖!在奢华的客厅里,您会看见某个女人身着完美无瑕的衣装,头发卷过,脸蛋儿抹过胭脂,身边簇拥着忠诚的崇拜者,一边向大家抛媚眼,一边快活地微笑——可她哪能料到,那个头发洒粉、小腿粗壮,端着冰激凌恭恭敬敬向她走来的高大用人对她的秘密了如指掌;而那身材笨重、端着威化饼的人则专门负责诽谤,他的一句谣言要比真相致命得多。太太们,今晚俱乐部和酒馆里的男人会把你们的私事聊个痛快。詹姆斯会叼着烟斗,举着锡制啤酒罐把他对你的看法告诉查尔斯。有些人真该雇哑巴当用人才对——而且得是不会写字的哑巴。诸位太太要是做了亏心事,那就颤抖吧。站在您椅子背后那人有可能是您死对头的爪牙,他的绒毛裤袋里装着一条随时能把你勒死的弓弦。如果您没罪,也请注意自身的举止,一不小心就等同于干了坏事,会惹祸上身的。
“瑞贝卡清白吗?”下房的法庭认为她并不清白。
说起来挺丢脸,如果他们相信她是清白的,那么她就没法再赊账了。雷格斯之后反思道,正是因为他当初看到斯泰因侯爵的马车三更半夜亮着灯停在她家门口,他才一遍遍说服自己“钱要得回来”。侯爵的存在比瑞贝卡动用的伎俩和哄骗话术更管用。
虽然她有可能是清白的,但看见她煞费苦心、不择手段“到上流社会占地儿”,用人们也少不了要在背后骂她品性败坏。这就好比女仆莫丽早上瞅见一只蜘蛛在门框织网,于是观察它如何辛苦地往上爬,后来她看厌了,举起扫帚把网和织网匠一并扫了出去。
圣诞节前一两天,贝姬与丈夫和儿子一起到女王的克劳利镇那栋祖屋度假。贝姬本想把儿子留在伦敦,但一方面简夫人叮嘱必须带上小罗登,另一方面,罗登也为她冷落儿子明显表现出不满和抗议,于是她只好作罢。“他是全英国最好的孩子,”父亲用责备的语气对她说,“但你对他还不如对你那条猎犬那么照顾。他又不会总烦着你,到了乡下家里他会待在育儿室,这一路上他可以跟我一起坐在车厢外面。”
“你要坐到外面去是因为你想抽你那臭雪茄吧。”罗登太太说。
“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这味道的嘛。”丈夫应道。
贝姬笑了,别人无论说什么她都是和和气气的。“呆子,因为那时候我要赢得你的心,”她说,“把小罗登带出去,你要是想给他抽一根也随你便。”
罗登并没有照这种方式在冬日旅途给儿子取暖,而是与布里格斯用羊毛围巾等层层衣物将孩子裹了起来。到了天未亮的凌晨,在“白马酒馆”的灯光照耀下,他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到车顶,小罗登欣喜万分地看着太阳升起,曙光照耀大地,第一次到他父亲依然称作“家”的地方去。这段旅途给孩子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一路上发生的事让他觉得趣味无穷。他提出了许多旅途中遇到的问题,他问什么,他父亲就答什么,告诉他谁住在右边的大白房子里,那座园林是谁家的。他母亲由一名女仆侍奉坐在车厢里,穿着毛皮大衣,裹着披肩,带上一堆香水瓶,但凡有点动静都要大呼小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辈子头一回坐驿车,更难以想象十年前她正是坐着同一辆驿车到乡下去,那时她被人从车厢里赶到车厢外,把位置让给付钱的乘客。
到了马德伯里,天又黑了,小罗登被叫醒去坐他伯父的马车。他在车里往外看,大铁门突然敞开,酸橙树的白色树干在他眼前掠过,他觉得奇妙极了。后来马车终于在大宅亮着灯的窗户前停下,屋里灯火通明,一派温暖舒适的圣诞气氛。房子正门开了,老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厚石板地上铺好了一块黑白相间的方格地毯。“这是之前女士长廊里的那块土耳其地毯。”瑞贝卡想。紧接着她就跟简夫人互相亲吻问好。
她和皮特爵士也庄重地互相亲吻表示问候。但罗登因为刚抽过雪茄,没敢去找嫂子。简夫人的两个孩子走到堂哥小罗登面前,玛蒂尔达向他伸出手,亲吻了他;作为这家子嗣的皮特·宾基·索思道恩则要清高些,站在一旁打量小罗登,犹如一只小狗在端详一只大狗。
▲ 到达女王的克劳利镇
随后善良的女主人领着客人们到舒适的房间里坐,那里炉火烧得正旺。两位小姐去敲罗登太太的门,借口说她们很愿意帮上点忙,实际上是想瞧瞧她帽盒与箱子里的东西,还有她那些衣裳,虽是黑色的,却是伦敦最新的款式。接着她们跟她说,庄园的情况比从前好多了,老索思道恩夫人已经走了,皮特在郡里占据了相当的地位,已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克劳利男爵。这时大钟敲响催众人就餐,家人们便聚到一起,小罗登坐在他的伯母,善良的女主人旁边。皮特对坐在他右侧的弟妹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关心。
小罗登胃口大开,也彬彬有礼。
饭后,准男爵做了祷告,随后让自己的子嗣进屋,坐在他身旁一张高椅子上,他女儿则坐在母亲身旁,有一小杯葡萄酒已为她准备好。罗登也吃完了自己那份,他抬起头来望着伯母的脸说:“我喜欢在这里吃饭。”
“为什么呀?”好心肠的简夫人道。
“在家的时候我是到厨房吃饭的,”小罗登答,“或者跟布里格斯一块儿吃。”不过贝姬此时的心思正在主人准男爵身上,她欣喜万分、滔滔不绝地恭维他,又对年轻的小皮特·宾基大加赞叹,说他英俊、聪明又高贵,跟他的父亲真像——所以自己的亲骨肉在碗碟发亮的大餐桌那头说了什么,她一点儿也没听见。
罗登二世是客人,而且是第一晚来这儿做客,因此得以留在餐桌,直到喝茶时间结束。这时皮特爵士跟前放上了一本烫金的厚书,家里所有的用人一个接一个地进来,皮特爵士便开始念祷文。这是那可怜的小孩子平生头一次看见并听说这样的仪式。
准男爵掌权的这一小段时间以来,庄园有了很大的改善。贝姬陪着皮特爵士四处参观时,连连夸赞宅子赏心悦目、完美无瑕。小罗登也在孩子们的带领下进行了一番游览,在他心里,克劳利庄园简直是座令人神往的神奇宫殿。这里有长长的走廊、古老而堂皇的卧室,还有画像、古董瓷器和盔甲。屋里有几间房是爷爷临死前逗留的地方,孩子们经过时个个脸上布满惊恐。“爷爷是谁?”他问。他们就告诉他,爷爷活着的时候很老,总是坐在轮椅上被人到处推着走。有一天他们带他去看了放在外屋的那把轮椅,自从断气后的老先生被推到教堂那边,它就一直在里面生锈腐烂。教堂的尖顶在庭院里的榆树上方高耸着,闪闪发光。
克劳利两兄弟好几个早上都在一起仔细巡查庄园各处的改进,度过了愉快的时光。这些改进全赖皮特爵士的天资和理财能力。他们有时步行,有时骑马,一边四处张望,互相也不感到厌烦。皮特还费心告诉罗登,这次修葺耗资巨大,虽说他有地也有资产,但通常是二十镑也拿不出来。“你看看那个新修的门房,”皮特失落地用竹手杖指过去,“它的费用我还欠着呢,除非一月的股息到手,不然叫我拿出钱来,倒不如叫我飞上天。”
“我可以借给你,皮特,等你一月有钱了再还。”罗登挺懊丧地答。随后他们走进去看那翻修好的门房。石墙上新刻着的家族的纹章,老洛克太太在屋里住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着了能关严的门、齐全的窗户和不漏雨的屋顶。